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秦慕简像一只幼鹰, 挥舞着翅膀时,虽然有模有样,但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生涩。
三年后的他却有着强大的控制力,闪动着宽大的翅膀,随时准备出击。
恢复了主人格的沈念秋,其实有着跟她副人格沈秋秋一样的毛病。
对于未知的事物, 她下意识会抗拒、逃避。
秦慕简没有给她逃避的机会,步步紧逼。
一进了电梯,黑暗的世界就变成了明亮的。
沈念秋下意识要收回去的手,被他紧紧箍住。
火锅店不远,就在楼下。
沈念秋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被秦慕简牵了进去。
服务员:“秦医生,请问几位?”
秦慕简:“两位, 怕吵,还有包厢吗?”
“说什么呢!秦医生来,没有也有。”
看得出来,秦慕简是这里的常客。
沈念秋进了包厢之后, 终于挣开了他的手,深呼吸。
“我不会跟你签什么诊疗协议。”
这世上哪有强买强卖的事情!
刚刚的服务生拿着菜单进来, 刚好听见这句,搭腔:“这位小姐,秦医生很厉害的。”
具体怎么厉害,其实他也不知道。
最开始只知道三楼有个心理诊所,后来他们店的女经理跟老公闹离婚, 上楼去咨询,被告知人家是心理咨询诊所,就是治抑郁症那种,不管感情纠纷。倒也和善,一板一眼给她分析了婚姻问题。
打那儿起,女经理对他敬如神明。
不过今儿巧的很,女经理请假了。
要不然接待秦医生的也不会是他。
服务生搭的是场面话。
可他不知前情,气氛尴尬了一下。
他打着哈哈又说:“最近我们店推出了新的九宫格口味,要试试吗?”
秦慕简点点头,接过选菜用的平板,转手递给沈念秋。
为了减少与他相处的时间,沈念秋随手勾选了几样。
秦慕简凑头过来,“这个脑花,补脑的!”
沈念秋皱眉,没好气地说:“以形补形吗?你不怕补成猪脑?”
秦慕简一本正经:“给你的。”
沈念秋咬了咬唇,随即勾选了大腰花,“给你。”
你来我往的幼|稚报复,一直到服务生适时提醒才结束。
“秦医生,咱们就两个人,能吃完吗?”
秦慕简笑笑坐好,“哦,就这么多吧!”
服务生:“好嘞!”
他转身去后厨备菜。
沈念秋觉得自己没有再重复的必要了,反正他说的那个劳什子的协议,她不签字,就是废纸一张。
没人能强迫她。
更别提引导还是引|诱!
这顿饭,沈念秋吃的极其不自在。
她没有吃几口。
一旁的秦慕简倒是吃的很好。
吃相又很端正,拿筷子的姿势好像跟她不一样。
沈念秋对照了几次两个人拿筷子的姿势,忽然想自己为什么要研究他。
她下意识烦躁起来,准备付款走人了。反正在有灯的地方,她与常人无异。
沈念秋拿起手机,起身。
秦慕简了然地说:“浪费食物。”
“是你点这么多。”掏钱的都没说什么,沈念秋不客气地怼他。
秦慕简努了努那盘还没动过的腰花和羊眼,“你点的。”
沈念秋反驳:“给你点的。”
秦慕简又指:“那脑花和护心肉……”
“那是你点的,我又没说吃。”
秦慕简笑笑地问:“合着,你是来干吗的?”
“付钱。”
沈念秋一手拽过大衣,就听秦慕简懒洋洋又说:“那多不好意思。”
沈念秋气呼呼地出去。
他还会不好意思!她就借他的沙发睡了一会儿,就敢收她四千八,黑心钱赚的盆满钵满,臭不要脸!
沈念秋付完帐,像是怕被狗追,急匆匆地上了出租车。
再也不来这儿了!
她回头张望了几下,没看见秦慕简的身影,想想自己莫名没有的几千块,又想,撑死他得了。
秦慕简慢条斯理走出火锅店。
服务生为他开门:“下班了,秦医生!”
“不,要加班。”
“那么辛苦啊!”
眼见他又拐上了楼,服务生甩了甩头,关上玻璃门。
“秦医生的心情看起来不错。”他嘀嘀咕咕。
往常都是一个人黑脸进去,不太搭理人的。
秦慕简回到办公室,在笔记本上写下。
“主人格,沈念秋,怕黑……”
手机嗡嗡地开始震动。
秦慕简工作时间,手机会是静音状态。
自从开启了引导沈念秋之路,就刻意调成了震动。
电话不是刚刚分开的沈念秋打来的,他看了眼手机屏幕上跳动的“老教父”,还是接听了。
“老教父”是秦家的大家长,秦笙闵,也就是他爷爷。
电话一接通,秦笙闵用他独特的浑厚播音腔叫他的小名:“木木!”
“是的爷爷!”秦慕简自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没办法,打小见爸爸站着听爷爷训话,于是有样学样,打小也站着听爷爷训话。
“沈家那个三小姐……”
“是的爷爷,已经见过了。”秦慕简表情肃穆,“刚刚一起吃过饭。”
“嗯!”秦笙闵很是赞同地点点头,然后想起来,自己的孙子看不见,又说:“尽好地主之谊,一定不要让人家花钱,看看她什么时候有时间,再请她回家坐一坐。”
“好的爷爷。”秦慕简才不会作死地告诉他,自己刚刚骗了沈念秋好几千块钱。
沈家不缺这个钱,当然,秦家也不缺。
爷孙俩没话聊了。
秦笙闵看了看一旁皱眉的老伴,清清嗓子又说:“哦,要不就这周?”
他太严厉了,从秦慕简搬出去住,一直被老伴嘀咕。
到底是隔代亲啊,对儿子的严厉,用不到孙子身上。
老伴赞许地点点头。
秦笙闵陡然卸去了一些压力,等着秦慕简回话。
秦慕简:“嗯……”他用水笔戳了下额角,“她好像很忙。”
秦笙闵的胡子撅了撅,“你邀请她了吗?没邀请,就不要替别人作答。就这样,挂了。”
“再见,爷爷。”
“嗯。”秦笙闵挂线了。
老伴苏然瞪了瞪他,叹气。
秦笙闵弱弱地为自己辩解:“我这次很温柔。”
苏然:“那你要说让他闲了多回家呀!他上个月就回来两次。”
“他忙,上个月有心理学交流会……”秦笙闵只说到这里,立马改口,“那我下次记得。”
爷爷给他出了道难题。
秦慕简推测,按照今天的架势,这周沈念秋可能都不会找他。
他若是存在感刷太多次,会引起反感。
凡事都有个度。
他今天就挺过分的。
沈念秋的火气,是足足喝了两杯冰可乐,才降下去。
凌晨一点,假装睡觉的沈念秋还是从床上翻坐起来。
她打开电脑和手绘板,深吸口气,聚精会神。
既然女装设计不出来,那就设计男装。
沈念秋拿着手绘笔在板子上勾勒,先是简单线条,再勾勒轮廓。
男装的话,这几年的走台风越发妖艳。
和她一样凭借《我是设计师》节目出道的设计师蒋平,一改国风风格,上个月设计了一款真丝一步裙,长度参考近几年女生流行的齐臀款,演示的男模一米九九。
沈念秋连续一周,都没能忘记那双欧美大毛腿的冲击。
她还是喜欢板板正正的男装。
就像秦慕简……不,沈雁来那样的穿衣风格。
涂涂改改半小时,沈念秋也不知道自己画出了什么鬼东西,越画越像秦慕简。
她气闷地按下删除,摇摇晃晃扑向大床。
沈念秋觉得,同样的一个小时,黑夜的比白天的漫长太多。
寂静的夜里,听着秒针滴答滴答,尤其是冬天,昼短夜长,是很要命的一件事情。
也许,她迟早会成真的疯子。
清晨六点,天终于要亮了。
熬最难熬的夜,敷最贵的贵妇面膜,擦最强效的眼霜。
沈念秋看了看自己越发苍白的脸色,又给自己画了精致的眼妆。
她的化妆技术是蒋蜜亲授,手把手教学三十天,别说遮个黑眼圈了,化腐朽为神奇都不在话下。
又是神清气爽的一天。
沈念秋一到工作室,马不停蹄地给百惠和乔和开会,主题终于定了下来。
沈念秋给设计师们鼓劲:“现在做的话,应该可以赶上明年秋天的…后年春季发布会。”
话听起来有些绕,每年的春季发布会,都在头年的秋末冬初举行。
百惠:“来劲儿了。”
乔和哈哈笑:“吃士力架了吗?”
“滚。”
沈念秋跟着笑了笑,合上笔记本。
她今天要去恒盛巡店。
其实不去也行,只是她最近缺乏灵感,没事做的时候人总是会胡思乱想。
房成和她一道出门,充当司机。
他从后视镜里看她,“费伊,你昨天睡得好吗?”
睡觉是沈念秋的大问题。
一开始,她睡不好这个问题,谁也不肯告诉。
可别人都长了眼睛,一晚两晚不睡或许别人不会惊讶,时间长了,她就干脆自己承认失眠。
是经常性失眠。
而不是自我抗拒在夜间睡觉,并且抗拒成了习惯。
“哦,还行吧,迷迷糊糊的。”沈念秋随口答道。
“费伊,要不你真的去试试黄小姐介绍的心理医生?”
沈念秋的脸顿时耷拉下来,没好气地说:“心理医生都是骗钱的!”
三年前,骗了爷爷十万块。
三年后,骗了她五千四百八。
房成见她排斥的厉害,欲言又止地闭嘴了。
他想着等等再劝。
恒盛很大,一共有八层楼。
要不当初沈念秋也不会想把旗舰店开在这里。
开旗舰店,其实也是尝试。
原本想这里高昂的租金,是一定会入不敷出,结果开业才半个月,倒是签下了好几单。
“落”的所有设计师定做款,平均下来一套五万。
沈念秋刚进门,就被店长认了出来。
她悄悄地打了打手势,店长会意,继续为眼前的顾客介绍。
“太太,您是想订男装,还是女装?”
“都想呢!”简如的手里拎了几碗双皮奶。
还是公公说的,他那位老友的孙女在恒盛开了家店。
她今天开车路过,想着下车买点双皮奶,临时又起意,上了楼。
简如的衣服都是订做。
只不过给她做衣服的不是什么设计师,而是老城那个老裁缝。
老裁缝的手艺没得说,用料也好,唯一的缺点就是款式比较守旧。
虽说时尚是轮回,但现在的仿旧款,跟以前的旧款还是会有些许不一样。
“那您想订什么场合穿的?”
店长又问。
简如眨了眨眼睛:“研讨会吧!”
下个月,她、公公、丈夫,还有小叔子,一起去参加一个医学界的研讨会。
“那得庄重呢!”
“嗯,严肃。”简如笑了笑,扭头看见了沈念秋,觉得她有些面善,朝她点点头。
沈念秋:“您想做套装裤子,还是裙子?”
“裤子吧!最好厚一点,年纪大了,不抗冻。”
沈念秋点点头,示意店员记下她的需求。
“现在的工艺很好,有很多料子都可以内里植绒,又保暖,又美观。您要是确定做的话,我给您设计个款。”
店员一听这话,赶紧翻开了布样本,然后压低声音说:“太太,这是我们的设计师,不常来店里的,多好的机会让您给赶上了。”
简如顿时没心思看布料,笑眯眯地问:“你是秋秋啊?”
沈念秋一愣,看了她好几次,确认不认识。
可又有一种在哪儿见过的错觉。
尤其是眉眼,是曾相似。
她礼貌询问:“您是……”
简如:“哦,我是木木的妈妈!”
木木…是谁?
沈念秋还是一脸懵地看着她。
简如恍然大悟:“噢,木木是小名,大名秦慕简……”
沈念秋的脸色很奇怪,听见秦慕简的名字,她应该生气。
可木木……是呆的意思吗?
她又有些想笑。
撇开秦慕简这一层关系。
还有沈筠溪和秦笙闵的关系在。
当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沈念秋才会给秦慕简留了面子,没有当众揭穿他的PUA。
不过幸亏没有当众揭穿,现如今她自己看来,说秦慕简是个PUA男实际有些站不住脚。
他唯一的“污点”就是亲了副人格之一。
而他亲她之前,是她主动的。
轮到沈念秋用那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她客气地说:“阿姨,你好。”
“秋秋啊,早就听说你来了!哎呀,看看,长得多俊呐!”
简如有点自来熟,她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
怀秦慕简那会儿,她就以为自己怀的是个女孩。
结果生下来是个带把的,她还煞有介事地痛哭了一场。
可以说,没有女儿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但喜欢归喜欢,总不好见第一面,就握着人家姑娘的手说“宝贝,给我当干女儿吧!”
简如生怕自己的热情,吓着了她,赶紧举起手里的双皮奶,又说:“秋秋啊,来来,吃点这个。阿姨跟你说,这家的双皮奶是一绝。”
“阿姨,不用……”
沈念秋的话没有说完。
简如不由分说,自己先坐在了靠窗的沙发上,还拍了下身边的位置。
沈念秋知道秦慕简的自说自话是哪儿来的了。
是遗传的。
她拂不开面子,欠着身子,坐下。
简如替她打开双皮奶,又把勺子强塞给她,“不要跟阿姨客气。昨天爷爷还跟木木说,等你闲了,让他带你回家吃饭。”
沈念秋很尴尬地扯了下嘴角。
她是不会去的。
但她也不会跟秦慕简的妈妈明说。
成年人的世界,不是爽爽快快地答应,就是拒绝呀。
但是简如误会了,觉得她是害羞。
这年头,会害羞的女孩,难能可贵。
她很突兀地掏出手机,给秦慕简发送视频邀请。
午饭前,秦慕简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泡茶。
手机就在手边,刚开始震动,他就接受了视频邀请。
“木木,你猜我在哪儿?”简如笑盈盈的脸占了满满一个屏幕,就为了不让他看见周围的情形。
女人真的是活到五十岁,还喜欢玩“你猜”的游戏。
秦慕简无奈地说:“在家!”
“不对。”
“办公室!”
“也不对!”
秦慕简微微蹙眉,“那你跑哪儿去了?”
简如献宝一样,先是将手机拉远了,“噔噔噔噔,你看,这是谁!”
沈念秋呆如木鸡,她是真不了解秦慕简的妈妈,才见第一面,就能有这种操作。
在他妈妈面前,她是想给他一点好脸色的。
沈念秋尴尬又古怪地扯了下嘴角,笑比哭都难看。
“秦医生,你好!好久不见。”
秦慕简是真的乐了。
“昨天不是刚见过……”
沈念秋瞪了瞪他。
她极力想表现的跟他不是很熟,干笑道:“啊,是啊!嗯……”
她没什么好说的。
简如偏了偏手机,她的脸重新占据屏幕,“妈妈今天就是上楼看看,一下子就遇到秋秋了,你说巧不巧?”
“巧!你们吃饭了吗?”秦慕简随口问。
简如:“我没有吃!”
她又问沈念秋:“秋秋吃了吗?”后面的话就是择日不如撞日。
沈念秋不想请完了儿子请老妈,她赶紧道:“哦,阿姨,我吃过了。”
“这样啊……”简如惋惜地说。
这个没什么营养的视频电话,终于挂断了。
沈念秋绷紧的脊背,也舒缓了不少。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出门没看黄历,而且吧,她以后会对巡店产生阴影的。
看来,她还是只适合坐在工作室。
世界太危险了。
简如和沈念秋告别后,一个人驾车回医院。
等红灯的时候,她给儿子发了条语音。
“木木啊,你跟妈妈说实话,你是不是怎么着人家姑娘了?”
木木之所以叫木木,是因为从小到大都是个木头桩子,尤其是在小女生的面前。
方才视频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
但没想起来是哪里不对。
她的反应慢,后知后觉地想起刚刚儿子很开心的表情,和沈念秋一脸的欲说还休……
她下意识自言自语:“哎呀,我是不是要当奶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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