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都的秋日很短,却是一年四时中最要海都人惦念的季节。
宽阔而平整的街道横竖相间,街道两旁的银杏与红枫飘零着落叶。汽车发动机低沉着嗓子,行人的脚步声稀稀疏疏,又和着轻吟的风声,敲击着众人的耳膜,沉郁而清浅。
南城区是海都的老城区。高耸的老城墙斑驳粗粝,每颗沙粒都诉说着千年的风雨。城墙根下的胡同交错。吱呀一声停放的老式自行车,呼喊着追逐嬉戏的孩童,在如网般错综的老城内悄然彰显着生命宁静与活泼的共存。
一条长街将海都的新老城区分割。
跨过长街,作为新城而存在的北城区是海都市繁华的中心。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敞亮透明的落地窗在阳光下异常耀眼。仿佛是按过加速按钮的录像带,匆忙的步伐,高速流动的车声,比老城区的节奏快上一倍还不止。
清一色的深色建筑设计感强烈,入眼即是充满现代气息的时尚与活力。
车水马龙与扑面而来的国际化色彩中,一幢纯白色的建筑似乎与周遭有些格格不入。它孤零地伫立在新城的东侧边缘,被漆黑色的铁栅栏包围得严严实实。又仿佛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的录像带,多么忙碌的脚步声一触碰到栅栏的边缘都瞬间消散,属于新城的跳脱与活跃彻底与此脱节。
清晨的微风与落叶根本无法打扰栅栏内的肃穆与沉静,雄伟气派的黑色铁门常年敞开,却并不期待来客的到访。
铁门上的暗金色牌匾昭告了这幢建筑的身份——
海都市公安总局。
海都市最不愿车水马龙而繁华喧闹的地方。
走进大门,这幢纯白色的建筑泛着淡淡的米色,是岁月的沉淀。原本两栋独立的建筑被中间的玻璃长廊连结,合为一体。南北排列,宛如双子双生,这便是海都市独一无二的公安总局双子楼。
无论刑警、民警,还是交警、巡警,警察驻守的公安总局所在是双子北楼,而法医、痕检、化验等技术部门日常活动地点则是双子南楼。
晨起的阳光笼罩海都市,充满生机。阳光透过北楼的玻璃窗洒落,晃醒了刑警大队昨夜的值班刑警杨成斌,他揉着眼睛抬起头,睡眼惺松中后背直接挨了一巴掌。
“又睡着了?得亏昨儿休息今天孔队来得晚,要是让孔队看到有你好受的…”
是苗梁,一如既往早到的她凑到杨成斌耳边低声说道。
“哎…我,”杨成斌抹着眼睛,几近通宵的无眠让他无法清醒,“刚破了个案子又赶上值班,我可真是命苦。也幸亏昨晚上没啥事儿,诶快快快……让我赶紧收拾东西,溜了溜了,可千万别让孔队再揪着我,这脑袋真是不转了。”
“你以为孔队傻啊?她什么时候截胡过你的假期?”苗梁秀气的眉毛一挑,孔队对杨成斌的威慑已经可以说是毫无死角、无孔不入了,“还是说……你又等着什么大案子出现,让咱们一组二组联合查案呢……”
“别说了别说了,你可别乌鸦嘴了!”杨成斌疯狂地摇着脑袋,双手胡乱地在自己的工位上扒拉着东西丢进背包,“孔队那查起案来走火入魔,我还是想要命的……让我睡会儿,就回家睡会儿我就知足了!帮我看着点啊苗儿!这一大早的应该是没什么事了!”
话音都没落,杨成斌把包往背上一甩,匆匆忙忙地向外走去。他的身影有些摇晃,大概也是累的,走路带风又晃晃悠悠地,直接把刚迈进刑侦大队玻璃门的人撞了个趔趄。
“抱歉抱歉……”嘴里嘟囔着,头也没抬,身影迅速消失在了紧闭的电梯门后。
苗梁不放心,跟着过了拐角,正看到进门的人被撞得身影歪斜,刚想快走两步去扶一把,但那人因轻拢了散落头发别进耳后而暴露在她视野中的脸让苗梁僵住了身体。
她的双唇有些颤抖,开开合合,总不确定,停在身前的手最终也只是僵硬着与空气接触。直到目送那人径直走进局长办公室,她的眼睛才缓缓眨动,目光中的愕然久久不散,喃喃自语着:
“这是……什么情况?”
海都市公安总局北楼的顶楼是局长办公室与刑侦大队。一直如此,多年未变。所以从大门到局长办公室的路江声走得驾轻就熟。
用唇角的淡笑将恍惚的冒失者送走,江声轻轻抚平肩头的褶皱,白大褂同推开玻璃门前一样平整,垂至膝盖,纤尘不染。脚下的步伐没有半分停顿,她重新抬起头,目不斜视,叩响了局长办公室的门。
“请进!”
办公室里的袁笠民正准备泡茶。他一向是整栋楼里来得最早的人,大概是长了一张和善的脸又性情温和爱笑,即便身居高位,作为公安局长的他却总不让人惧怕。所以苗梁刚才甚至不会选择已经发现值班刑警偷懒睡觉却只是笑笑进入办公室的袁局长来恐吓杨成斌。
放下手中的茶杯,对于来人的出现他的喜悦染上眉梢。
“终于回来啦小江!这几年怎么样?听那边说又立了不少大功啊!”
袁笠民年过半百,偏爱白发,不染不烫的一头浅淡银灰色头发整齐地背在头顶,精神利落。娃娃脸似的圆脸没有半点胡茬,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年龄,本应十分冲突而矛盾的过分减龄娃娃脸与沧桑银灰头发却在他身上寻到了和谐与统一。眉峰如剑,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目光如炬却又锋芒内敛,几十年如一日笔挺的脊背更凸显了他干练的军人作风。
江声的出现与走入仿佛点亮了袁笠民心底的一盏灯,灯火在他眼底隐隐跳跃。边说着边示意江声在对面落座,将紫砂壶轻轻盖上,袁笠民拉过身后的转椅坐下,十指交叉,垫在桌上。
待袁笠民坐下后江声才拉过了身侧的软椅坐下,唇角的笑容礼貌而清淡:“袁局长夸张了,都是我该做的分内之事。”
袁笠民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与笑容,目光中的欣赏与祥和也不加遮掩,“你总是这么谦虚,四年前就这样,每次夸你都说是你该做的,要是所有人的业务能力都像你一样强,还会有这么多无从下手破不了的案子吗?”
“哎,算了,不说了,”淡淡的茶叶香已经飘起,袁笠民立马打住了自己的话头,斟满两杯茶,将一杯放在江声面前,“来,喝茶。口味应该没变吧?”
还没拿起茶杯江声已经准确地辨认出了这是君山银针,袁笠民的最爱。抿一口茶,她说道:“没有,庐山云雾总是最得心意。”
笑着瞟一眼江声,袁笠民摇了摇头,“你啊……还是这样。”
他唇角的笑容还没有消,桌角的电话却不安分,吵耳的铃声大作,闹腾个不停。公安局里的电话铃永远是所有人心中警钟一般的存在,袁笠民下意识地收敛了笑意,连眼睛都没眨就提起了听筒放在耳边。
“喂,我是袁笠民。”
“袁局长,凌元区公安分局局长来电,希望上报案件请求派驻增员指导查案。”办公室接线员小吕直截了当。
“接进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偶尔从听筒中溢出,袁笠民的眉头在接起电话后就没有舒展过。
江声早已放下手中的茶杯。虽然夹杂着电流透出的话语模糊而稀少,她甚至听不清任何一个字,但袁笠民专注而凝重的表情已经足以告诉江声一切——有案子来了。
和所有海都人一样,秋天是孔潮汐最喜欢的季节。
脚下踩着银杏叶,坚实而柔软,一阵秋风迎面吹来,虽然有些干涩,却凉爽得刚刚好,不会冷到瑟瑟发抖,又不会有一滴多余的汗珠出现。
孔潮汐唇角的笑意不可抑制。
连卖包子的大爷都多调侃了她一句:“咋回事啊小孔?往常上班可没见你这么高兴啊!现在这梅花都赶着要冒花骨朵儿了,怎么搁你这儿桃花还反着季开呢?”
“那我还真是想借您一句吉言呢,”把包子提溜在手上,孔潮汐笑着说,“您要是把我这憋了好几季的桃花给说开咯,我明儿可得再多买您一屉包子!”
当年知道自己被调入公安总局,孔潮汐二话没说直接把房子买在了公安总局对街的小区。每天晨练完溜达着买上包子,十分钟不到她的身影就会出现在刑侦大队。
厚底靴踏在地砖上发出哒哒的声响,与时钟的秒针保持着同步速率。
推开玻璃门,秒针完成最后一下转动,时针精准地跳向数字8。
走过拐角,带着惯常的笑意,孔潮汐扬了扬手中的包子,随着塑料袋摩擦声而起的,是满屋子的饿狼嚎叫。虽然习惯了,可孔潮汐依旧有些哑然失笑。谁能想到在大清早足以击垮一个人民警察的只是一屉还冒着热气的小笼包而已?
“孔队你可算来了!我都要想死你了!”这是四眼儿刘明,小身材大食量,每天早晨扑包子扑得最快的一个。
“啊天哪!拿着包子的孔队真的比拿着枪的孔队还帅!”这是徐子杨,鼻子比眼睛灵一百倍,眼睛还困得睁不开,却在香气的驱使下,让鼻子带着脑子清醒了起来。
果然有些话痨的嘴是用吃的也堵不上的。最贫的两个手里捏着包子,你一言我一语,逗得其他人都只能和他们一样只在手里举着包子也不敢吃,生怕笑噎着再一命呜呼了。
“得了啊臭贫,”走过刘明的工位,孔潮汐抬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赶紧好好吃饭,谁吃得慢谁今天写一份案情分析。”
一听到“案情报告”四个字,刘明一个激灵,直接肩膀一缩安安生生坐下啃包子了。别看他戴副眼镜好像很有学问的样子,可案情报告这玩意就像以前上学时候的什么汇报啊论文一样,虽然有案子出警很累,可哪个警察会热衷于这些个笔头工作呢?
他宁愿跑五个案子也不想敲一天电脑写这么一篇“学术文章”。
徐子杨的屁股也沉得不像话,在孔潮汐走向刘明的时候就早早地回到椅子上了。
公安总局里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尤其是在北楼,能达到10:1已经实属不易。作为刑警大队除去孔潮汐外唯一的女生,苗梁一直是大姐姐一样的存在。虽然嘴上也不饶人爱挤兑人,可作为为数不多的女生,她依旧充当了那个最温柔体贴的角色。
毕竟不会有人指望着孔潮汐做那个知心大姐姐,那真的不如所有人一起来做知心哥哥来得现实。
一帮大老爷们儿们都开始安静地往嘴里狂塞了,苗梁反而站起来朝着孔潮汐走过去,丝毫不担心什么“案情报告”的事情。手里拎的是为孔潮汐多拿的那份包子。
“孔队,你的。”
大家分完了,多的那份就是她的。
“谢了,你也快吃吧苗儿。”笑着道了谢,孔潮汐也不客气,接过包子去了工位。
最靠近局长办公室的座位是她的。刚拆开包子袋,连香气都没来得及多闻一下,屁股下面的椅子也没坐热,桌面上的电话就铃声大作。
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大厅陷入了完全沉寂,刚咬下的包子含在嘴里,刚拿出来的包子晾在空气里,还没嚼烂的包子甚至被下意识地一口吞下,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孔潮汐。
孔潮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也没有任何其他反应,只是将那一袋热腾腾的包子立马抛在脑后,然后以最快速度摸起电话放到耳边,。
电话显示来电是局长的内线。
袁笠民的声音很平静,“进来,等你一早晨了。”但这个开头,孔潮汐知道自己又要被这个小老头嘟囔了。
孔潮汐迅速挂上电话起身敲响局长办公室的门,“袁局,是我。”
“进来。”
孔潮汐推开门,“袁局,你叫我是……”
她的话戛然而止,没有半点预兆。因为袁笠民对面的那个身影缓缓转过头,清晨的阳光为她原本略显苍白的脸镀上了一层金边,仿佛一块映着流光的水晶。
闪耀,而冷冽。
本就偏淡的浅棕色眸子在阳光下的照耀下更显清淡,但那其中平静与微弱波纹却可以仿佛有跨越时间的魔力,刹那间将孔潮汐带回过去。
她的唇角扯了扯,却连直接叫出那个名字的勇气都被夺去了。
只剩下了心中颤抖的回音——
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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