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色已晚, 花折依旧是为许康轶针灸了眼周的穴道,之后开始为他准备出门的衣服——先前许康轶到了晚上不爱出门自寻烦恼, 没有自然光线, 一切在他眼中都是影影绰绰的轮廓, 做什么也不方便。
花折劝了他两回,说以后路还长, 总归要学会和自己的眼睛和平相处, 还不如趁着有时间出去溜逛一下,也许没那么糟糕。他也想到前一阵子月夜陪着凌安之去切尔厝湖边设伏, 好像也能看到大概,所以这几天没那么忙了,没有风又月亮高挂,有机会出去走一走放松一下。
结果没走了两回, 就出事了。
这一天花折又拉着许康轶, 带着二十个精骑兵出了营门,眼里笑的仿若装着天下繁星点点:“殿下, 我们今晚向捕鱼儿海的方向走一走, 明月挂在水面上, 空中流霜、江上涌月,别有一番景致。”
许康轶也朦朦胧胧的东张西望, 点头道:“鸿雁长飞、鱼龙潜跃,江上涌月最是摇情动心了。”
花折抬头望了望,兴致盎然扭头问道:“鱼龙潜跃?我们能不能再去抓几尾正在跳龙门的五道鳞来?”五道鳞可是美味的很。
许康轶声音清冷的拒绝:“不行,会影响五道鳞成仙化龙的。”
花折一本正经:“这是化龙成仙之前的渡劫!”
想的不错, 可惜出了营门还没走出去五里,就发现前方人影绰绰,刚反应过来可能是正好撞进了蕃俄绕过来的暗哨部队,就被摸过来的敌军包围了,敌众我寡,幸亏许康轶出门带了二十个死士,奋力死战才有人突围回去及时报信。
凌安之一般入夜后都在城外营中呆两个时辰,听到翼王被围住也是吃了一惊,报信的人话还没说完,凌安之就已经带兵冲出去了。赶到的非常及时,才算是转危为安,否则花折是个书生,许康轶又看不见,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要多危险有多危险。
饶是如此,花折也受了点伤,在北疆阵前树木斑驳的阴影下,许康轶基本不能视物,夜间微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也影响了许康轶的听觉。
番俄毛子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看到大家围在许康轶身边,夜里就算是影影绰绰的看不清,也知道被护着的是最高级别的官员。一个番将看准了机会,一刀恶风不善的砍过来,许康轶想躲避的时候为时已晚,幸亏花折常年唱歌跳舞,动作倒是敏捷,直接挡在了许康轶身上。
花折又没穿铠甲,斜肩铲背的一刀下去,要不是许康轶本能的拎住他的衣领向后带了一下,基本能劈成两半,即使如此也伤的不轻。凌安之一到,他一口气松懈了直接晕过去了。
直到回到了营中军医正在给花折处理伤口,花折刚刚醒转,外边报泽亲王到了,花折感觉不太对劲,也顾不得只穿着贴身衣物,敛了敛衣襟硬撑着下床,捂着胸口向许康瀚弯腰施礼。
泽亲王来者不善,此时面沉似水的踱进营中,趁着翼王和凌安之一起处理战场事宜不在,张嘴就是训斥:“几年前翼王在突厥领地因保护不周受了重伤犹在昨日,今天又有你来妖言惑主竟然使殿下陷入了重围?我看你伤的也不重,惩罚还是少不了的。”
许康瀚不允许花折解释,冷言冷语的召唤左右道:“亲兵,打他二十鞭子,着力打,让他长点记性。”
花折苦笑,一看这态势就知道是早看他不顺眼,抓住了机会来打杀威棒的,他也不求饶,只下跪谢恩:“谢王爷提醒,我记住了。”
凌安之刚和许康轶处理完番俄伏兵,正在来医室的路上,凌安之耳力可以,许康轶眼睛不好,耳朵更是好用,好像两个人都听到了花折因痛闷哼的声音,不禁同时侧了一下头。
凌安之猜测:“花折今日伤的不深,难道是在清理伤口?”
许康轶知道花折对疼痛忍耐力极高,清理伤口的话连肌肉都是放松的,他感觉不对头,担心有人暗算,几大步冲进了医室。
——正好看到泽亲王像个冰山似的稳坐着,一边品着热茶一边看着亲兵拿着一个带刺的鞭子在鞭打花折。
可能才打了三四鞭,他眯了眯眼,凭颜色勉强看到每鞭竟然是抽在了先前刚刚被砍的刀口上,鞭鞭见血,再刮下一些碎肉,这滋味别提了。才这么几下子,花折就已经血色尽失,牙关紧咬的又要晕过去。
许康轶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直接飞身上前,一把扯住轮下来的鞭梢,伸手将花折被绑住的一只胳膊解了下来接住抱在怀里,直接问道:“皇兄,花折刚刚替我挡了一刀,伤口还没有开始处理,你这是为何?”
泽亲王摆摆手挥退左右:“他妖言惑主,大晚上的带你出什么城门?”
许康轶沉声道:“皇兄,花折不懂这些军事和打仗的事,是我看着月光明亮,要带他出去捕鱼儿海方向走走的。”
泽亲王不怒反笑:“你还倒会护着他,他出入毓王府,你又把他带到北疆来了,万一…”
许康轶知道他皇兄心里忌讳什么,毕竟他也忌讳过,直接表态道:“皇兄,我对他是放纵了些。不过他医术可以,我前些年重病一场,牙关不开,也是他以血奉药才熬出一条命来。毓王为人霸道,他当时是戏子优伶,让他进府他怎敢不去?不过已经答应我以后不会去了。我的眼睛只有花折能治,皇兄别为难他了。”
泽亲王气的脸色铁青,他久在边疆统领十几万人,说一不二的早习惯了,年长许康轶七八岁,从小如兄如父的管着他,平时许康轶虽不苟言笑,但对他基本是言听计从,他对许康轶向来要求严格,责备数落的时候,从未见过许康轶还嘴。
他观花折气度从容,以医师的身份出入王府也丝毫未见窘迫,一看即出身高贵。如果是许康轶的入幕之宾,那还算有一席之地。而今就是个医官下人,难道还真无欲无求了不成?说不上是哪股势力别有用心的送进来的,怎会久居人下?
翼王为了这个危险份子没多少天顶撞了他两次,真是让他想骂这个弟弟糊涂。
不过泽亲王看到翼王目光坚毅、紧抿唇线的样子,就知道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也知道许康轶为人有时固执,尤其不允许别人动他身边的人,今天不会轻易让步,兄弟两个也没必要当着外人争执。思绪一转,决定还是找时间单独和弟弟谈谈。
思及至此,泽亲王缓和了语气,脸色也好看了不少:“你先带他回去清理伤口休息吧,我和凌将军有几句话要说。”
凌安之不想理他们兄弟之间的矛盾,正想怎么找个借口逃遁了,却看到楚玉丰带着一个军装的瘦瘦少年过来了。
楚玉丰平时快人快语,看到凌安之只先打了一个招呼,之后招呼身边的孩子:“郝英,过来磕头,你不是一直想认识凌少帅吗?这位就是。”
凌安之定睛一看,只见这少年肤色黝黑,目光惊喜的像是出门捡了金元宝似的,对他满脸崇拜的给他跪下磕头,说话激动有些语无伦次:“您就是平西扫被的少帅?还以为您得是老头呢,没想到这么年轻。我一直崇拜您,这回听说您宰了丹尼斯琴,您太厉害了。”
楚玉丰看外甥几句话说的颠三倒四,宠溺的往郝英腰眼上轻轻踢了一脚:“看到凌将军连话也不会说了?安之兄弟,这是我外甥郝英,您擒杀了丹尼斯琴之后,他一直缠着我要去见你,我实在被缠不过,冒昧的带着他来了,勿怪打扰。”
凌安之含笑伸手把郝英在地上拉起来,拍了拍肩膀:“看样子性格坚毅,是能沉下心来做点事的好苗子,多向你舅舅学习讨教,郝英,你几岁了?”
郝英听到凌安之夸他几句,黑脸都泛红了:“少帅,我今年十六了。”
凌安之看他皮肤黝黑,估计是在军中呆了一阵了:“英雄出少年,进军营多久了?”
郝英抓着自己的脑袋:“少帅,有三年了,您进军营多少年了?外界说您打小在军营长大的,是真的吗?”
楚玉丰听外甥开始问起凌安之来了,笑道:“少帅莫怪,郝英是我姐姐的儿子,不过自小在我身边长大的,成天研究你打过那些大仗,这是心中战神到眼前来了,能不激动吗?”
凌安之觉得这孩子倒很可爱:“现在在什么部队里?这么小不能上战场吧?”
楚玉丰怕外甥出意外,没敢带他上战场,不过不敢告诉孩子:“少帅,这孩子对水军战船打小便感兴趣,北疆军太需要一支水军了,所以这几年全在捕鱼儿海上水军编队里,挺有灵性的。”
凌安之揽住孩子的肩膀,一起往军营外走:“我进军营的时候比你还大两岁,比你入行还晚,郝英,陪叔叔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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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康轶这回不敢再轻易把花折交给别人,直接抱他上了马车带回王府自己住所的外室,进进出出的医官终于给花折清理包扎完毕,花折倒好像被打的人不是他似的,轻轻松松的给自己下了个方子,安排左右熬药去了。
许康轶坐到床头,看着花折头发随意披散脆弱的惨样,撇了他一眼,歪着嘴角竟然有些幸灾乐祸:“整日里不学无术、张狂游荡,这回挨打了吧?”
花折倒是认罪认罚:“平时看凌安之如入无人之境的随意驰骋,还以为安全,把殿下这么危险的随便拉出去,确实该打。”
许康轶深知泽亲王为人:“你知道我皇兄不单是为了这个,他就是震慑你一下,不过以后少不了要盯着你一些。”
花折想到身边凌安之派过来的代雪渊和覃信琼,心道许康轶虽然也敲打了他几次,不过还真没打过他。凌安之和凌霄更不用说,刀插在他枕边了,也没见把他这些小动作报告给翼王。
泽亲王今天要是二十鞭子打下来,估计要他半条命,可能几个月都起不来,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
他拉着许康轶的手臂,对着许康轶卖笑道:“泽亲王太凶了,殿下,还是您来盯着我吧?我什么事都向您汇报还不行吗?”
许康轶看他这可怜样,忍不住揶揄他:“怎么?这回碰到凶神,知道害怕了?”
花折知道疏不间亲,多求也无益,低下头手摸着纱布怏怏然的道:“怎么可能不怕,没有武艺傍身,又不会自保,身边除了殿下全是虎狼,跑都跑不掉,掐死我和碾死个蚂蚁一样。”
许康轶最怕他这样,当即举白旗投降,笨手笨脚的想拍拍他肩膀,又怕碰疼了他,改拍了拍他的头发:“我在这里谁敢轻易动你?过完了年我们就回中原了,到时候不让他派人看着你,行吗?”
花折感觉一股暖流顺着许康轶的手从头顶温暖到脚下,再想到刚才许康轶抱着他出了军营上马车那段路,感觉周身沉浸在翼王身上淡淡的药味里,要提前知道受点伤能换到许康轶垂怜,早让自己多用用苦肉计了。
他当即转着心思得寸进尺:“殿下,您刚才带着我上马车,手为什么那么稳?”
许康轶不知道为什么花折突然提到这个:“你的手更稳。”
他看到过花折给重伤的兵士缝补伤口,十指翻飞犹如蝴蝶,是一般军医速度的数倍;有几次给紧急需要处理的伤兵以手托住固定伤口,一手托举一手医治,一两个时辰托举的手分毫不动。
花折吸口气道:“我曾以为军中的人手都会稳一些,刚才的军医却不是如此,清理伤口直接在伤口里东撞西撞,本来鞭痕和刀伤就重合的,弄的我更疼。”
绕了半天许康轶终于听明白了,低头直盯着他:“花大医生,你不会以为我清理伤口和上药比军医做的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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