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和心理医生交恶。
能够洞悉一切的他们, 很惹人讨厌。
沈念秋放弃了反驳他的想法，她低下头，轻声回应：“嗯，对你是有兴趣！”
她忽然自嘲的笑：“你要跟一个疯子谈恋爱吗？”
“你对自己的评价不该是这样！”秦慕简。
“那该是什么样？不要跟我讲什么别在意世俗的眼光。秦医生，你刚刚为什么要阻止我告诉你妈妈事情的真相呢？难道不是因为你对我有一点点喜欢，而如果告诉你妈妈我有人格分裂的话, 势必会惹出很多的麻烦。比如，家人的阻力，有色的眼光……”
沈念秋很少能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她停顿了片刻，又说：“秦医生，我们不要自欺欺人。我不是第一天人格分裂，即使这一次的治疗有效果, 谁也不能确保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发病。我的身体里现在住了两个定时炸｜弹。不夸张的说，如果我不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也许定时炸｜弹不止两个，会成倍的增长。
而且, 你对我的那一点点喜欢，或许和我设计衣服时一样, 我们都对一件作品或是患者，投入了很大的精力。
我们付出的太多，以至于会让我们误会自己的感情。我不会真的爱上一件衣服，你也不会真的爱上一个患者。
所以以后我们只谈治疗效果，不谈个人感情。”
这是沈念秋的答复。
在治疗方案里参杂个人情感, 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不专业，也非常可笑的事情。
说完，她的眼睛撇向了玻璃窗外。
玻璃窗外是购物天堂的人来人往。
一个高高个子的男孩，拖着一个漂亮的女孩从玻璃窗前走过。
沈念秋盯着他们的背影出了会儿神，提议：“秦医生，准备第二次催眠吧，我会尽力配合。”
秦慕简安安静静的听她说完，“正如你所说，你不是第一天人格分裂，而我的家人也早就知道。”
“所以…你要面临家人的轰｜炸了是吗？”沈念秋淡淡地笑。
恰好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就是简如打来的。
秦慕简开了免提。
“爷爷不是说过，要让你带秋秋回家吃饭！”
“时候没到。”
“唉哟，我们木木也害羞了吗？”亲妈的揶揄只会迟到，不会不到。
秦慕简很正色地说：“妈，她有人格分裂。”
“你爸娶我的时候我有甲状腺肥大……”
“妈，心理疾病跟身体疾病不一样。”
“你妈我也是医生，撇开那些意外死亡不说，人总有一天会死于疾病，不是死于身体疾病就是死于心理疾病。说到底，有什么区别嘛！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活着的时候过得好！
我看她蛮好的，就是有点不开心。开心起来，什么病都没了。”
沈念秋听的一头黑线，她忘记了秦家是医学世家。
学医的人，大约是最能看淡生死的。
她不是看不淡，而是不想成为谁的拖累。
沈念秋假装没听懂，随意划拉着手机，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说了让秦慕简准备第二次催眠，可一连几天过去，他什么都没干。
心理诊所似乎是到了旺季，秦慕简的工作量激增。
安婷已经默认了沈念秋“追爱小女友”的身份，前台忙不过来时，会直接了当地招手让她帮忙。
沈念秋接手的工作越来越多，自然而然就发现了秦慕简的收费并不是一个小时两千。
多数是按疗程收费的，有些轻微的抑郁症，一个疗程加上用药，也就顶多两千块钱。
甚至有时，他所有的治疗加上用药，都是免费的。
沈念秋终于正大光明，道出了自己的不满。
“你是不是讹我？”
秦慕简正在整理资料，他明天要去二中演讲，给高三的孩子们疏导心理。
最近这几年，关于心理疾病，不再是谈虎色变，而是逐渐被重视起来。
高三的孩子需要心理疏导，刚刚参加完大型事故救援的消防员也需要精神疏导……
人的神经实际上就是一根弦，绷的太紧的时候，需要有专业的人员调整。
秦慕简有时会觉得自己更像调琴师。
他随口应答，“你看起来比较有钱。”
沈念秋探了头过去，发现秦慕简在圈人名。
那是二中的老师报过来的“问题学生”。
“这些都要单独谈话吗？”
“嗯，现场应该还有一些觉得自己心里有问题的学生。”
“一个人谈20分钟的话……”沈念秋乍舌，“这些人两天也谈不完吧！”
秦慕简点头，“所以你和安婷都是我的助理。”
“我不是！”
秦慕简抬了头笑，“别谦虚，我知道你很专业！”
高三的学生时间宝贵。
秦慕简的演讲只用了四十分钟，而整个心理咨询为期半天。
演讲完毕，学生们各回各班。
有需要再私下进行一对一交流。
学校一共给秦慕简腾出了三间临时办公室。
三个录音笔一起工作。
需要重点关注的学生，都是秦慕简自己来受理。
安婷负责处理一些青春期的小问题。
分给沈念秋的担子，说重也重，说轻也轻。
她负责的是没在秦慕简的名单里，自己找上门的学生。
有可能半天都没有一个孩子前来咨询，也有可能被挤爆办公室。
沈念秋稀里糊涂被拐上了秦慕简的贼船，稀里糊涂地坐在办公室里。
她当初选修心理学，其实是为了医治自己，书看了很多，可对她个人来说，却没有多少实际用处。
如果能帮别人的话，倒也算是好事一桩。
沈念秋对秦慕简的安排，忽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种感觉不亚于她灵感爆发时期的急切创造欲。
她紧盯着办公室的那道门，心里是希翼有人推开它的。
她走到门边，轻轻地将门打开一条细缝。
一个穿着校服的身影，一闪而过。
沈念秋默默地往后退了退。
“姐姐……”一个怯生生的声音，终于从门缝里响起。
沈念秋晃了下神，清清嗓子，“进来啊！”
她想起秦慕简说的，心理医生有一千种面孔，对待每个前来咨询的人都是不一样的。
等到那个怯怯的女孩走进了自己眼里，她轻柔地说：“你好，我是秦医生的助理，姓沈。”
“姐姐我认识你，你是来哥的妹妹。刚刚在礼堂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我是撩火的团粉。”
沈念秋忘记自己算是半个名人。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眼前的小姑娘解释自己职业的多样性，更不会说自己是在玩票。
只因她并不是玩票的心情。
她很认真。
莫名地觉得拯救别人的同时，其实就是在救赎自己。
她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苏姿。”
“好的，苏姿，那你愿意跟我聊聊吗？”
苏姿犹豫了片刻，点点头。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心理有问题，我今年十七了，我爸爸和妈妈四十岁，去年给我生了个弟弟……
爸爸妈妈对我其实没什么改变，弟弟也很乖，从来都不吵，可我……他十个多月了，前几天他自己爬上了沙发，我脑子一抽，就把他从沙发上推了下去。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想了什么，就是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弟弟嚎啕大哭，我才醒过来一样。
从那天开始，我就避免自己单独跟他呆在一起。
昨天我妈在做饭，他从客厅爬到我的房间，我看着他白嫩嫩的脖子，心里忽然浮现了一个特别荒唐的念头，我觉得自己一使劲，能掐死他……差点没有管住自己的手。”
苏姿也没能想到，话匣子一打开，她就全都说了，没有丝毫隐瞒。
这个秘密，她藏在心里很久了，谁都不知道，连她最好的朋友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她抽噎了起来。
沈念秋递了张纸巾给她。
“你真的掐了吗？”
苏姿惊恐地摇了摇头，“他是我弟弟。”
“你讨厌他是吗？”
“不……”
沈念秋：“苏姿，你的眼睛不会说谎。”
苏姿轻颤了一下，她低垂着眼睛，让人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过了许久，她才压低着声音，像是唯恐被别人听到似的。
“真的骗不过姐姐呢！我不喜欢他。”
不等沈念秋询问原因，苏姿又呢喃出了心声：“我一直觉得我的父母跟别人是不一样的，我的家里也不会出现重男轻女的现象。可他的存在，我觉得是在扇我的脸，原来我爸妈也是那么俗套，那么贪心。更觉得我爸对我这些年的疼爱，都是虚情假意。什么女儿是小棉袄，他更喜欢他的儿子才对。”
少女的声音突然像是浸进了毒药里，失去了纯真的味道。
沈念秋的心里一颤，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沈念念。
在秦慕简的记录里，她排斥沈秋秋，觉得所有的人都不爱她。
“这应该是人类的危机感。”沈念秋沉默片刻，复述出了秦慕简的结论。
沈念念排斥沈秋秋，是副人格的危机感。
苏姿排斥弟弟，则是源自于本能。
沈念秋继续道：“兄弟姐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天生的敌人。举个例子，猫狗这些宠物是一胎多个孩子，最弱的那个，如果没有人类的干预，是很难活下来的。这是一母同胞间的资源抢夺，动物是这样，人类也是。”
“可你和来哥的感情就很好。”
苏姿不是不明白她的话，只是内心无法接受自己原来是这样。
人都是自私的。
苏姿却不想承认。
沈念秋摇头：“情况不同。我和二哥是双胞胎，大哥比我和二哥大六岁。我不知道大哥是怎么看我和二哥的，大哥从小接受的就是接班人教育，记忆里父亲爷爷对他的要求很是严格，他从不喜形于色。我小的时候，也不喜欢跟他玩，都是跟在二哥的屁股后面。
后来我们的父母过世，大哥就是家里的小家长。
我和你的情形大概不一样，我们也是人类的本能，抱团取暖。”
苏姿咬着唇，沉默。
沈念秋又说：“我猜，你父母要二胎前，肯定咨询过你的意见，虽然可能是假模假样的咨询，但你给的态度应该没有强烈的反对。其实，你该跟他们坦白地谈一次，而不是把所有事情都藏在心底。
是这样，有时候你越想藏起来的事情，越会以你无法接受的形势爆发出来。你要问我的意见，我只会劝你坦诚面对。”
“我要是告诉我妈妈我讨厌弟弟，她……”
“别猜测，你试试呢！”
沈念秋笑笑地说：“不好面对的话，可以试试先发条信息…我也要试试。”
“你试什么？”苏姿狐疑地问。
沈念秋没有回答，她拿起手机，找到了沈一知的头像，发送语音。
“大哥，你曾经有没有想过要掐死我和二哥？”
沈一知的回复很快就到。
“有，你和雁来小时候不睡觉，还有打架抢玩具的时候。”
“现在呢？还有吗？”
“沈雁来不听话，不来继承家业的时候。秋秋，大哥很累，累的时候，会脾气不好，不是不爱你们……”
“你大哥真好！”
苏姿羡慕地说：“我要是有个好哥哥就好了。”
沈念秋摊手：“好哥哥疲惫的时候，也会想掐死你。”
苏姿笑了起来，“我不在意。”
“你弟弟也会这样想。”
苏姿的眼眶微红，她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妈妈，有时候我很讨厌弟弟，讨厌到想要掐死他。”
语音嗖的一下发送过去，她捂住手机，像是捂住了自己狂乱跳动的心。
苏姿妈妈哽咽的语音响起：“对不起，妮妮，是妈妈最近忽视你了。妈妈一定会注意不让弟弟打扰你，你别有心理负担，你爸爸说了，你要是觉得高考实在辛苦，咱们就想办法出国留学。”
苏姿的眼泪“唰”一下流了下来。
“姐姐，你说我以后会是个好姐姐吗？”
“没关系，当个坏姐姐也行。”沈念秋拍了拍她的头说。
人类的本能不止有自私自利。
还有血浓于水。
——
半天的时间很快过去。
除了苏姿是哭哭啼啼从办公室里出去，沈念秋又接待了几个不好好学习，来凑热闹的学生，没费什么力气打发走了。
秦慕简听了沈念秋的所有录音，没有评价。
倒是评价安婷：“你赶紧去考心理咨询师的资格证。”
从心理诊所离开回秦家的路上，沈念秋不依不饶地向他讨要助理费，“秦医生，没有白使唤人的道理。”
“请你吃饭。”秦慕简笑笑地说。
沈念秋傲娇：“我不稀罕。”
“那你要怎样？”
“付费，一小时两千。”
“沈念秋，记仇不是好品德。”
“说的好像你有好品德似的。”
“我一个PUA，干点不道德的事情实属正常。”
“秦医生，我看你比我更记仇。”
秦慕简忽然正色：“沈念秋，今天晚上，我们进行第二次催眠。”
沈念秋的神色暗淡，沉默了半晌，回应：“好的。”
该来的总会来。
不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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