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非常理解李梓睿。
多年前, 江逾白的心态与李梓睿类似,甚至还要更严重一些。
江逾白记得,他当时放弃了度假, 也放弃了聚会,日常娱乐活动只包括绘制《探索宇宙》漫画, 以及在操场上吊单杠。哪怕他和林知夏玩得很开心, 他也固执地认定, 他并没有沦陷,他只是在灵活地运用计谋,好让竞争对手掉以轻心。
江逾白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李梓睿冲他招手:“我真的头大哦,不聊了,我回去学习了。”
“加油。”江逾白真诚地祝福道。
李梓睿斜挎着书包, 行色匆匆地走远了。
班上的另外三位学生陆续走出教室, 名叫韩广的那位男生还在和林知夏聊天:“我上学期的论文投了《physical review letters》。”
江逾白听说过《physical review letters》, 他知道这是物理学的顶级期刊,本科生能在这种期刊上发一篇论文就很了不起。
林知夏读本科时,在《physical review letters》上连发两篇文章,再次受到了媒体的广泛关注。但她一如既往, 谢绝一切采访, 生怕自己误入被众人审视的处境。
韩广显然知道林知夏的学术背景。他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他目前的状况:“我投稿三个月,前天我收到三个审稿人的回复。两个审稿人叫我换模型, 重新计算……”
本月上旬, 林知夏的导师在休假之前,特意为林知夏牵线搭桥,让她成为了顶级期刊的审稿人。她接受了期刊编辑的邀请。她的电脑里还躺着两篇论文, 等待她的审核。
因此, 她对韩广很上心:“三个审稿人给你的意见都是正面的吗?”
“蛮好, 他们都写了正面评价。”韩广答道。
“那你不要担心,”林知夏分享她的经验,“你参照审稿人的意见,仔细检查你的论文,缺什么补什么。如果审稿人的观点不对,你及时和他们联系,有沟通才有进步。”
韩广忽地笑了:“我不大清楚审稿人是对是错。”
“你是独立作者吗?”林知夏又问,“你有找过老师吗?”
韩广拉开书包拉链,拿出一份打印好的论文和审稿意见:“我老师去了马普所。”
韩广所说“马普所”,指的是德国的马克斯·普朗克物理研究所,又名海森堡研究所,这家机构的学术水平很高,在物理界享有盛誉。
韩广简略地解释道,他的老师在“马普所”很忙,邮件过一周才回。他觉得林知夏的功底比较扎实,达到了审稿人的水平。他还没讲完,林知夏就答应道:“好的,把你的论文和审稿意见给我,我帮你看一看。”
他愣了一秒钟,立刻把稿子交到她的手中。
林知夏随手一翻,就说:“我明天看完,明天晚上,我写邮件给你。”
“这么快?你不做别的事?”韩广惊讶道。
林知夏诚心实意地说:“因为我觉得你的时间有点紧。你想申请麻省理工学院的博士,手头必须有顶级期刊的论文,这样才能和教授套磁。这篇论文早点发表出来,你的申请就会容易很多。”
她凝视着韩广,眼中盈盈有光。
韩广的视线飘忽不定,四处游移。他把林知夏和其他几位助教相比较,心中暗想,还是林知夏的教学方法更适合他。李梓睿压力山大,而他如鱼得水。
林知夏把韩广的论文收进书包:“你有任何问题,不要拖,直接给我发邮件。我提前祝你申请成功。”
韩广道:“蛮好,谢谢你。”
林知夏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我是你的助教,做这些都是应该的,学校给我发了工资。”
说完这句话,林知夏牵住江逾白的手:“久等了,你几点来的?”
江逾白说:“两点五十。”
“你今天没课了?”林知夏又问。
江逾白的指尖贴着她的掌心摩挲,弄得她有点痒。
他们一起走在布满阳光的石路上,林知夏故意踩他的影子,他竟然放开她的手,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两张会员卡。
“这是什么东西?”林知夏问他。
江逾白答非所问:“你读博七个月,从没出去玩过。你的导师正在度假,这周末,你想不想去别的地方转一转?换个环境,欣赏风景。”
今日天气晴朗,微风和畅,林知夏沐浴在温暖阳光下,心底蠢蠢欲动,表情有些迟疑:“不……我要改论文,我是审稿人,我没时间休息。”
江逾白认为,林知夏过于疲惫辛苦,自从她读了博士,放松的时间越来越少。
江逾白为她描述美好蓝图:“我们去瑞士度假,两天两夜,今天出发,下周一回来。我预订了酒店的房间。那家酒店在阿尔卑斯山附近,风景很好,有山有水……你不是一直想看阿尔卑斯山么?”
是的。
林知夏小时候很喜欢吃阿尔卑斯糖,所以,她一直对阿尔卑斯山感到好奇。她听江逾白讲过“山顶大雪纷飞,山中绿草如茵”的情景,还有澄澈湍急的溪水在山脚下汹涌奔腾的场面。
而且,林知夏已经持有了瑞士签证。他们的研究组和瑞士联邦理工大学的联系比较紧密。今年暑假,林知夏要去瑞士联邦理工大学做学术报告,所以她提前办理了签证。
她可不可以先去瑞士旅游呢?
林知夏隐隐有些动摇。
她从来没有和亲朋好友一起出门旅游过。
在她的记忆中,爸爸妈妈工作很忙——他们要照看家里的超市。一家四口人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别提全家旅游了。
每年春节,爸爸妈妈会带着林知夏和林泽秋返回农村老家。爸爸妈妈来自同一个村子,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仍然住在村子里。
外公外婆家是一栋自建的二层小楼,院子里养了一头猪和一群鸡,常年散发着剩饭剩菜的味道。每到冬天,大堂内就会架起炉子,烧起一炉旺火,飘起一寸烟灰,舅舅、舅妈和表哥总是占据最好的烤火位置。他们经常谈到一家人在日本、韩国、马尔代夫的度假经历,那时候,林知夏的心里其实是有一点羡慕的。她知道,哥哥也很羡慕。但她和哥哥都不会表现出来。他们兄妹俩都会装出一副更喜欢待在农村喂猪玩泥巴的样子。
但是,小孩子的心思,又怎么逃得过大人的眼睛?
她忽然明白了多年前爸爸妈妈围坐在火炉前的尴尬与窘迫。身为父母,无法为孩子提供更好的物质条件,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
林知夏陷入回忆,逐渐低下了头。
江逾白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你带上笔记本电脑,可以在酒店房间里审稿。这一次就当作踩点,你要是喜欢,我们以后多出来玩。”
“踩点”两个字,打动了林知夏。
她问:“住宿费一晚上多少钱?”
一万多元人民币,江逾白心想道。考虑到林知夏的经济水平,他对林知夏隐瞒了价格。
江逾白拐弯抹角地说:“我爸爸和这家酒店有合作。”——这是一句实话。江逾白的父亲控股欧洲一家食品运输公司。那个度假酒店正好是运输公司的客户之一。
江逾白的描述掐头去尾,酒店的豪华套间听起来就像一个免费赠品。最终,他成功地说服了林知夏。如果他提前几天告诉她旅行计划,她就有机会上网查询酒店的房间价格,但他拖到周五下午才说,林知夏没时间细想,也就认可了他的安排。
林知夏回到她的寝室,飞快地收拾行李,出门就坐上了江逾白家里的轿车。他们搭乘一架私人飞机,经过一个半小时的短途飞行,降落在瑞士的机场。
天已经黑了。
皎洁的月亮升在高空,洒落淡薄而柔和的光晕。
林知夏坐在一辆商务轿车里。这辆车在公路上平稳地行驶,直达他们的度假酒店。林知夏双手扒着车窗玻璃,遥望窗外的山水景色,她看不到白雪覆盖的巍峨山顶,只能望见月光与灯色交织下的茂盛草地。
林知夏感到兴致盎然。
随后,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江逾白。”
江逾白靠近她:“怎么?”
“你订了几个房间?”她严肃地问道。
江逾白说:“一个套间。”
林知夏转头看着他,声音极轻:“所以,这个周末,我会和你睡在一张床上吗?说实话 ,我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江逾白嗓音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他说:“去年的跨年夜,我们在一张床上待了一晚。”
“不不不,”林知夏纠正道,“不是单纯的睡觉,是那个意思。”
江逾白呼吸一顿。
清甜的香气蔓延,轻微的气流拂过他的耳尖,林知夏贴在他的耳边说起悄悄话:“电影里都是这样演的,男女主角出去一起旅游,他们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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