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亭子中央的时候, 陆知微莫名有一种, 自己登录了端游页面的错觉。
这一次她熟门熟路, 掀开了轻纱帐，果然又到了风家的后院。
她原本以为会看见上次那个冷若冰霜的少年风眠，却发现并不是, 梦境的时间线再一次发生了错乱。
后院里的风眠只有七八岁的模样, 正与已经长成一个挺拔少年的风解识过招。
风雷焕就站在边上，摸着胡子，宛若一个监考官。
风眠和风解识的身形其实完全不对等, 竟然能打得不分上下，最后的小风眠占了上风，一剑戳中风解识的胸口
卧槽
陆知微差点叫出声来。
好在那柄剑化成碎光消散, 并没有真正地戳进风解识的心脏。
但那也够风解识惊恐的了，他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气, 仿佛真的死里逃生一般。最后他终于喘过气来, 笑道“你赢了, 阿眠, 真厉害。”
小风眠只是点点头，回头望向风雷焕。
“师尊。”风眠轻轻地出了声。
风雷焕皱着眉头道“为什么刺下去”
小风眠没料想到被呵斥，踟蹰了半天才小声道“阿眠以为, 过招胜了就好。”
风雷焕冷笑“他日战场之上，面对魔兽与魔修, 你也觉得只是赢了就好”
小风眠呆了呆“可是师兄不是魔修。”
此时此刻小风眠的声音还有一点软糯, 语调却是一本正经, 但是他终究是个孩子，城府也并没有那么深。若是仔细听便可以分辨出来，他这紧绷着装淡然的声音，每一个字的末梢都还是带着一点点颤抖。
他说“就算是用灵力凝结成的剑，真的刺上去也是疼的。”
风雷焕皱着眉头看着他。
他沉吟了片刻，悠悠道“再过半月就是仙门炼武，届时司战会到燕京来。”
小风眠懵懂地看着风雷焕，似乎并不理解他为什么忽然提到这个。
“以你的年龄原本还不够参赛，不过也并不是全然不可以。”他低头看了风眠一样，慢条斯理道，“届时你母亲应该随宗门一同到燕都来，如果你赢了，为师可以安排你们母子见上一面。”
小风眠脸色一本正经，听见风雷焕缓缓说出后半句话之后，惊喜得整张小脸通红。
“真、真的吗”
“自然。”
风雷焕捏了捏胡子，脸色默然地离开了。
小风眠在他的背后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谢谢师尊，阿眠一定会勤加练习的一定打扮司战早日见到母亲”
陆知微
陆知微简直想要掐住小风眠的肩膀摇晃。
勿立fg啊小朋友
你这样很危险的啊你知道不知道啊
小风眠自然是感觉不到她的触碰的，更何况他已经被突然降临的喜讯冲昏了头脑。他甚至罕见地忘记了礼数周全，没有搭理欲言又止的风解识就跑开了。
陆知微没有跟上小风眠的步伐，因为她被风解识吸引去了注意力。
此时的风解识不过是个少年，远没有她遇见的那个春风拂面左右逢源的风解识那么老成，所有的心思都还会写在脸上。他站在原地目送风眠的背影，久久没有移动目光，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一言难尽。
是那个司战有什么问题吗
陆知微猜想。
而且司战这个名字，听起来有几分耳熟
她还来不及思考，眼前的景物就如同水墨画一样消融。
陆知微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轻纱亭内。
她重新掀开帘子走出去，发现外面的世界已经不是风家的后院，而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的顶部。
山顶上狂风四起，底下是万丈悬崖，位于山巅的是一片方圆数百米的平台，边上各大仙宗的弟子正紧张地看着平台上两个身影缠斗。
这是七宗炼武
陆知微的脑海中电石火光。
七大仙宗每年都会举行一场年轻弟子的炼武笔试，这比赛向来是许多仙门子弟的噩梦，大约相当于是n校联考。
此刻正在赛场上的是风眠与一个少年。
风眠七八岁，那少年看起来十一二岁，两个人你来我往，刀光剑影令人眼花缭乱。
很显然，简单的比剑已经不能分出胜负，于是两个人都开始用上一些灵力。
风眠的灵力主要是用来结印限制对手的行动，而那位少年的灵力却不是，他把灵力灌注在了剑刃上，一剑刺去，剑锋直接割破了风眠胸口的衣裳
在场的人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呼之声。
如果那剑再偏一点点，或是再深一点点，风眠就算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了。
“阿眠小心”风解识在边上喊了出来，“司战不过切磋而已，你适可而止”
那个叫司战的少年却置若罔闻。
他的脸上面无表情，眼里带着刻骨的杀意，仿佛就像是一尊杀人的机器已经被启动，哪里还听得见风解识的叫喊
他只是死死盯着风眠，冷道“再不认真与我一战，我会杀了你。”
风眠狼狈地退了好几步，小小的手握紧了剑柄“我很认真。”
司战冷笑“认真”
他的眉毛上扬，眼角带着嘲讽，握住剑柄的手上青筋微露。
“炼武场上，生死不论。”他对风眠说，“你不搏命，我一定杀了你。”
风眠默不作声。
他小小年纪，眼神坚定，虽然被司战逼得节节败退，却始终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节奏。就在他快要被司战逼出擂台之时，忽然间听见了叹息之声。
“你不想见母亲了么”
风眠的脸色一变。
陆知微也听见了这个声音，她左顾右盼，想要寻找声音的来源，却怎么都看不清远处的景物。她才醒悟过来，这里是风眠的梦境，她听见的应该是风雷焕用传音之术传到风眠耳朵里的声音。
果然，风眠听见了这声音，眼底又燃烧起了战意。
“很好。”司战说。
他将全部灵力注入兵刃，真正地使出了杀招。
风眠的神情微微一颤，又是捏了一个结印在手心。然而他终究年纪小，身体终究无法抵抗司战风驰电掣全力以赴的一击，剑虽然相抵，身体却飞了出去，坠落在擂台下，眼睛里流出了血来。
“风眠”
陆知微冲了上去。
她想要扶起他，然而手却穿过了他的身体。
过了一会儿，风解识冲到了风眠的身边。
他抱起风眠，气得双眼通红，对着擂台上嘶声喊“司战这就是你蜀郡四家的做派么吗对着同门下这样的死手”
司战在台上喘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可以下场与我比试，到那时，杀了我便是。”
这人是个疯子。
在场的所有人的心中都闪过同一个念头。
风解识又急又气，低头看风眠，一边往他身体里注入灵力替他调养，一边咬牙切齿“你也是，他都要你的性命了，为何还要忍让”
不是那么想见母亲么
他都下了杀手了，何不以牙还牙
风眠吃力道“我辈修道不应如此”
风解识气得叹气“但你得先活下去啊你难道还真的是想修炼成仙么”
风眠痛得全身都蜷缩了起来，等到身体的症状缓解，他才睁开眼睛，望向一个虚空的方向，喃喃了一句“你是谁呀”
风解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什么都没看见。
他顿时紧张起来“阿眠”莫非是伤了神识
在风眠的目光所在之处，陆知微紧张得寒毛都竖了起来。
她并不觉得在这个梦境中有人可以看见她，但是风眠的目光虽然涣散，却是确确实实地停留在她的身上。
难道他看得见她
陆知微试探着朝边上走动了两步。
风眠眨了眨眼，涣散的目光竟也跟着移动了一点点。
陆知微
卧槽真的被看见了
陆知微不确定开口“你看得见我吗”
风眠已经闭上了眼睛，听见声音，又缓缓睁开了。
迷离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跨越重重人群，看见了一个绿衣裳的年轻姑娘。
她站在人群里，身体是半透明的形状，与周遭的所有人都显得那么不入。
她是谁
是哪个宗门的弟子吗
然而，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开口了，只是静静看了她一眼，就任由意识沉入了黑暗之中。
“风眠”
陆知微心慌意乱。
与此同时，这个世界又开始剥落。
陆知微最后的目光望向擂台上的司战，忽然间记起了自己到底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蜀郡司战。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的名字是她在小说里面知道的，不过有一个人的名字却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才如雷贯耳的，比如这个蜀郡四家的司战。
在仙门中，他曾一度与陆昭冥齐名，这两人都是属于没朋友又很能打的的类型。
人人都说陆昭冥是出了名的脾气差，却没有人说司战脾气差，究其根源，不过是因为陆昭冥不会滥杀无辜，而司战，可就未必了。
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以司战的性子，早晚是要堕入魔修的。
但偏偏他却没有。
堕入魔修的，是风眠。
大梦酩酊之际，陆知微的心中始终萦绕着一个疑惑
以她在梦中所见，风眠是一个道心坚固如磐石的道修，就差在脑门上贴一张“仙风道骨冰清玉洁”的招牌了，立一个牌匾都能直接供奉，到底是遇见了什么，才让他活生生地生出了魔心
梦境中时间变迁飞快。
陆知微看着风眠一天天长大。
少年期的风眠实在是一个无聊的人，大部分时候都是在读书或者修行。
陆知微一直企图试探他到底是不是能看见自己，却每次都未遂，不论她是在他读书时故意捣乱，还是在他修习的时候在他耳边唱不着调的歌曲，他都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也许是真的看不见
上次只是一次意外的偶然
陆知微注意到唯一的变化，是风眠的阅读书籍类型有了微妙的改变。
原本他除了炼气炼丹之类的，只是会读一些诗词歌赋，后来就开始专攻一些志怪鬼神之类的，每每遇上渡魂引灵的章节，还要画出一个圈来，仔细做摘抄。
所以他这是被闲书给祸害了吗
陆知微趴在书案上看着风眠，心想这总不会是他入魔的理由吧
到最后陆知微都看腻了。
阳光正好，她躺在草坪上直打哈欠，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睡梦中似乎一直有一道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她也不管，明明糊糊在草丛上打了个滚，呼呼大睡。
等她再醒来，梦境中的时间已经再切换。
这一次的梦境好像外的长久。
轻纱亭外面的世界已经变成了荒郊野外，当时正值隆冬，天海地洞，整个世界都银装素裹，北风呼啸而过，卷起一堆落叶。
陆知微其实是感觉不到梦境中的天气变化的，只是眼前的场景还是让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心中忽然有些不安。
风眠呢
她在山林中寻找了好一会儿。
过了许久，她看见了十七八岁的风眠，带着一行外宗弟子夜晚御剑路过。
天空中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风眠带着弟子们临时找了一处破庙降落，支起了篝火避雨。
篝火中，外宗弟子们坐成一团，有说有笑。
风眠一个人坐在最深处，热烈的篝火光芒映衬在他的瞳眸中，却没有点亮他一分一毫。他就像一个安静的影子，与这喧嚣的尘世仿佛是两个世界。
陆知微就坐在他的身边，看着那张火光下好看的侧脸发呆。
魔头还是这个阶段最水灵啊。
虽然表情不多，但是却不至于冰冷，倒像是少年腼腆。
忽然间，风眠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了神龛前，掀开那一块破破烂烂的桌布。
桌布下空空如也，只有一堆破烂的石头，风眠眨了眨眼，又坐回了原位，脸上的神情越发的寂静。
陆知微看着他愣了半天，不明白他这诡异的举止是为了什么。
她也盯着那神龛，忽然间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顿时全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风眠是在找她，找陆知微。
风眠十八岁那年，奉命在极北之地寻到了覆雪剑，在带着覆雪剑回风家的路上，路过破庙，遇见了十三岁的陆知微，并带陆知微回到风家，两个人自此结下不解之缘。
可是事实上，十三岁那年她并没有离开陆家，所以这破旧的神龛底下，自然不会有那个瑟瑟发抖的少女。
这一刹那，正是风眠天命的分歧点。
她终于想到了答案。
可是这个答案让她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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