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绛雪搭了半晌脉, 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凌安之脉象确实平稳有力, 哪像一个受伤有病的。
凌安之给梅绛雪倒茶, 顺手把暖炉贴近了梅绛雪:“梅姐姐, 两军阵前演戏的,不能对外边说。”
“你…”梅绛雪听说凌安之重伤的消息也顾不上上次两个人的不愉快, 担心黄门关医药俱不及时再拖延伤情, 没想到实际情况却是这样,她坐直了身子, 不再看他,咬了咬嘴唇道:“早知道我就不…”
凌安之好不容易抓到了和梅绛雪重归旧好的机会,这么多年姐弟感情还是不能放的,嬉皮笑脸的拉着梅绛雪的衣袖晃荡着说道:“梅姐姐, 边关这么苦, 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个熟人,你经常出入, 还不来看我, 忍心看我在这里孤单死啊?”
“再说弟弟我一个阵前的将军, 哪天万一马革裹尸了,你看一眼说不上少一眼呢, 你当姐姐的怎么忍心说不来了的话呢。”
梅绛雪刚开始听他说的可怜巴巴,强撑着的心就已经软了,不过听他越说越不是正经话,心里又有点生气, 想打断他看他还说个没完,一伸手就捂住了凌安之的嘴,气急道:“见面没几句话就死啊活啊的,年纪轻轻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丧气话,以后不许妄谈生死,听到没?”
凌安之看梅绛雪这样,就知道消气了,心道要是不说几句可怜的,梅姐姐心里不自在,估计一会又要走,那就更没机会把话说开了,他冲梅绛雪调皮的眨着眼睛点头,表示知道了,示意梅绛雪把手拿开。
梅绛雪看他活蹦乱跳,心里也长舒了一口气道:“你没事最好,不过为了杀俘装病,身上杀孽确实重了些。”
在梅绛雪眼中,凌安之可能永远都是那个长不大似的体贴温存的弟弟,她没有亲眼所见,不能想象凌安之满手鲜血杀人如麻是什么样的。
凌安之用手抓了抓头发,心道杀孽重些也没办法,他也不信神佛,两军阵前难道还能以德服人不成?该杀的时候不杀,风水轮转快的很,敌人也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
不过这些就不用和梅绛雪说了,他玩心又起来了,指了指棋盘道:“姐姐,你陪我下几盘棋,在屋里装病了几天,要憋死我了,晚上趁着黑天,我带你出关外转转,大雪过后,景色美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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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的雪景夜色确实瑰丽壮观,银色的地毯覆盖大地,昆仑山和玉女峰雪峰相连,江山如画,玉女峰平台上梅花比去年开的更胜,月光瀑布一样撒下来,没有一丝风,凌安之在黄门关的景色最喜欢这里,能够登高望远。
他站在平台上背着手看远山,梅绛雪站在梅花树下,手扶着花枝目光水盈盈的看他。
他眼角余光扫到梅姐姐看他不知不觉流露温情脉脉的眼神,思索了半天,感觉总是这样不是办法,有的话可能不说不行了。
梅绛雪突然想到今天一直没有见到凌霄,就算是巡营入夜也应该回来了,问道:“凌霄呢?”
他把披风往梅花树下一铺,大喇喇的坐在了梅绛雪的身边:“他回文都城家里去了,处理一点事,梅姐姐,你也坐在这嘛。”
一听到凌安之的那个家,梅绛雪忍不住便笑了:“你呀,常年飘在外边也不怎么回去,小时候太淘气,老王爷和大夫人是见你就打,都打出仇来了。”
凌安之心念一动,前一阵子二哥凌云出事后他还挨了老王爷一顿打,不过这次挨打太丢人了,还是找个更早的事说一说:“快别提了,我今年春天回家,都这么大人了,我爹见了面还要打我。”
“哦?”梅绛雪坐在凌安之身边披风上,用手向后支着地道:“你好几年没回去了,为什么见面就要打?”
凌安之喉结动了一下,眼珠在薄薄的眼帘里左左右右的转了转:“还不是因为我在甘州招惹了一个姑娘,被人家给送回家里做妾来了,我爹被我无妻纳妾气的半死,说我太不正经,一顿饭还没吃完就连打带骂。”
梅绛雪早就听说了这个事,纵使素来知道凌安之有些荒唐,一时听到他身边至少有名分的女子出现了,她当时听了心中酸楚,不过这么久已经释然了,面色嗔怪的教训他:“你老大不小了,还是正经些吧,净四处闹笑话。”
凌安之笑嘻嘻的道:“梅姐姐,你之前看到这夏天花瓣上的露水了没有?我有时候盯着看了一会,真真的明白了什么叫做露水姻缘,一朝一夕,全不长久,我感觉这世间男女之事就是如此。”
梅绛雪隐约感觉到他话里有话,看着他问道:“哦?讲讲你说什么是露水姻缘?”
凌安之舔了舔嘴唇,一双碧眼注视着梅绛雪,眼睛里似有深意,狠狠心貌似随意的道:“梅姐姐,露水姻缘就是朝不保夕,可是你看手足情深就大不一样,露水今天聚起明日可能就散了,还不一定能好聚好散的,可是如果是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打断骨头还有筋呢,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梅绛雪心里一沉,知道他在说什么,感觉冬天的凉意入骨了几分,凌安之以为她是江湖儿女,听到了这些,心里明白一笑也就过去了。
却没想到梅绛雪面无表情的平静的注视了他好一会,看得他有一些演不下去了,才声音冷冷的缓缓说道:“我怎么想是我的事,和你无关,此事不要再提。”
凌安之想扯出一个笑容,可是努力了半天实在笑不出来,只好放弃了,他面对着梅绛雪,眼神微微一黯,被梅绛雪几句话说的实在不知道怎么接下一句,弄巧成拙了,难道就放任姐姐一个人单下去?
凌安之这些年来只要一想服软,就是点谁谁炸,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可是话已至此,再不说可能真没合适的机会说了,想到这,凌安之叹了口气,双手握住梅绛雪故作镇定的肩膀,用低低的声音问道:“梅姐姐,我能抱抱你吗?”
见梅绛雪不说话,凌安之轻舒长臂把她揽在了自己肩头上,感受到她瘦削的肩膀轻微的颤抖,尽量把自己的声音压的和静水一样:“梅姐姐,我就是希望你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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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阳皇帝活下来的一共三子一女,除了皇后所出的长公主年方十岁,三个儿子都已经成年:
大儿子泽亲王许康瀚在北疆都护府餐风卧雪,小儿子翼王许康轶在安西吃沙子;只有红的发紫的二儿子毓王许康乾在朝中相伴左右,参与朝政有时监国。
景阳帝年轻的时候也是励精图治,专宠皇后和虞贵妃多年:许康瀚和许康轶是一母所出,虞贵妃所生,毓王和长公主同为李皇后所出。
毓王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得了景阳帝八九分真传,自幼嘴甜会哄,深得皇帝偏爱;李皇后本身又是宰相李时之女,门生故旧姻亲遍布朝野,毓王在京城可谓是一呼百应。
所以,虽然景阳帝多年来未立太子,不过此事毫无争议,毓王颇有城府,手段狠辣,爪牙遍布朝廷,多年来风头无两。
此人年轻力壮,平时偶尔也来一些风花雪月,但是绝大多数时间都在身体力行着“生命在于运动,工作就是休息”的人生准则,趁着景阳皇帝炼丹寻求升仙的机会,已经监国多年,利用各种机会满朝上下的折腾。
最近毓王显得有些没正事了,少有的突然放松了些,每天黄昏有了时间就往摘星楼跑——摘星楼天仙下凡的优伶,花折最近回京了。
毓王对花折每三天才出来弹琴一次简直是无法接受,每天里名帖不停的拜见。
在他眼中,花折性情虚怀若谷,和所有人谈起话来,说的均是琴棋书画、歌舞升平这些事,称他眼中皇亲国戚、贩夫走卒都是一样的,众生平等,无非是阳春白雪或者是下里巴人的区别。又清高又雅到极致,经常让他这个尊贵的皇子都感觉自己活得糙皮臭肉。
今日虽然才是立冬,不过今年冷的早,京郊的宴湖早已经冻成了铁板一块,摘星楼在宴湖上直接搭了一个场子,伴着古筝、笛声、萧声,花折直接在冰上带着伴舞跳了半个时辰的自编的《冰河起舞》,高潮时借助着冰势在空中飞身连续旋转十二圈。
直看得和毓王同行的御林军首领都自愧不如,称花折在舞蹈上的造诣绝对已经登峰造极,还没有找到第二个能望其项背者。
毓王心痒难耐,他从京郊回来就直接拜了帖子,花折一向对他都是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毓王流水似的礼品送进去,又流水似的退回来。
前些日子毓王忍不住抖了一次亲王的威风,一般人早就吓得伏地求饶,花折任侍卫刀架在脖子上,稳如泰山一般,声色如常,只说了一句:“还以为毓王是来交友的,没想到是来杀人的,天潢贵胄和庶民只有拿起屠刀的时候贫贱不同,要杀要剐随意。”
弄得毓王当场就没了脾气,自己都没搞清楚为什么自己到了花折面前就这么贱。
正坐在楼下等待的时间里胡思乱想,花折的贴身小童来了,道:“王爷,花公子有请。”
花折可能是累了,他白天折腾药材生意,晚上个人爱好的来摘星楼弹几曲,今日在宴湖上舞了半个时辰,到了此时才算是和毓王一起喝口茶水润了润喉,整个人一身靛蓝的衣服,靠在宽大的椅背里,显得无比的慵懒。
毓王对花折没有一点抵抗力,经常望而失神,之后神游太虚的胡思乱想——这种男人是怎么在阳刚和精致之间做到了极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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