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位于仙陆边缘,所以它的夜晚总是来的特别早。
自从三千年前天道畸变之后,黑暗就代表着危险。
因为一旦毫无准备的暴露在黑暗里,修士的道基就更容易被畸变的天道所污染,变成彻彻底底的凡人。
申时末,夜色从远处涌来,顷刻间就吞没了城外的最后一丝光。
青州的城墙上却渐次亮起了微弱的萤火,摇摇晃晃,艰难的抵挡着潮涌般的黑暗。
负责守城的修士们见状松了口气。
这萤火一亮,就代表阵法顺利运转,有了阵法的保护,他们也可以安心了。
“原本听了传言,我还担心新城主……”一个修士道。
立刻有一名黑衣修士打断他道:“传言本就无稽,以后不许在背后议论城主。”
虽然这么说,但是开口的修士心里却没有底。
青州城是远离中央大陆的一座偏远小城,因为盛产木系灵石,幸运的被仙陆四大宗门之一的天元宗纳入保护范围,虽然城里的修士和凡人一直被天元宗当成奴仆奴役,但是有宗门的阵法保护,也有宗门的物资支持,怎么都能勉强的活下来。
但是现在,青州城却被天元宗当成礼物送给了这位新任的城主。
而这位城主姓名不明,来历不明,修为不明,今日一进城就一直待在城主府里没有出来过,怪不得大家害怕。
现在青州矿脉已经要枯竭,而天元宗又彻底的撒手不管……
黑衣修士低下了头,他们真的还有前路吗?
被人谈论新任城主苏秋延此刻正站在城主府中央的阵法中心,用灵力维持着阵法的运转。
过了片刻,等最后一枚灵石亮起来之后,他才慢慢的睁开眼。
旁边的管家谢昂低垂着头,用余光偷偷的打量着他们新上任的城主。
修士们本来应该不怕冷的,他们城主却披着雪白的皮裘,长长的黑发用银冠束起,腰间是月白色掺着银线的丝绦,除此之外,浑身上下并没有其他的配饰。
但是这也无损他的美貌。
虽然只穿着一身单调的白衣,他的容貌却极为昳丽。
只是这昳丽中没有一丝凡俗的烟火气,因为他有一双极其冷淡的眼。
明明形若桃花,但是湛蓝的瞳孔里无悲无喜,看不出一丝多情。
修长的双眉隐入鬓角,平添了几分凌厉。
这样的一张脸,只会让人想到山巅的流云,心生欢喜倾慕,却不敢有更多的念头。
这些想法不过在谢昂脑子里转了片刻,见苏秋延没有动作,他也没敢贸然开口。
和过去几年就要一换的驻城城主不同,苏秋延已经成为了他们这座城真正的主人。
他们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这个年轻的修士身上,所以谢昂完全不敢造次。
过了片刻,他才听到苏秋延道:“回去吧。”
谢昂仍然没有抬头,而是恭恭敬敬的跟在了苏秋延的身后。
苏秋延走的很慢,一刻钟的路程,他却花了多上一倍的时间。
但不管是下人们还是管家谢昂,都不敢因此产生丝毫疑问。
等走到了青松苑,苏秋延才道;“退下吧。”
谢昂松了口气。
苏秋延不要人伺候,所以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关上门,随手扔掉裘皮,蹬掉靴子,迅速的把自己裹进了榻上软乎乎的毛毛中。
放眼望去,不仅榻上有雪白的皮毛,地上、凳子上、椅子上、床上,所见之处,全部是一片毛绒绒的白。
苏秋延摸着柔软的毛,懒洋洋的在榻上蜷着。
他才晋升金丹不久,而且身体常年处于虚弱的状态,操纵守城的阵法还是太过勉强了一些。
吃了一枚辟谷丹,他闭上眼,又想起了之前做过的预知梦。
梦里,一个杀人如麻的修士杀的整个仙陆血流成河。
就连他所在的仙山也不能幸免。
那位修士,被所有人称为魔尊。
他的预知梦从来不会出错,所以尽管不知道这位魔尊出世的时间,但是他的师父们还是把他送到了这个仙陆边缘的小镇。
因为在他的噩梦里,只有边陲小镇才是安全的。
而师父们则下山去寻找这位魔尊的踪迹。
苏秋延叹了口气,他明白师父们的心情。
除了保他平安之外,更多的大约是“终于送走了这个懒鬼”、“懒鬼总有一天要自食其力”之类的。
但是他这个人,连饭都懒得吃,又怎么能当好一个城的城主呢?
第二天,苏秋延在床上躺了半天,还是挣扎着叫来了谢昂。
虽然他一点都不想动弹,但是这里的每个人都死气沉沉的,让他忍不住有些在意。
他必须提前把威胁他懒惰的潜在因素扼杀在摇篮里才行。
谢昂看着苏秋延那张生人勿进的脸,忍不住抖了抖,再联想到他必须报告给苏秋延知道的事情,他就更绝望了。
因为最多半年,青州城赖以生存的矿脉已经要面临枯竭了。
苏秋延眨了眨眼睛。
又眨了眨眼睛。
他刚刚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矿脉枯竭?
以仙山的地位,他师父们为什么只给他要来了一个矿脉要枯竭的小镇?
苏秋延突然想到了他下山前,大师父拍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你也该自立了。”
难道他还不够自立吗?!
他昨晚已经乖乖的去操纵了阵法啊!
谢昂忐忑的用余光打量着苏秋延的反应。
好在苏秋延早就在师父们的淫威之下,练就了一副泰山压顶色不变的绝技,所以他仍然是冷着一张脸,看不出喜怒。
这倒是叫谢昂没有那么害怕了,至少城主没有大怒不是?
苏秋延当然不会大怒,大怒太费神了,比吃饭还费神,他实在懒得大怒,所以他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认命的道:“那一会儿你和我去矿脉走走。”
他不信师父们会狠心把他扔到连生存都困难的小镇,就算大师父狠得下心,四师父肯定也不会同意。
毕竟四师父是一个定期会往他嘴里扔辟谷丹的好人。
所以苏秋延坚信,青州城的矿脉肯定不会这么快枯竭。
枯竭了他可是真的会饿死的!
他冷着脸,又挣扎了一番,才慢慢的站了起来:“走吧。”
他真的非常讨厌走路,但是为了不被饿死,还是走吧。
谁让他到了青州城后,大师父就封印了他最爱的飞舟……
苏秋延光是出门就花了一刻钟,一出门,就看见了一群修士都在等着他。
???
他扫了一眼谢昂,发现谢昂像是接到了信号一般,跪地道:“见过城主!”
其他修士也通通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刚刚打扫的光洁如新的青石板仿佛都要被跪碎了。
苏秋延那张终年欠缺表情的脸上终于多了一点诧异。
他上辈子虽然是个普通人,但这辈子也见过了不少修士,就没见过骨头这么软的。
他哪里知道,在宗门这么多年的统治下,这些边陲小城的修士们早已没了傲骨,所求不过是活下去而已,所以跪地行礼对他们来说简直稀疏平常。
上一任的城主,甚至不许他们在他出现的时候发出一丁点声音。
苏秋延虽然懒,但是脑子不笨,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
应该是天元宗造的孽。
“起来吧,以后见我不必跪。”
他说完就抬腿先走出了院子。
留在后面的修士们面面相觑,然后全部看向了谢昂。
可惜谢昂也没有时间去揣摩苏秋延的想法,因为他们刚刚一离开城主府,一个修士就匆匆忙忙的找来了。
似乎没有想到苏秋延在,他愣了片刻后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这,这不会就是新城主吧?!
他这么闯过来……不会被杀吧?!
下一刻,这个修士就跪在地上抖了起来。
谢昂见状也是提起了一颗心,不知道苏秋延要怎么处置。
苏秋延却是直接让人起来回话:“什么事?”
修士顿了顿:“矿区出了点事情,又有一段矿脉塌陷了,里面有几个凡人正在挖矿。”
从几年前开始,矿脉小范围的坍塌就变得非常的常见,主要是因为矿脉枯竭,在外围能寻到的灵石越来越少,必须往最里面挖。
而挖的时候又没有章法,所以每年都会出现这样的坍塌事件。
如果事情报到谢昂这里,那就说明修士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法前往救援,所以才会交给谢昂定夺。
苏秋延闻言问道:“矿脉坍塌,一般是怎么处理的?”
谢昂赶紧解释了一番,挖矿这个事情,一般是由修士把洞轰开,再由凡人进去挖,分工合作,所以被压在矿里大部分都是凡人。
如果救援不麻烦的话,一般当场就救了,如果救援麻烦的话,就要看情况了,像是今天这种只有四个凡人在里面,但是救援却需要好几个修士的,原则上就会放弃救援。
苏秋延闻言脸色未变:“所以你们救不了?”
谢昂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虽然没有听到答案,但是苏秋延见状也知道了,这种情况下,一般是不救的,这个修士来找谢昂,或许也就没有希望能获得肯定的答案。
苏秋延再一次感受到了师父们的“良苦”用心。
他确实是个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人,但是他也确实是个有责任心的人。
上辈子要不是他太有责任心,也不会过劳死在岗位上。
“走吧,去矿脉。”苏秋延说完后又想起了自己的步速,照他这速度走过去,估计被埋的人都死光了。
但他的飞行法器都被封印起来了,在没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是决计拿不出来的。
用灵力飞过去倒是也行,但是他一会儿还得去矿脉救人,依着他这个弱鸡的灵力储备……
于是他看向了谢昂。
谢昂用了最快的速度,给他找来了一顶骚包无比的八抬大轿。
轿子是用上好的幽兰木制成,带着一股幽冷的异香,四周的帷幕上是绣得栩栩如生的百花图,从轿顶还有白色的轻纱垂下,飞翘着的四角各挂着一枚精致小巧的金玲。
谢昂低着头,颇为不好意思道:“这是城里唯一一个飞行法器。”
苏秋延:……
他能怎么样?
他还是只有坐上去啊!
好在这顶轿子虽然骚包,但是内里非常大,足够他躺着翻滚了。
而只要能躺下,苏秋延的烦恼大部分就会神秘的消失。
所以他立刻忽略掉了这轿子奇异的外观,迅速的躺平了。
见苏秋延冷着脸上了轿,谢昂心头也松了口气,一本正经的招呼来了八个修士抬轿。
城主第一次出行,气势坚决不能输!
而此刻坍塌的矿脉之中,一个少年正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他看向昏暗的环境,不过片刻就反应了过来。
竟然回到这个时候了。
不是虚妄,也不是梦中。
就如同那神器所言,他是真的回来了。
他艰难的抬起手,手里正有一枚绿色的石头。
正是这枚石头,才让他在矿难中活了下来,也正是这枚石头,他才有机会重来一次。
可惜他并不需要。
因为他永远都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所以他闭上了眼,任由意识沉睡,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变回了一无所知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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