这次换了个身份逛内殿, 一样的是楚觞还是找不着路, 不一样的是所有人看到她都会称一声:“云姬。”
楚觞一一微笑点头。
一位穿着侍女服的金丹女修赶过来, 对着她一福身, 道:“云姬您出宫已久,是时候该回去了,殿内已经备下了晚膳。”
金丹服侍...楚觞啧啧感叹,薛从云虽说被完全限制,但是她在九极宫内的地位或许高得吓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乖乖地跟在侍女身后, 正愁着找不到路,倒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来枕头。
侍女心里感到有些奇怪, 往日见到云姬不是神色恹恹, 就是埋头抽泣, 今日怎得如此高兴?
宫殿深深,几乎所有都是暗色布置,沉闷压抑得紧。唯有薛从云的宫殿还好些,颜色出挑。
但是...楚觞看着这个从头红到了尾的殿门, 眼角抽抽。这是薛从云的审美?
进了殿门,里头的布置和外面如出一辙, 不论是柱子、门栏还是桌凳, 一律的红色。深红、绯红、妃红、丹红、淡红...楚觞感觉自己看尽了世上所有的红色。
她不由得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的绯色襦裙, 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缓缓因为看了太多红色导致的眼花。
要是几百年生活在这样的地方,没疯已经很不错了。
她做到桌边, 顺势拿起红筷,殿内静静立了许多侍女,站在各个角落,沉默无言,都等待她用膳。
楚觞动了几筷子,忽觉不对劲。怎得都是自己爱吃的菜式?薛从云和自己口味一样?
不对啊...当初她在薛家呆着的时候,薛家父母给她准备的可完全不一样。
“我吃不惯这些,换。”楚觞放下筷子,用手帕抹了抹嘴角。
没人回答她,大殿内一片安静。
楚觞不由得皱眉:“你们是死了吗?听不见我的话吗?”
这时候,那带她来的金丹侍女才来到她面前,一脸平静道:“魔主说您爱吃这些。”
楚觞眨眨眼睛,试探道:“我现在不爱吃了。”
“魔主说您爱吃。”不论楚觞说什么,那侍女只会重复这一句话。
她只得继续拿起筷子,认命地往菜里戳。这算是囚犯吗?她必须爱吃这些?
没动两口,她假装不经意地道:“说来,最近九极宫内哪位需要资质上佳的童女?我今日听到了些风声,有些在意。”
“魔主说您无需在意这些。”
听到这,楚觞一撂筷子,装作生气道:“我是魔主的姬妾,犯不着同你耍心子,我问什么你答就是了,何必多嘴?”
“更何况,也许魔主哪日愿意让我知晓这些了呢?届时,今日的事我定不会忘...”
听着楚觞的威胁,侍女神色有些犹豫,但还是答道:“听闻巫长老最近需要巫傀娃娃,正着人在凡界搜罗。”
巫傀娃娃?楚觞蹙眉,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吃完了。”她把筷子放下,起身道:“就寝吧。”
“云姬,”那侍女福身:“魔主在正殿内,可要现在沐浴过去?”
哈?她差点一个踉跄摔倒,稳住身体,扶着桌檐,一字一句问道:“侍寝?”
光想着要怎么救人,竟忘了这茬?!
那侍女瞥了楚觞一眼,而后飞速地低下头:“是。”
“我今日身体不适,可否不去?”
“魔主在正殿等您。”这就是必须去的意思?
楚觞长呼口气,咬牙道:“行,沐浴!”
迟早的事,既然躲不掉,又何必去躲?她和薛从云如此相像,就连她自己都差点认错。楚觞不信只和自己相处了一年不到的虞玉能认出来。
她就是云姬,如今九极宫内唯一的云姬。
沐浴完,又另换了一身红色的衣裳,她随着侍女一同走去。
走过重重守卫,侍女把她送到了殿门便离开了。
看着那厚重的木门,楚觞深吸一口气。琢磨着薛从云的行事方式,她先敲了敲门,随后轻声细语道:“魔主,我进来了。”
推开门,她低着头进去。把门掩上后,便杵在一旁默不作声。
盯着自己的鞋尖看了许久,直到能把鞋上的木芙蓉雕花给分毫不差地画出来,才听到一声低沉的“过来”。
楚觞一点点挪过去,在距离虞玉十步之远的地方停下。她鼓起勇气抬头看去,正好看见虞玉闭眼凝神思索某事,便又忙把头低了下去。
他和以前不一样了。少年的面庞随着时光的过去硬朗了许多,棱角分明,也更添几分艳丽。可他还是那么苍白而瘦削,嘴唇乌青,眉眼间盛满了阴郁。
虞玉睁眼,看见楚觞还是站得很远,不耐烦道:“要我说几次?过来替我研墨。”
楚觞听话过去,心整个儿提了起来。她沾点水,用墨碇在砚台上一圈一圈滑啊滑。
虞玉沾墨,在纸上写着什么,末了,他甩甩手,扭过头看向楚觞:“把头抬起来。”
楚觞一僵,随后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慢慢抬头,眼睛还是向下看。
脸不一定能够分清,但是眼睛不一样。她没有经历过薛从云绝望的几百年,自然眼里表现不出她的希冀与渴求,以及看到虞玉时那股子刻到灵魂深处的恐惧。
她隐在袖子底下的手不停摩挲着小指尖的一点。这是最后一道手段,若是不幸虞玉认出了她,那就抛弃一切从另外的方向再来救楚凡。
他似乎看了她很久,楚觞想着,她脚都有些酸了。
认出了?没认出?她神经紧绷,准备随时遁走。
又过了很久,虞玉一点一点把脖子扭回去,嗓音带着一些沙哑:“继续研墨吧。”
他再次摊开一张纸,沾墨书写,笔锋在纸上游走,走势稳当,只是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楚觞还是同先前一样低下头,盯着衣上的玉珏,手上依旧一圈圈地滑啊滑,画着一个个圆满的圆。
她忽然感到有些莫名的心累,脚酸了,手酸了,眼眶竟也有些酸涩。
良久,从天黑到窗户纸透出黎明的微光,才听到虞玉的“大赦”:“回去吧。”
她研了一个晚上的墨,他写了一个晚上的字。
楚觞忽然感觉有些好笑,怎么得她竟从虞玉这句话中听出了温柔的语调?真是疯了...
她福身:“妾身告退。”
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直到殿门合上,虞玉桌上那只被他握了一个晚上的笔才在一瞬间碎成粉末,它也许早就支撑不住了。
虞玉闭上眼睛,忽的轻笑出声,嘴唇有些哆嗦。
她伪装得也太差了,云姬在他面前可从来不敢多说一句话...
她竟还活着,还活着...
原只有些许颤抖的右手一下子抖动得极为厉害,似乎彰显着他惊涛骇浪的内心。
“啪!”他一把按住右手,像是在说服谁,不断强调:“她是云姬,只是云姬...!”
可是偌大的殿内除了他再无旁人,他又是在对谁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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