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潮汐的枪架在书桌一角,她的身体左右摇动, 保持着机动性, 枪口和准星却一直聚焦在通道口的玻璃上, 那里现在已经没有玻璃只剩下了玻璃被打碎后留下的边框。
老三和玉明两人见对面没了动静也松开了扳机。
三个枪口同时瞄准着通道口, 一旦他露头就会被立马击毙。
然而那个人没有轻举妄动,他只是先开口了:“喂…我说啊你们这些蠢货, 你们不是一直在找我吗?怎么终于见到我了就这么问候我?哎,真是的,你们现在是不是觉得三打一一定赢定了?而且我猜,你们的支援也快到了吧?就从我这个楼梯上来对吗?然后你们觉得我就被包围了束手无策了是吧?”
“噗嗤”一声,他刻意笑得很大声, “你们知不知道……我身上是有远程遥控器的啊?嗯?我现在只要动一动手, 你们就……”
三人一听到远程遥控器, 瞬间交换了眼神。孔潮汐朝着目前靠中间通道最近的玉明比划了一个手势,玉明回了一个收到的手势后立马开始缓慢地向通道口移动,他压低身子轻轻抬腿, 尽量将所有脚步声都压掉。
见他出发, 孔潮汐直接打断了那人的话开始接话茬, “但你也要在这陪我们一起死吗?”
“虽然你们确实……不怎么地吧,但是临到死还能拉几个垫背的,这好像也挺不错啊?而且你们可不要以为我只能操控你们面前这一个,这三栋楼里的四个炸弹可都在我这一下哦,怎么样,惊不惊喜?”
孔潮汐一边盯着已经走到通道正中间, 距离紧急通道口只有几步之遥的玉明,一边想着该怎么样应付下去才能拖更久的时间。
然而她还没开口,那人又说话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和我说话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拖延时间等你们的支援到了把我拿下吗?”对面嘿嘿笑了一声,然后就突然没了声响。
走到一半的玉明闻言屏住了呼吸赶紧加快了脚步,孔潮汐也通过瞄具紧紧盯着通道口的小窗。
“但是你们放心,我不会给你们这个机会的。”
那人的声音在寂静中再次响起,然而这次话音还未落,那人龇牙咧嘴的笑脸再度通过瞄准镜进入孔潮汐的视线!他的枪口朝向没有任何人的地方——
不好!
是炸弹!
孔潮汐直接松了枪朝左侧扑过去!
“嘭!嘭!嘭!”
“突突突突突!”
“哐当!”
……
“他手里根本没有遥控,但又想把我们一起拉下水同归于尽,所以就选择了直接朝着炸弹开枪,不过老三的枪又快又准,玉明扑得也很及时,他的枪声还没落人就已经被击毙了,”孔潮汐说道,“而且幸好他当时只打准了一枪,不然我也说不准受不受得住三颗子弹……”
江声闻言下意识地看向孔潮汐右侧肋骨处,她记得是那里。
江声的眉间轻颤,她抬眸看向孔潮汐,“我记得你的弹孔是在背上,难道……”
孔潮汐明白江声的意思,她眨了眨眼笑着拍了拍胸口说,“没有没有,把我打穿了估计炸弹也就爆了。为了护住炸弹我是面向着炸弹的方向扑过去的,所以弹孔就留在后背上了。而且后来医生和我说,我的两根肋骨都被打断了,但同时子弹也被卡在里面了,所以它们可是功臣。”
江声虽然是法医,但是对于外科相关的医学知识她也是有一定了解的,没有和孔潮汐一起嬉笑,她轻声问道,“后来子弹取出来了吗?”
“取出来了,我醒了之后医生还给我看了眼,这么大。”孔潮汐拿手比划着。
江声默然不语,只是看着孔潮汐。
孔潮汐摸了摸鼻子也不再打哈哈,“嗯…手术确实是费了点事儿,做了挺久的,医生也说很险,不过最后还是取出来了,算是有惊无险吧?”
听到了想要的答复,江声点了点头,“那就好,之后呢?作为主排手,你受伤的话应该没办法继续执行任务了。”
江声说得没错。
因为当时防弹衣并不在孔潮汐身上,所以等击毙了犯罪分子大家再回头看孔潮汐时,她已经躺在了一小滩血中昏厥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抬下楼的,也不知道后面的任务潘烽是怎么安排和协调的,她只知道自己意识模糊时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三幢高楼矗立在明朗的蓝天下,她的鼻间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就在抬着她的担架正要被推进救护车时,孔潮汐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远去,眼前的景象也在不断抽离,她感觉自己的眼皮沉重,再也支撑不住——
然而下一秒湛蓝色的天空突然被火光染红,直直倒映在她瞬间缩放的瞳孔之中——
嘭!嘭!嘭!
三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天空中炸裂开来!
伴随着“轰隆”作响的声音,三座大楼应声坍塌!
巨大的爆炸声和冲击力让担架上的孔潮汐甚至滚落……
这就是她最后的意识。
一片火光,一片破败,一片黑暗。
也是困扰了她无数个夜晚的梦魇。
……
这是孔潮汐第二次完整叙述整件事情,上一次是三年前,她面对着熟悉又陌生,以一个全新身份出现在她面前的俞子云的时候。
“我再醒过来就是半个月之后了,没有人敢主动在我面前提起这件事,还是我死缠烂打才问出来的,”孔潮汐低头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毛毯说道,“都牺牲了,除了我之外都牺牲了,全都埋在里面了…连遗体都……都不完整。”
一声叹息从孔潮汐唇中溢出,“当时我才终于明白那个人是什么意思,虽然只有一把枪,只能打爆一个炸弹,但他依旧可以把我们全都拉下水,全部人,我们队的全部人……因为问题就出在主楼西区的那个炸弹上,那是四个炸弹的总开关,所以他才会守在那儿等着我们,等着和我们同归于尽。结果居然真的让他说中了,最后……那个炸弹排爆失败了……”
“然后我就知道我完了,我每次闭眼眼前就是那天爆炸的景象,耳边还无限回放着那些声音。我记得特别清楚,第一次犯病是醒了之后的第三天,我当时正坐在床上吃饭,突然一个很大的声音从病房外面传来,我直接就晕过去了,再醒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个又一个心理医生了。”
“然而谁知道当时我听到的其实只是隔壁病房的摔门声,”自嘲一般孔潮汐轻笑出声,那是她醒了之后问起小护士才知道的,这件事情无论过去多久她都会觉得哑然又无奈,“因为担心我的身体情况,勋章的授予会也没有举行。所以我只是每天在医院养着,吃了药就睡,睡醒了继续吃药,不然我就会犯病,久而久之我都觉得自己成了废人。”
虽然孔潮汐的语气并没有太多的波澜,但是江声可以感受到她的痛楚和低落,她侧过身,伸手揉了揉孔潮汐的发顶,毛茸茸的卷毛果然是一如既往的手感不错,江声唇角上扬。
“然后就调来海都了吗?”
感受着头顶的手,孔潮汐脊背瞬间僵直,完全不敢动,连头也不敢点,“嗯对,然后在子云学姐那治了几个月才正式入队。”
“一直以来潮汐应该都觉得压力很大,很沉重吧?”江声的手有规律地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孔潮汐的头发,她主动抛出了话题引导着孔潮汐的情绪。
孔潮汐的头慢慢低垂,双眼的情绪被纤长的眼睫毛打下的阴影遮盖着,“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当时我可以早一点发现那个人,早一点击毙他,如果我没有受伤,没有那么脆弱,由我来排爆的话是不是结果会不一样…老三他,他入队时间比我晚,比我还要小上几岁……或者,为什么只让我活下来呢?如果当时直接过去了会不会一切都好了?”
“我明白,潮汐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不够完美,才导致了一切发生。而且,既然活下来了,你想…我是不是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应该永远背负着这段过往艰苦前行才算是对得起这个幸存者的名号?”
江声的语气愈发轻柔,仿佛一团温柔的雾气一般飘在孔潮汐耳边,“但是潮汐,我们都不是超人,没办法拥有钢铁之躯。如果当时你没有撤离,在那种状态下又怎么能全神贯注地排爆呢?队长的选择和你的离开都是正确的,那是你们竭尽全力所能做出的最优选择。”
“再者说,谁规定只有每天沉浸在悲伤中的人才拥有最深刻的痛苦呢?你是他们出生入死的战友,是他们舍命也想保护的人,如果连你也走了,他们会觉得更加难过和惋惜。毕竟,如果换做是你,你也一定希望其他人能够永远幸福快乐下去对吗?”
孔潮汐的睫毛眨动,她的声音中是压抑着的伤痛,“我知道,我也希望可以不辜负他们的期望,继续走下去。但是我…我的脑子总是做不到……就像前天一样,即便过去了这么久,再听到那种巨大的响声,我的身体还是会直接做出反应,我根本没有办法控制……一旦犯病,我的脑子也就不听使唤了,这样的人凭什么还能做刑警大队的队长呢?凭什么呢?”
那低沉的哭腔让江声心中的弦一根一根崩断了,她的手滑落在孔潮汐的脖颈上,将人拉入自己的怀抱,紧紧环在怀中。
“潮汐可不要妄自菲薄,最年轻的刑警大队队长我们可不是浪得虚名的。你已经做得很棒了。有些事情你不会知道,甚至可能连袁局长都不知道,其实我在美国的时候就知道如果回国是要和你搭档的。”
孔潮汐听得呼吸一滞,原来江声早就知道她们会再次相遇会成为搭档?
江声继续说着,“因为老许和我打电话的时候提得最多的就是你。一开始看你年纪轻轻刚转来没多久就升了队长还有点膈应,没想到搭档了一次就被你给折服了。”
说到这儿,江声甚至想起了那天听电话时老许那又惊又喜又有点打脸的语气,她的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笑意,“他说,新来的小孔啊,确实能力很强,所以才提拔得这么快,没想到啊小姑娘看着四六不着,平时松松垮垮的没个正型,一点精气神都没有,结果办起案子来三下五除二利索得不行。”
“虽然我人在美国,但是几乎当时的每一个案子我都听他说得完完整整明明白白,我的话费基本上也都烧在你身上了。不过,每次接起电话来听到的就是你的名字……”
“让我还蛮开心的。”
“所以我也一直很期待回国之后的日子,无论是和你搭档还是再次见到你,都让我期待并且开心。”
“我,我……”孔潮汐感觉自己垫在江声肩上的脑袋受到了严重的冲击,原本啪嗒啪嗒掉着的泪珠瞬间被遏制在眼眶中,一双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江声身后的窗子,盛满了疑惑、不解和惊喜,嘴也像卡带了一样,半天只重复了两个字儿。
老许是江声的师父,前任法医科科长,完整目睹了前任刑警队队长老杨退休之后刑警队的变化和孔潮汐的成长。
老许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嘴上总是逞强,但即便这样他也没有当面吝啬过对于孔潮汐的赞扬,这些孔潮汐都记得很清楚。但是她既不知道江声就是老许口中那个好徒弟,也不知道老许原来还和江声说过那么多自己的事情。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喜悦,甚至还有些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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