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内, 气氛诡异且黏腻。
陆知微站在原地,局促地双手不知道放哪里是好。
“我说错什么了吗”
过了好久,陆知微小小声开口。
她的脸上写满了紧张, 手指不自觉地缠住了一点裙摆, 揪着那一点点布料绕了好几个圈,指尖都微微泛了白。
风眠却仍然没有说话。
他对上陆知微的眼睛,眼睫微阖,胸口稍稍沉降了一点点, 像是无奈地舒了口气。
过了好久,他艰涩开口“没有。”
陆知微一头雾水“没有什么”
风眠的呼吸顿了顿, 咬牙道“没有逞强。”
陆知微“”
她最粗的那根神经终于反应了过来, 风眠是在表达什么,下一刻她的脸就红成了熟透的虾米。
她狼狈地背过身去,假装是去端桌上的汤碗, 实际上悄悄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快速给自己的脸降了个温。
冷静。冷静。
陆知微端起汤碗,镇定地转过身。
“我给你盛了一点汤, 那个重伤过后,要补一补的。”
风眠不置可否。
陆知微咽了一口口水, 干巴巴道“要不我喂你”
风眠坐在床上,安安静静的样子。
这就是同意了。
陆解语者知微, 默默坐到了床边。
她舀了一勺肉汤, 轻轻吹了吹, 送到风眠的口边。
果然, 他并没有反抗,一低头,柔顺地喝了。
陆知微
陆知微屏住呼吸偷看他。
风眠看起来安安安静的样子,苍白的嘴唇上似乎还有一些干裂的皮肤。也许确实如白星寒所说,重伤内什么,更加伤身,此刻的风眠看起来确实比往日还要显得憔悴。
陆知微默默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禽兽,手中的动作不知不觉变慢了。
风眠沉默了片刻,问她“怎么了”
陆知微红着脸,心慌意乱道“没、没什么”
她的声音细如蚊呐,内心却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叫嚷
苍天啊降下一道雷劈死她吧
这让她怎么开口
要装作若无其事说,对不起我知道小黑屋秘密了
我不是故意占你便宜吃你豆腐的
要不咱选择性失忆,就当那是阶级友谊之下炙热的兄弟情吧
啊啊啊
陆知微胸口的惊涛骇浪一波接一波,手上的动作就却没有停下。她知道风眠正在仔细地打量自己,于是硬着头皮保持着匀速的节奏,把一碗肉汤一勺一勺舀干了。
风眠的目光沉静,显然是在观察她。
陆知微收起汤碗,像一个木头人一样转过身去。
“我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她笨拙地朝营帐外走,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脊背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目光。
一步一步,越是靠近门口,她的心越忐忑。
就在她的手触碰到营帐门口的帘子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气势汹汹地折回了帐篷里。
风眠果然还保持着目送的姿势,看见她折返,他的眼里闪过诧异。
陆知微站在他的床前,咬了咬嘴唇,艰难地开了口“你反正你跟风家已经决裂了,以后要不要留在陆家”
风眠眨了眨眼,目光中带着疑惑。
陆知微知道自己的话中有一点歧义,事实上风大魔头早就穿陆家族纹袍穿得体体面面的了,哪里还需要多问一句
只是她觉得自己说得始终不够简单扼要,不够言简意赅,不够深入浅出。
她在风眠的目光下,狠狠咽了一口口水。
“我、我的意思是你愿不愿意用更加名正言顺的身份留在陆家。”
她感觉自己的头快要充血得炸了。
然而风眠还是顶着一张迷茫的脸,看起来根本没有听懂她的话中意。
陆知微
陆知微选择放弃治疗,破罐子破摔喊了出来“我是说我们成亲吧”
一瞬间,帐篷内安静得如同一片死地。
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
风眠原本脸上还带着一点憔悴与迷茫,此刻变成了空白。
他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似的,只呆呆看着陆知微。
过了好久,他飘忽的声音才响起“你,说什么”
陆知微已经无地自容了,她闭上眼睛,过了好久酝酿起足够的勇气,厚着脸皮道“陆家在广陵也是颇有基业,我是堂堂正正的陆家宗主,条件咳,也是不错的”
陆知微闭着眼睛,只管着叙述,也不敢看他。
久久没有得到风眠的答复,她的心里也越来越慌张,于是按捺不住睁开了一条眼缝儿。
“总之、总之”
总之半天,她说不下去了。
因为她看见风眠脸上露出了怪异的表情。
风眠像是极力在克制,又像是极其惶恐,他的手指正抓着床沿,指尖被他攥得发了白。
好久之后,他喑哑的声音响起来“为什么”
因为想要负责啊
陆知微当然不敢把心声说出口。
她这辈子的胆量已经快要透支了,只想快些逃离这诡异的僵持。
“总、总之你好好考虑,不、不用着急答复的”
陆知微飞快地把盘算好久的台词一次性说完,就逃出了营帐。
营帐里,静谧的空气久久没有流转。
风眠保持同一个姿势许久,直到空气中已经完全没有了陆知微残存的魔气,他才松开了抓着床沿的手,没有意识地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血液迅速地回流到泛白的指尖,带来一阵说不出的酸麻,提醒着他刚才所闻并非幻觉。
不真实的感觉仍然激荡在他的身体里。
过了好久,他慢慢地舒出一口气来。
陆知微一口气跑出营帐,心跳才慢慢地恢复。
营帐外的氛围似乎是有些诡异,方才还熙熙攘攘,此刻却显然只剩下一些外门弟子所有能打能扛的都不见了。
陆知微赶忙抓了一只问“出什么事了”
被抓的外门弟子脸色沉重“方才森林边出现了一只高阶魔兽,是一只体型极大的鸟形魔兽,那些宗门的人想要降服它取魔核,结果大败。”
大鸟
陆知微心中没有缘由地一紧“那意非他们呢”
外门弟子道“宗主别担心,意非师兄他们是去替他们送药了,他们救了我们昭冥师兄,意非师兄说来而不往非礼也。”
还好还好。
陆知微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到黄昏时,陆意非果然带着弟子们浩浩荡荡回了营。
那时陆昭冥已经可以慢慢走动,所有的弟子聚集在篝火旁,平等地讨论眼下的时局。
陆意非说“总而言之,目前的规律是,那只鸟的活动范围大约是魔眼附近,且智商似乎并不高,因为它几乎是无差别攻击,既屠戮魔兽,也伤害修士。”
陆昭冥摇了摇头“也许它有自己的想法。”
陆意非“虽然个头大,但终究不过是只鸟,能有什么想法”
陆知微“”
片刻之后,陆意非哭着发表意见“当然了,鸟也分品种的。”
陆意非的意见自然是不作数的。
那日见过白色巨鸟的人不少,大家虽然对它看法不一,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的看法这只巨鸟拥有相当的想法,并且它并不会主动伤害修士。
它不仅不会主动伤人,而且甚至还从魔兽手里救下过陆昭冥,衔着奄奄一息的他到了安全的地带。
对魔兽来说,伤人是本能,救人绝不是巧合。
那么,它是为什么要救陆昭冥呢
所有人愁眉不展。
陆昭冥沉道“它似乎只屠戮接近魔眼的修士,并且追杀逃出魔眼的高阶魔兽。”
如此一来,它为什么很少出森林也说得通了。
如今的结界只阻挡得了魔气,不能阻挡魔兽,其实差不多形同虚设,但是这么久以来在金都城里泛滥的魔兽品阶都不算高,只有一个解释因为高阶魔兽都被这只鸟给截杀了。
与其说它是魔兽,不如说是一个秩序的守护者。
陆昭冥沉吟半天,缓缓道“我觉得,它是友非敌。”
陆知微迟疑道“可是今日它在森林边沿袭击了其他宗门的人,这又是为何”
所有人陷入迟疑。
没有人注意到,远处的一顶帐篷门口有个人影闪了闪。
风眠缓缓走到了陆知微的身后,淡道“因为陆昭冥沾了你的气息。”
陆知微“”
陆知微抬起头,撞上了风眠的目光,脑袋当场当机。
他他他他怎么出来了
不应该好好养着吗
重伤内什么什么的
陆知微的脑海了一片混沌,风眠却好像是选择性失忆了。
他神色如常,坐到了陆家人中间,对陆昭冥的观点进行了一些补充。他原本说话就慢慢悠悠,此刻身上带着霜寒之气,更显得一副超然于世的模样。
陆家弟子平日里就像一帮闹腾的小土狗,在他一派月华霜雪的气场照射下,莫名地变得乖巧。
没过多久,叫“风大哥”的就不止陆意非了。
陆知微看得目瞪口呆,直到所有人散场,她还是呆呆坐在原地。
篝火旁只剩下陆知微和风眠。
陆知微恨不得自己变成一颗蘑菇,钻进地底去,就不用面对这尴尬的局面。
沉默了一万年。
陆知微艰难开口“那个你好些了吗”
风眠坐到她身边,侧过脸看着她。
陆知微慌不择言“没、没别的意思,你跟昭冥都受伤了,我就是有些担心现在的局势”
这并不是假话。
眼下局面那么复杂,陆昭冥残血,他这儿又被废了技能点,如果森林里再有异动的话,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陆知微藏不住心事。
担忧时,整个人气场都会耷拉下来,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风眠的目光越过陆知微的脸,似乎是不经意开口“雷劫过后,我的神魂受损,魔核也出现裂缝,虽然在贪妄峰有足够的魔气滋养,但是天道沧桑,从不恕人。”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起自己的身体状况。
他的语气淡淡的,就像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轻轻松松把无法复原几个字说了出来。
陆知微愣了半天,追问“那、那怎么办”
这个世界的飞升法则是一个极其残酷的机制,每一次雷劫就是一次生与死的较量,尤其是最后一次雷劫,九道天雷之下,熬得过的就飞升成仙成魔,熬不过的,上天绝不会允许漏网之鱼。
她一直以为风眠是一个逃过了生死劫的特例,难道不是这样吗
风眠看了她一眼,轻道“那就不用它宽恕。”
陆知微仍然一脸懵懂忧虑。
风眠低道“我早就舍不得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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