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简关掉大灯, 留了盏台灯。
沈念秋的神经绷的更紧了。
她对黑暗的恐惧是从八岁起就印在了骨子里。
秦慕简的声音低沉又温柔:“你平躺到床上。”
“你呢?”
秦慕简席地而坐,“我就坐在你旁边。”
沈念秋按照他说的平躺下去。
秦慕简:“你闭上眼睛,假装睡觉,但你什么都不要想,听我说话。”
“嗯。”沈念秋紧张地吞咽了几下口水,她闭上眼睛的时候, 下意识用双手攥紧睡衣裤子。
秦慕简盯着沈念秋的反应,伸手去调台灯。
光线越发柔和,她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秦慕简一只手轻轻地盖在她的手上,他开始念:“谁从你的眼里把睡眠偷了……”
秦慕简念的不是故事,而是一首诗。
如他所说,沈念秋确实在听。
却又不是如他所说,沈念秋的心里在想其他的事情
秦慕简是一个很好的朗诵者, 他一定接受过很专业的朗诵训练,他的声音不高,但是抑扬顿挫。
这应该是他的治疗方法之一,也就是说他给很多人都念过诗。
电视里演的催眠, 似乎不需要这样的方式。
著名的催眠大师赛格尔说过,催眠不是严肃学术殿堂中的跳梁小丑。
第一次催眠显然不太成功。
秦慕简念了半个小时, 放弃。
沈念秋睁开眼睛,“我大概是你职业生涯中最难攻克的堡垒,你的催眠方法应该只对我没有用。”
秦慕简不置可否。
沈念秋又问:“那你的其他患者都喜欢听什么内容的故事?”
秦慕简:“因为每个人都有其独特性,所以每个人的催眠介入方式都是不一样的。
比如我希望你能平静地放下防御,会给你念诗讲故事。
再比如我的前台小姐安婷, 她的自我防御意识很差,我第二次跟她聊天时就对她进行了催眠。
其实大部分人的自我防御意识都比较差,一般防御意识比较强的人,几乎都是幼年遭受过重创,自我修护的时候,对外界建立了心墙。
但是即使自我防御意识很差的人,在催眠的过程中也会潜意识的去抗拒。
这时候就需要心理医生去创建情景,诱导患者放弃抵抗。”
沈念秋很认真询问:“那你为什么没有诱导我?”
“创建情景其实也就是情景再现,”秦慕简偏了头看她,不言语了。
沈念秋会意,如果是给她情景再现的话,她会重新看见八岁那年的车祸。
其实有些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了,她根本就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飞出汽车,只记得夜很黑,雨很凉,还有她断掉的骨头疼的让人极度清醒。
沈念秋的瞳孔紧缩了一下,但悲伤和恐惧还来不及放大。
秦慕简轻点着她的手心,画圈圈。
手心的酥麻走遍了全身。
沈念秋下意识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秦慕简笑了起来:“算了,治疗时间结束,来研究一下个人感情问题。”
医生的脑回路大概是像教科书,一本正经地宣告进程,让人哭笑不得。
大晚上的谈个人感情问题,这个走向实在诡异。
沈念秋别扭地说:“秦医生,我不睡觉可以,但你得睡觉。你不用管我了,你在这里,我反而很不自在。”
“我走了之后你要做什么?”
在这暗夜里,秦慕简的眼睛比夜灯还要亮。
沈念秋恍惚了片刻,她别过眼,不敢将他看的太仔细。
“就……干什么都行,看看书。哦,把你的画上上色。”
“不要。”
“什么?”
“画我的时候,一定要我在场,这样你才能抓到精髓所在。”
沈念秋想说“你这个人的精髓不在表面,而是心里的弯弯绕绕太多,谁要是一不小心踏进去,肯定会迷路。”
但这个话要是说出来有点古怪,像是在调|情。
他们的关系是有点复杂化了,但要是说调|情的话,未免又是一场突飞猛进。
沈念秋不说话,秦慕简就当她是同意了。
秦慕简看了看表,他的睡眠其实也不多,一天五个小时足矣。
他其实有些担心,他睡着的这五个小时,沈念秋会不会又发生什么变故?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真是想一天24个小时,一眼都不眨地盯着她。
秦慕简的作息很固定,会在12点前上床,早上五点又准时起床。
他从地板上站了起来,将手里的诗集搁在了床头柜上,“我离开几个小时的时间。”
“嗯。”
沈念秋说着调亮了台灯。
秦慕简又说:“其实你怕黑的话,我也可以不离开。反正你不睡觉,我睡觉的时候不打呼噜,你可以当我完全不存在。”
活生生的一个人躺在床上,怎么可能当他不存在。
沈念秋摇了摇头:“我开着灯就好。”
秦慕简也不强求,点点头,退了出去。
关上门的那一刻,他看见房间亮如白昼。
秦慕简平躺在床上,忍不住想明早醒来的时候,他面对的会是谁?
片刻后,他又想,其实无需质疑,一定会是沈念秋。
难以想象,沈念秋和秦慕简的“同居”生涯,居然带了些老夫老妻的味道。
秦慕简五点钟来拉她出门跑步。
零度的天气,出门跑步,就是一件极度没有人性的事情。
六点半回来,沈念秋累到半瘫,居然歪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八点钟,又被早餐的香气香醒。
秦慕简煎了鸡蛋,熬好蔬菜粥,见她醒来,笑盈盈地说:“睡了一个半小时,还打呼噜。”
沈念秋惊讶的很,“这不可能。”
秦慕简点了点自己的手表,“你自己看时间。”
“不是。”沈念秋皱眉,不快地说:“我睡觉不打呼噜。”
“你睡着了你怎么知道?”
沈念秋纠结了一下,还是选择告诉他:“我录过我睡觉的视频。”
秦慕简实在是意外,“你还干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
沈念秋想起那些没有效用的折腾,脸色不明地说:“很多……但如果能自救的话,我肯定不会需要你的介入。”
她转身上楼,要冲个澡。
零度的天气,还跑出了一身的汗,全是秦慕简的“功劳”。
不过她并不准备感谢他。
他的介入,打破了她的筑墙,她虽然得利,但也难受。
秦慕简:“婉转!婉转会吗?”
“是你要我坦白的。”沈念秋的声音从楼上传下来。
秦慕简自言自语地说:“是让你坦白,又不是让你用攻击我的方式坦白。”
上午十点,秦慕简有患者预约。
沈念秋在这点很是配合,大概是因为她的工作自由度高。
她带上了自己的电脑和画板,上了秦慕简的汽车后,给房成打电话:“我下午再去工作室。”
“那你上午需要用车吗?”
沈念秋斜眼看了看发动汽车的秦慕简,“不用。”
房成还想再说什么时,她挂线了。
十点来的患者,是一个中度抑郁症的大学生。
男孩叫方吴佳,今年二十一岁,大四,即将面临毕业。
可他的状态却越来越不好,不愿意与人接触,懒得动,甚至对最钟爱的游戏都完全失去兴趣。
秦慕简和他谈话的时候,沈念秋呆在休息室里。
她早上睡过一觉,精神状态好到出奇。
沈念秋打开画的半半截截的手稿,似乎有灵感乍现。
安婷端着水杯,小心翼翼进来。
沈念秋扬起头看她,坦然道:“没事,你就当我不存在。因为,以后我可能会经常呆在这里。”
“经常?”安婷诧异。
沈念秋:“你别误会,我也是秦医生的患者,因为病情原因,需要受他24小时监控。”
她自以为解释的很清楚了。
安婷接了杯水,状若无恙地朝她点点头出去。
一回到前台,安婷就管理不好自己的面部表情。
她咧了咧嘴,心说,24小时监控……秦医生谈恋爱的花招还真是多!
方吴佳的咨询,一直持续了一个半钟头。
真是稀奇,进去的时候是蔫不拉叽的茄子,出来的时候居然多了些年轻人的活力。
他笑着跟秦慕简道别:“谢谢,秦医生。”
“按照我说的,每天至少跑步一个小时,多听会令心情舒缓的音乐。”
“好的。”
“定期复诊。”
“一定。”
沈念秋晃进了他的办公室,好奇地问:“你给他催眠了?”
“嗯。”
沈念秋“啧”了一声,“催眠效果立竿见影。我很好奇,你催眠的时候都告诉他们什么?是不是熬点心灵鸡汤,告诉他们自己是这个世界最棒的!”
秦慕简轻挑了眼皮:“你放弃抵抗,让我催眠一次,我就告诉你。”
“其实我不是有意抵抗……”
“我知道。”秦慕简很认真地说:“青霉素的发明可以说造福了很多人,但是因为个体的差异,就是有人会对青霉素过敏。你也是,因为个体差异,对催眠会过敏而已。”
“那我……”怎么办?
“慢慢来,换句话说,你可能不会那么快就摆脱我!”秦慕简收拾好了桌子上的资料,轻松无比地说:“好了,接下来,咱们要谈…中午吃什么?”
“按照饮食清淡的原则,最好的选择是广东菜。”秦慕简翻看着手机上的美食向导,如是说。
沈念秋一听,不由皱眉。
秦慕简反应很快:“按照心理治疗的原则,那就是喜欢什么就吃什么。所以……川菜?湘菜?”
“川菜!”
沈念秋没有犹豫就做出选择,“重麻重辣。”
秦慕简不动声色,这大概是睡眠不足的影响,她的味觉不太对。
这时,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非工作时间,简如打来的电话,不能不接。
他是等震动持续了几秒的时间后,才接听。
简如:“木木,吃饭了吗?”
秦慕简就算没开免提,离他很近的沈念秋也听见了那声“木木”。
她下意识勾了勾唇角,假装没有听到。
“正在点菜。”
秦慕简道:“你要是不打电话来,我已经下单了。”
简如:“我做了点咸菜,今天下午没事,给你送过去,放冰箱,一次别吃太多。”
“谢谢妈,没其他事就挂了吧,我下单。”
“嗯,少吃油腻的。”
“知道了。”
“你妈要去你家?那我……”沈念秋很紧张地问。
“没事,我妈从来不会上楼。”
“是吗?”沈念秋半信半疑。
秦慕简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吧!”
简如是真没准备上楼。
她把咸菜搁进了冰箱,抬腿要走的那一瞬间,不知道哪跟筋搭错了,忽然一转身,上了楼。
“哎呀,也不知道这小子,一个人住着孤单不孤单!”
简如自言自语,推开了秦慕简的卧房。
门一打开,一股不属于秦慕简的香味迎面扑来。
简如在房间里转了转,一眼就瞅见了衣橱里的女士衣服,还有压在衣服底下的女士内衣。
她再一次自言自语:“嗳,可不孤单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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