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奉嘴上说知道了, 也的确消停了几天, 可没过多久, 又开始私下着人打听消息。这一次终于有了好消息。
他找到了一个做皮革贸易的商人,这商人是个大楚通,十多年前便与大楚开展了贸易往来。当然了, 在开海禁之前,他作为朝贡团队被带到京城, 把货物作为贡品呈献给皇帝,皇帝再赏赐大量的金银财物,而现在则是直接在港口城市进行贸易。
他不仅认识大楚的文字, 还很喜欢射雕、神雕,“金庸先生”私底下刊刻的《倚天屠龙记》他也买了, 虽然有些生僻词句难以理解, 可整个故事他是很喜欢的。
重点是, 每次开船去大楚,他上岸后除了兜售货物, 便是收集近一段时间发行的《大楚晨报》,日期都是连贯的, 不然怎么追连载啊!
商人为他带来了厚厚的一摞《大楚晨报》,陈奉耐心翻看,终于找到了一丝蛛丝马迹。
原来夷辛几个月前曾在报纸上与人打嘴仗, 而且是为兵部尚书杨鸿见假意与女真人议和讲款之事。
虽然看不到那些文人生员们说了什么,但陈奉毕竟在大楚生活了十九年,也观察了许多年, 按照他的了解,那帮读书人们清高自傲惯了,成天把儒家那一套挂在嘴边上,自信满满大楚乃是□□上国,陈奉完全想象得到,被议和讲款戳到了大男子主义敏感自尊心的这些文人们,究竟会怎么痛骂杨鸿见。
夷辛帮杨尚书讲话,一定也被一起骂了吧。
陈奉继续往下翻,居然看见夷辛在报纸上公然约架,哦不,是召开文会,而且还点了几人的名,文会地点居然是——辽东?
夷辛为什么会跑到辽东去?
他不是一直身居皇宫大内吗?
陈奉心中有些不安。
再往后翻翻,就再也没有署名为顾宜兴的文章出现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些被夷辛点了名的文人才子们,他们的锦绣文章频频见诸报端。
陈奉读了两篇,感觉有些奇怪,这些文人才子们好像都改变了立场,开始帮皇上说话,给朝廷推出的政策做解读,怎么看都觉得,他们好像跟狗皇帝站到了一边。
在辽东究竟发生了什么?
缺失了部分信息,陈奉无法还原出夷辛身上发生的事情,更不知道夷辛现在还好不好。
陈奉感到不安。
“陈,你怎么了?为什么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罗伊爵士关切地看着陈奉:“难道是联合银行出了什么问题吗?”
他在联合银行可是持有不少股份的,新年刚过,他不想听到任何坏消息。
陈奉叹了口气,说:“亲爱的朋友,当然不会是银行出事。我最近在为一件私事感到困扰……”
罗伊爵士放下心来,笑道:“让我猜猜,是感情上的事吗?”
“差不多。”
罗伊爵士登时来了兴致,天知道多少上流社会的贵族成员向这位哈德斯(1)的宠儿大献殷勤,可他始终不为所动,他的不解风情不知道让多少美丽的男性女性心碎,现在,这位朋友终于要开窍了吗?
“是什么情况?亲爱的,你不妨跟我说说。”
“我有一位恋人,他欺骗了我,现在杳无音讯,我担心他遇到了不测,可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再管他,因为他的欺骗深深伤害了我。”
“哦,天哪。”罗伊爵士说:“亲爱的陈,不要欺骗自己,你始终爱着他,否则你不会为他担心。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是否爱你?”
陈奉毫不犹豫地说:“那是当然,我很笃定。”
“那么我想他的欺骗一定有着不得已的苦衷,相信我,他内心的伤痛一定不比你少,你劝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也不要再折磨他了。去找他吧,如果你担心他的话。”
陈奉看着罗伊爵士,他一向觉得这家伙是个笨蛋,可现在身陷迷茫的他急切地需要一些建议,哪怕那来自一个笨蛋。
更何况罗伊爵士是个情场高手,这让陈奉内心的天平向着听从他倾斜了。
“相信我吧,陈,既然他遇到了危险,出手相救是一个绅士应有的品德,他的感激和爱将是绅士的报酬。”
这话倒是点醒了陈奉,如果他救了夷辛,夷辛一定会很感激他,劝说他不要再为狗皇帝卖命就容易得多了。
到时候,说不定夷辛会愿意跟他一起出海!
陈奉眼睛一亮。
这时候,天真的罗伊爵士压根不知道,陈奉的恋人在海的那一边,那个叫大楚的东方国度里。如果他早知道的话,一定不会劝陈奉做一个绅士!毕竟陈奉才刚站稳脚跟,他一旦离开,失去他的联合银行还能平稳发展吗?
陈奉也知道,他选择在此时离开有些冒险了,一来在这个月份,海面上的风向并不利于出航,二来他若是这时候回到大楚,再回来时这联合银行可能就不姓陈了。
但是,他认定若是自己遇到了危险,夷辛一定也会不顾一切地相救,联合银行可以再建,这全世界可都不会再有第二个夷辛了!
手下人若是知道,一定会不顾一切地阻止他,于是陈奉偷偷雇佣了几名法兰西的水手,租了一支尼德兰的船队,准备了足够对付海盗们的火器,把联合银行的工作一一安排好,测算了一个合适的天气,便悄悄出海了。
当陈奉在海面上劈波斩浪的时候,顾励还压根不知道将收到怎样的惊喜。他在礼部的安排下参加农历新年的宴席,喝了点酒,人便有些醉醺醺的,李棠扶着他,牵着贞儿回到乾清宫。
乾清宫点着灯,焚着香,看起来虽然气派,走进去却觉得空荡荡的。贞儿嘴上说着要跟顾励一起守岁,可宴席上吃饱了,回到暖融融的宫里便开始打盹。
顾励让宫女给他擦洗了,放上床榻让他一个人睡,自己默默在窗前坐着。
李棠笑道:“陛下,看来今年只有臣陪陛下守岁了。”
顾励笑了一下,说:“这宫里人少了些,挺寂寞的。”
李棠道:“陛下明年也该选些人进宫里头了。”
顾励摇摇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谁都不如心上的那个人好。
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样了,饮食是否习惯,诸事是否顺利,心里是否想着自己。
远处传来钟磬声。
是新的一年了。
不知这来年的除夕,能否和奉奉一起度过。
顾励一直觉得奇怪,原本乡试过了,第二年春便该是会试。可现在乡试与会试中间还隔着一年,暗地里打听过才知道,这是有一年乡试闹出了事,王正为了遮掩,假借原主颁布的旨意,让会试时间隔了一年。
会试的时间定在四月,也就是说这个冬天他可以暂时不用着急,先处理别的事情。
冬天其实也没甚大事,老百姓不用种地,水利工程还没开工,就连耿崇明都已经回凤翔府过年了,顾励闲来无事,便出宫去官署找官员们聊天,增进了解,问问人这一年做了哪些事。
他的本意是闲来无事聊一聊,可没想到把官员们吓得半死。六部九卿等人与他相处惯了的,知道他脾气温和,不怎么害怕,那些官署中的小小员吏就不一样了,一年都没几次机会见,每次见还都隔着老远,上次和顾励“促膝相谈”已经是大半年前了,突然被顾励搞袭击,问起这一年做了哪些工作,没有任何准备,一时半会儿很难答得上来。
而且顾励虽然笑眯眯地说:“就随便讲讲。”但只要他们有哪里记错了说错了,顾励反应灵敏,总能第一时间发现错漏,然后毫不犹豫地指出来。
顾励折腾完了这帮京官们,便开始折腾地方官,把地方官的上疏翻出来仔细看看,若有与印象中对不上的,便去信仔细盘问。
这般打发了大半个冬天,算算时间,也约莫要开春了,气温还没有回升,雨水也比往常多,果然是小冰期的症候。
刚过元宵节时,聂光裕等人就被他派出去搞水利了,看春天这个降水量,黄河在夏天大概率会涨水。
开春了,给贞儿找个老师的事情也该提上议程了。穆丞相向他推荐了一名翰林院学士,按照大楚前例,每天上午由这位学士来给贞儿启蒙。
贞儿听了两天的课,就开始跟顾励哭诉不想上学了,上学好累。顾励劝他:“贞儿是皇子,不可以怕苦怕累。”
贞儿有点委屈,问他:“那可以让小猫跟贞儿一起念书吗?”
顾励看他一个人的确提不起学习的兴趣,便跟杨尚书商量一下,每天早晨让谢莲去把小猫带进宫里来,上午上了课,用了午膳再送回去。
此外,顾励又让李棠去内书堂找了几名小阉童,这些孩子都聪明伶俐,勤奋好学,有他们陪着顾由贞,课堂气氛比以前好,贞儿也终于开始认真听课了。
哪知道贞儿上了没几天的学,居然生病了。御医看过,说是因为这阵子经常下雨,气温反复,孩子着凉了。
贞儿躺在床上,振振有词地对顾励说:“是非得要贞儿每天早晨起床念书,贞儿才会生病的!”
顾励哭笑不得,一面开导他,一面还要费心照顾他,哄他吃药喝热水,待贞儿病好了,顾励人都瘦了几圈。
群臣们把他的消瘦看在眼里,劝他赶紧纳妃,顾励被他们催得实在不胜烦扰,这帮人也是闲了,就该给他们找点事做。
可还没等顾励琢磨着要给朝臣找点事做,建虏便先一步来给他找事了。
刚入春,安静了一个冬天的建虏便磨刀霍霍,度过大凌河,攻打锦州城。焦烈威传了塘报来,他自宁远派了兵,解了锦州之围,然而看建虏逡巡不去的样子,是打算打持久战。
焦烈威没把话挑明,但是顾励知道,他在暗示顾励多拨点军费。过了一个秋冬,顾励虽然攒了点钱,可都得省着花,开春时又往水利工程里头砸了不少,辽东那边还能给多少?顾励愁啊。
他不知道该跟谁说,只能一个人偷偷出宫散心解闷。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鸣玉坊,陈奉曾经的那处宅邸外。从街上向阁楼内张望,只见到里头一片漆黑,顾励曾在这里得到多少的快乐,现在就有多失意。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在阁楼内一闪。顾励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再凝目看去,那人影又消失了。
顾励情不自禁向前走了两步,方才是他看错了吗?还是——还是这宅子里真的有人?
是奉奉吗?!
他心脏砰砰狂跳,虽然知道陈奉现在多半仍在欧洲,可是只要一想到奉奉有可能回来了,他就无法抑制地激动到颤抖。
顾励等那阵头晕目眩的感觉过去,激动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往胡同巷子里走去。因前段时间阴雨连绵,胡同的角落内生了一些湿滑的青苔,可陈宅的大门口却干干净净,明显是有人清理过了!
是奉奉,一定是奉奉!
顾励敲了敲大门,却迟迟没有人来开门。他等不及,攀上院子墙头,以一个熊猫翻身的姿势挂上墙,双脚正要着地,身后一人喝道:“什么人?!”
顾励一慌,从墙头上摔了下来,屁股落地,尾椎都要摔裂了。
那人走上前来,高佻的影子罩住了顾励:“是你。”
顾励抬起头,一瞬间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从头凉到了脚。
这人不是奉奉。
“你是谁?奉奉呢?”顾励爬起来,四处张望,盼望着那个熟悉的人影下一秒就能出现在庭院里。
“顾宜兴,你不记得我了么?”年轻人走到他跟前来:“凤凤是谁?这里是我家。”
这年轻人高挑俊秀,青竹白雪似的,顾励有点印象,思索了一下,记起来了,这人他在宣城伯的堂会戏上见过,是公安才子杨廷璧。
这里怎么成他家了?
“你家里就你一个人吗?奉奉!奉奉!”顾励不死心,在院子里喊了一嗓子。
杨廷璧沉下脸,说:“这里是我家,你贸然闯进来,若是再不出去,我就要报官了!”
“这里明明是我一位朋友的家,怎么成你家了?”
“这宅子是我租的,出去。”
顾励失落至极,一丝不甘心让他迟迟不肯离开,他说:“我衣服都摔脏了,你让我怎么出去?”
杨廷璧无法,只得带他到了楼上,拿了件自己的外衫给他。
顾励四处张望,见到屋内的摆设已然大变样,四下里空落落的,的确是没什么人住的样子。
他问道:“你不是公安人么,来京城做什么?”
杨廷璧扫了他一眼,对这强行闯进自己家里的狂徒有些无奈似的:“再过半个月便是春闱了,我自然是来温书的。”
这地方清幽雅致,用来温书的确是个好地方,只是顾励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些什么,仍不肯死心,问道:“就你一个人?”
“还有一书童。”杨廷璧打量他:“顾宜兴,你不打算参加今年的春闱?”
顾励有些好笑,这杨廷璧还不知道他是皇上呢,怎么地,江南不少文生都知道了,居然没人告诉他么?
顾励叹道:“我啊,恐怕只能坐在一边看你们考试了。”
杨廷璧想起从去年下半年起,便没在《大楚晨报》上见过顾宜兴的文章了,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顾宜兴身后的人不是陛下么?难道是有做得不对之处,被陛下厌弃了?
杨廷璧心中一喜,陛下既然厌弃了顾宜兴,这岂不是说明他上位的机会来了?
想到今后可以与敬爱的陛下琴瑟和鸣,哦不,君明臣直,互相扶持,杨廷璧的嘴角禁不住疯狂上翘。
作者有话要说:(1):冥王,也是掌管财富的神
发现我前文有个bug,本来乡试和会试的连在一起的,会试的头一年秋天是乡试。但是我搞错了,对不起各位读者大大,是我没把资料查清楚,现在只能打个补丁,把乡试和会试隔开了。那个,这既然是个架空世界,这么设定应该也阔以吧。
另外,从大楚到欧洲,我设定在四到五个月时间,具体要船只航行速度。
感谢在2020-05-06 17:22:26~2020-05-07 18:1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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