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安之年岁渐长, 比“嘴巴没毛,办事不牢”的前些年稳重成熟了不少, 和凌霄叽叽咕咕商量了半夜, 找了一个适逢初一的日子, 说要给军中祖宗上香祈福。
梅绛雪簇着秀眉半信半疑:“安之,我记得你是从来不信鬼神的?”小时候净在神台上偷吃贡品来着。
凌霄倒是一脸平常和随意, 拎着香火对梅绛雪说道:“军中嘛, 就是凡事图个吉利罢了。”
本来梅绛雪不知道凌安之又弄什么幺蛾子,她打小看他长大的, 知道他打小就一肚子鬼主意,根本就不想接他的招,可凌霄为人踏实沉稳,从来言出必行, 看凌霄也来说巷, 才是给了他们两个点面子。
这才算是联手把梅绛雪骗进了军中祠堂,两人互相眨了眨眼睛, 凌安之没给梅绛雪太多反应时间, 直接笑嘻嘻的双膝跪倒, 给她行了跪拜大礼。
梅绛雪刚伸出手来想搀扶一下,不过想想也知道凌安之是在使什么招的套她, 把玉手缩回来,抬腿就往门外走。
可惜门已经被凌霄关住了,凌霄也是跪在门口,哥两个一前一后, 当着军中祖宗的面给梅绛雪磕头,高高兴兴的叫了三声“姐姐”,梅绛雪略显迟疑,不过已经箭在弦上,跺脚磨着银牙说着了小鬼的道了,这算是重归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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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阳二十六年,五月初一。
京城绿草茵茵,花木繁盛,可并行数驾马车宽敞的道路两旁杨柳依依,一派大国繁荣景象。
今日有大朝会,帝国来上朝的文武群臣们突然发现,翼王殿下回来了,沉稳低调的出现在上朝的队伍中。
景阳帝日前已经得到了小儿子回朝的奏报,在群臣启奏结束后,让许康轶出班走到丹墀下,睁着昏花的老眼仔细观看。
这个小儿子身材面容变化不大,不过和前几年的一身傲骨比起来,显得光华内敛,跪在台阶下喊了一声“父皇,”就又寡言的没了言语,景阳帝细细端详,小儿子水晶镜后一双类似虞妃的凤目内好似有水汽闪过。
景阳帝年岁渐长,许康轶是他最后成年也是体质最弱的儿子,平时只见许康轶东奔西走,往来奏报做了何事,也好久没见他上朝了,听到这带着鼻音的一声父皇不免心下发热,说道:“吾儿抬起头来。”
面色依旧苍白,唇上也少有血色,身材略显单薄,褪去一身倨傲的气质,一股幼子可怜的气息盘旋在周围。
景阳帝下旨退朝,特意对许康轶说:“无事退朝,翼亲王留下,朕和你一起去见你的母妃。”
景阳帝只有三个儿子,到了三十四岁才生小儿子许康轶,当时虞贵妃尚是虞嫔,宫中十余年连生两子那一年才晋了虞妃,后来长子泽亲王许阔建府才封了虞贵妃。又有圣宠又有儿子的虞贵妃尚且如此,其他没有子嗣的妃嫔就更不用说了,皇后之胜势可略见一斑。
许康轶自幼寡言,见父皇有时一言不发,好像不太会和父皇亲近,所以打小不得景阳帝宠爱,幼年就扔出了宫外由早已经出阁读书的半大孩子泽亲王看顾。以前未及冠时翼王每年最常在京城,常在景阳皇帝眼前晃倒不觉怎样,而今经常一两年正经见不到一面,倒起了些思念之意。
景阳帝想要活动腿脚,父子两个没有坐辇,一路闲聊慢慢走到虞贵妃的仁德宫。虞贵妃年岁渐长,再怎么保养也不复当年美貌,今年来随着各地进献的美女入宫,恩宠更是不如往年,也是已然许久没见过景阳帝。
虞贵妃见二人一起进来,尤其小儿子许康轶回来了,喜不自胜。她在宫中多年,深知这深宫之中,指望皇恩雨露是活不下去的,有了子女才是有了依靠。
景阳帝年轻时宠幸李皇后和她,后宫不丰;年老后各地进献美人,但是景阳帝年岁已老,除了新填了一位小公主,也没填什么子嗣。圣上一共只有三个儿子,泽亲王翼王俱是其一人所出,所以龙恩是多是少,她倒并不在意。
三个人在一起聊了回话,大多数是许康轶问父皇身体如何,可有劳累;虞妃见小儿子许康轶面色仍苍白,摘下水晶镜后双目茫然没有焦距,不禁忍不住频频拭泪,“康轶这几年都吃了什么药?身边人照顾的可精心?”
许康轶一边为父皇母妃看茶一边恭敬回答道:“启禀母妃,我这几年只吃了治疗眼睛的药,身边专人照顾,除了两军阵前实在讲究不起来,其他时候保养的都很好。”
景阳帝忍不住牢骚:“老四刚回来,你别哭哭啼啼的了,有时间让他多进宫陪你呆会儿,免得你膝下空虚。”
中午景阳帝难得的陪着虞妃和翼王用了顿午膳,许康轶挥退一旁侍奉的宫女太监,亲自布菜填汤,动作非常熟练,景阳帝少有儿子在身边尽孝,一时老父之心甚慰。
夏季衣衫单薄,景阳帝刚想问问许康轶上阵打仗的事,却看到他半卷起的袖口露出几块成群结队的伤疤,不禁奇怪的问:“康轶,你这胳膊怎么弄的?”
许康轶一拉袖子掩住疤痕,摸摸鼻子:“这些伤疤已经多年了,见了父皇母妃,一时高兴,竟然挽袖做起了军中之状,实在是失礼。”
景阳帝皱眉道:“你是堂堂皇子,怎么会有伤?把袖子全挽起来给父皇看看。”
许康轶停下手里的动作,有些左右为难:“父皇,让儿臣先侍奉您吃完了饭再看吧,这些全是老伤和旧伤,不碍事了。”
越是这么说,景阳帝越想看一看:“对着父母有什么遮遮掩掩,快点。”
当年许康轶治理西北官场贪腐的时候,突发重症病在了洛阳,浑身溃烂,差点烂死,病中将之前身上的一些小伤疤俱都发展成大大小小成片的大疤,靠着花折奉血侍药才算是活过了一口气。
刚病好那一年适逢阴天下雨所有伤疤又疼又痒,这几年花折百般细致调理,才算是打开了毛孔,安适如常,但是这成群结队疤痕也仅能变浅,去掉是不可能了。
虞贵妃怜子之心更甚,也不管许康轶同意不同意,直接拉起袖子来,见一大半的皮肤虽苍白,但是带着年轻人的光泽水润;另外一小半则不规律的覆盖着深深浅浅、凸凹不平的伤疤,看着使人心疼。
景阳帝自幼长于深宫之中,身上连个划痕都没留下过,看到儿子这样不禁瞠目结舌,饭都有些吃不下去了:“康轶,你这怎么弄的?把上衣也脱下来!”
上衣褪下,疤痕更是摩肩擦踵,三五成群,覆盖了年轻的翼王一大片的身躯。
许康轶双膝跪在地上,低声启奏道:“父皇母妃,这是前几年得了一场病,不小心留了点疤,早就已无大碍,还劳烦父皇母妃操心。”
景阳帝看着触目惊心,几年前的疤痕现在尚且如此,当年之病重可想而知,“那一年你还在西北整理吏治,抓了不少贪官,早知道你病的这么沉重,朕何以让你劳累至此?”
许康轶心道当年大家各有所求,在表面上我也不过给你当了出头鸟而已。
他一副乖顺儿子愿意为父亲做一切事情的样子,随意的说道:“父皇,身为皇子当然要为君分忧,我这点小伤痕不算什么,我皇兄泽亲王经常上阵杀敌,伤疤虽然没有我多,不过内伤倒是多一些,阴天下雨刮风的天气都能提前预知,比军中气象官看的还准。”
外伤能脱了衣服检查,内伤可是无从查起。
景阳帝知道许康轶和许康瀚兄弟情深,也不点破。
他已经有日子未见长子许康瀚,此次许康瀚在北疆立了大功,战事胜利、能亲自杀敌、烽火台建设的如火如荼还整治了吏治,使他对多年不在身边的长子有些刮目相看,言语中流露出思念之意:“再过半个月,你皇兄回京为朕贺寿,到时候你们兄弟三人在京城一聚,咱们父子小酌几杯,岂不美哉?”
许康轶展示完毕,父皇能想到皇兄就太好了,他穿上衣服,陪着父皇母妃吃了顿午饭,虞贵妃见景阳帝和许康轶都有困顿之意,吩咐宫女多收拾一间寝室,让陛下和翼王全午休一下——以前虞贵妃圣眷优渥,有陛下专门午休的寝室。
许是劳累太过,许康轶时常困顿,先服侍景阳帝躺下,自己也转瞬闪了外衣,粘在床上就开始迷迷糊糊,景阳帝在身边,他不敢睡着,只是闭目养神。
皇帝确实还是不好当的,整日里家国大事的忙碌着,像个劳模。景阳帝刚睡着没半个时辰,贴身的胡公公就悄悄的进来了,猫着腰贴着景阳帝的耳朵说了一会子话,景阳帝起身更衣要回御书房。
临走之时可能想到小儿子一身伤疤、面色惨白,停驻了一下,掀帘子进屋走到了许康轶的床前。
见小儿子侧卧着,天鹅颈项,精明沉稳,看似文弱了些,却能重手整肃官场,上阵协助凌安之擒杀丹尼斯琴,第一次心中有了吾儿长成之意——要知道,贪官奸,能杀贪官的要比贪官更奸,否则根本斗不倒那些老狐狸。
他忍不住坐在床头,伸手抚摸了小儿子的长发,许康轶迷迷糊糊,也摘了水晶镜,察觉到有人摸他,不自觉的抬头两眼茫然的四处看了看,依稀觉得是景阳帝坐在了床头,他拉住父皇的手,脑袋蹭了蹭,躺在了父亲的大腿上,嘴里做梦似的轻轻叫了两声父皇,又睡着了。
景阳帝心里热乎乎的,从肩膀到颈项摩挲良久,胡公公心里急,弯腰在旁边不敢起身,景阳帝才算是轻轻起身跟着胡公公起身出了去。
虞贵妃送走了景阳帝,旋踵进了许康轶的卧室,见小儿子已经戴上了水晶镜,在床上坐了起来。
虞贵妃刚才看到了景阳帝抚摸躺在他腿上儿子的肩膀,叹道:“真龙天子也为人父母,年轻时候不觉得,年老了也盼着儿子能承欢膝下更好些。”
许康轶伸手给他母妃按摩肩膀,他久不回京,回京也非召不得随意入宫,所以见母亲的机会也少些,一见到母亲就百般侍奉:“母妃,父皇最近这半年,待您如何?”
虞贵妃拍拍儿子的手,不以为意的一笑:“最近新进宫了两位国色天香的美人,吹拉弹唱,无一不精通。母亲色衰爱弛也是正常,不过我与其他嫔妃不同,你和瀚儿都是我的依仗,总归是过的还算舒服罢了。”
许康轶垂目沉思,深宫之中步步为营,母亲虽然诞下两位皇子,但母家没有势力,他和皇兄也不怎么在京城,平时过的也是小心谨慎,唯恐行差踏错留下把柄:“母妃,十来日我皇兄也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娘三个好好团聚一下。”
虞贵妃想到长子许康瀚,不由得犯了全天下老母亲全都犯了的毛病:“你皇兄都过了三十了,经年驻守边疆,确实辛苦些,但是为何不在边疆纳几个妻妾?毓王现在膝下有两子,可是你皇兄?唉。”
许康轶手上给母亲按肩的动作不停:“母妃,我皇兄上次回京,父皇和您在京城里不是给安排了一个王妃和两个侧妃吗?”
虞贵妃听闻这个,好像心里更不高兴了,她不再享用小儿子殷勤的揉捏,转过身来对着许康轶坐下,端起慈母的威严来:
“泽王妃和两位侧妃俱是出身大家,气质如兰,漂亮稳重,可是你皇兄这几年一共在京城也没呆上三个月,仔细问了王妃和侧妃贴身伺候的丫鬟们,说泽亲王整日里在外边瞎忙,都没碰过人家几次,每次也全是草草了事,哪里怎么可能有什么子女?这次回京,多留他几个月,如果还是要走,就让他带着妻妾去北疆。”
许康轶心道皇兄每日里得空便偷着往别院杜秋心那里跑,精耕细作,哪还有什么精力放在这硬塞进来的妻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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