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在她对一切感到厌倦的时候,迎来了之前一直苦苦追寻着的这句话。
【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女人了。】
用那么轻描淡写的口吻。
在大脑一片空白的几秒种后,忽然爆发一股想要撕碎他喉咙的冲动。
那含着笑意说出的话就这么深深印刻在了她的脑海中,化作又一个无法摆脱的记忆。
她知道自己一定无法忘记。因为只要是有关他的事,都会被异常清晰地被存储在她的记忆之中。然后在将来的某一个时刻,忽然浮现。
她非常讨厌那种感觉。
如果记忆是能够触及到的实体就好了。她不止一次地萌生出这种想法。这样的话,她就能把有关他的一切亲手撕碎、燃尽了。
她想象着,搁在他肩头的手无意识地加重了力度,苍白的指间陷入斗篷的毛皮之中。
而对于他来说,这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他一无所知,不必为她的痛苦承担任何责任。
……简直是最为恶劣的玩笑。
她压抑着想要让他感受到同样痛苦的冲动,心脏因种种情绪而剧烈地跳动着。但少年却没有将她瞬间冷却下来的目光放在心上,凑到她耳旁轻声说:
“干吗凶巴巴地瞪我啊?……快配合一下,劝她从树上赶紧下来。”
“……”
他居然早就找好了戏弄她的正当理由。
不知为何,这句带着他温暖气息的话语吹拂在耳畔时,那即将突破顶点的阴暗情绪,顿时消散而去。
并不是真的被他的借口给糊弄过去了,她只是再一次认识到了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她痛恨着的那个人。
这是少年时期的他。
脾气暴躁,不把大人放在眼里,还会在女孩子面前耍些小聪明。
在他眼里,她也不过是一个脾气比较古怪的同龄女孩罢了。
但就算被她刺伤,遭到不应有的针对,却始终毫无怨言……
就算面对卡斯瓦德的时候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可最终还是会听从老头子的吩咐,温柔耐心地处理她的伤……
比起理解,他更习惯于去接受。
——凭借直觉去行事的这一点,倒是始终一致。
不该迁怒于眼前的这个人。她明白。
他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她的事情。反倒是她一直在伤害他……
错的是她自己。
……
错的是这颗不会吸取惨痛的教训,时至今日仍旧会泛起涟漪的心。
每当这种时候,她都感到自己是在背叛那个孩子,所以……
不能再因为他而产生动摇了。无论是此时的怒火,还是对那个之前从未听他提及过的预言产生的好奇,都是不应有的情感,必须平息。
陷入少年冬衣的苍白指尖慢慢放松。
她急于摆脱这些情绪,于是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转向树上的女孩。
或许是因为冬日寒冷的空气,她扯出笑容时感到格外吃力。
“嗯……他说得没错,所以不用担心,快点下来吧。”
“欸。”
在库丘林看来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完成了情绪的转变,感到惊讶的人反倒变成了他自己。
艾默尔假装没有看到他的表情。
艾默尔刚开始还有些怀疑这种低级的谎言能不能骗过女孩。
毕竟都说“想要成功骗过别人的话,就要先骗过自己”,可她打心底里认为“男人只会喜欢一个女人”就是个伪命题。
不过事实证明,这种话拿来哄骗一下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还是效果拔群的——
在得到双方证实后,女孩终于从树上爬了下来。
她大概是匆忙跑出来的,身上只披了一件大人尺寸的毛衣,里面就是单薄的米色睡裙,裙下是光着的小腿。这种装扮当然无法抵御艾林的深冬,她冷得直打颤,鼻头红红的,嘴唇发青。
等女孩走近之后,艾默尔解开了自己的斗篷,披在了她身上。
“……诶?”女孩愣了一下,因寒冷而苍白的小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但这样的话你不冷吗?”
“没关系,不冷。”
……因为她正紧挨着一个热源。
那时女孩的头发还乱蓬蓬的,被猎犬追赶时身上也沾染了尘土,艾默尔只能粗略地捕捉到其中的美貌。给她留下更为深刻的印象的,是女孩的笑容,以及她身上萦绕着的那种类似仙人的气息。
——当然,只是“类似”。
艾默尔早已意识到眼前的女孩并非她期待着的迷路仙人,而是一直为阿尔斯特人民津津乐道的迪尔德丽本人。
就在这时,卡斯瓦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对她的猜想进行了证实:
“迪尔德丽!你怎么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
艾默尔回过头,看见匆匆向这边赶来的卡斯瓦德,以及他身边的拉伊。
老人身着象征着德鲁伊身份的白衣,踉跄着绕过深色的树干。
孩子们跟前停下的时候,他累得弯腰手撑膝盖,气喘吁吁。就算身体再好,毕竟还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拉伊就一脸平静,丝毫不见劳累的迹象。
见到树下的三个孩子都平安无事,老人紧张的神色稍有缓和,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穿得这么单薄!你的病不是还没好吗?”
他少见地用严肃的口吻训斥道。
迪尔德丽的肩膀一缩,不满地嘟起嘴,但并没有为自己辩解。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唯有一双明亮的碧绿眼眸没有被尘土埋没。
卡斯瓦德撩开她凌乱的金色发丝,量了量她额头的温度之后面色迅速沉了下来。
“诶……又开始发烫了!”
眼前的形势变得十分糟糕:艾默尔伤了脚,迪尔德丽又发着烧,两人都急需安顿。
而这片偏僻森林中唯一的庇护所就是迪尔德丽的住处。可是按照国王的规定,住处的地点必须保密,所以卡斯瓦德只能自己想办法把两个孩子安全送达。
认识到这点的老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必须尽快把她们带回去才行……来,瑟坦特,换我来背艾默尔吧。”
于是艾默尔被递了过去。
此时她已经不再迁怒于眼前的这个少年了。想起刚刚他对自己的悉心照顾,她的良心忽然有些疼了起来。正犹豫着要不要向他道谢,就听他说了一句:
“小心点啊老爷子,还挺有分量的,别闪着老腰了。”
“……”
于是道谢变成了死亡瞪视。
围观着的拉伊“噗”地笑了出来。
“居然敢小瞧我,臭小子。”卡斯瓦德虽然是这么说,但脸上并无怒色,用力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两个少年无需明说也明白自己帮不上忙。但可能是考虑到了迪尔德丽的心情,拉伊并没有提及国王的命令,而是以继续打猎为借口,就此作别。
“再见,卡斯瓦德大人。请多保重。”
“再见咯,老爷子。”
卡斯瓦德熟知两人性格,以同样的笑容收下了他们风格截然相反的道别方式。
“好,你们也注意安全,早点回去哦。”
“好啦好啦,真啰嗦。”
面对老人的嘱咐,库丘林显得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
她最后还是没能向他道谢。听着身后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她乖乖地依靠在卡斯瓦德的背上。老人的身体随着年龄的增长肌肉逐渐萎缩,没有年轻人的那样健壮而富有力量。
那令人有安全感的温度在逐渐散去,她忽然感觉到了寒冷。
就在此时,身后的脚步声停顿了一瞬,接着向他们的方向追了过来。
她闻声回过头去,视野却忽然被一片漆黑所笼罩,随之而来的还有温暖。
——少年将自己的斗篷盖到了她身上。
几秒后她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连忙把罩在了眼睛上的帽子脱掉。
洁白的雪原之上,少年的身影逐渐远去。白色皮毛的猎犬跟随着他,兴奋地绕着他跑来跑去。他伸出手去挠了挠其中一只的脑袋,不快不慢地走向等在原地的红发伙伴,脑后还不算很长的发辫随着步伐摆动。
……
她有预感,这幅画面又将成为一个无法摆脱的记忆。
移开目光,她捏紧了斗篷的领口,轻声呢喃。
“……谢谢。”
远处的少年挥了挥手。
不知是向着同伴,还是听见了身后那声怯懦的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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