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安之和花折交换了一个眼神,全在眼中看到了问题:大官, 能指挥梁焱和林光的大官能有谁呢?
“下一个。”
“翼王千岁, 朝廷…一直对中原军不太信任, 这次估计派来了监军也是这么回事…,日前我参加了捉拿花折的行动,那日也看到了你…和刚才的裴什么将军。”
“…”
劈里啪啦和倒豆子一样, 不倒一炷香的功夫,七嘴八舌的说完了。
刘福国和蒋仲轩等太原军突然悲惨的笑了。
如果说之前对是朝廷决堤放水还有怀疑和幻想的话,而今算是彻底的坐实了。
社稷军起兵以来, 他们作战多次,当然知道朝廷并没有将太原军作为嫡系,而是当做枪使罢了。
而西北社稷军的骑兵营,却彻彻底底是凌安之的嫡系,当年凌安之和凌霄在太原整顿军务之时,提到这只精骑兵爱护自豪之情溢于言表,在京作战时有一战伤亡超过了一百人,凌安之已经心疼到寝食难安。
——凌帅如果真想淹死他们, 昨晚也不用打捞上来太原军三万余人。
刘福国、蒋仲轩往四周看了看, 却见四周本来麻木着面无表情的中原军已经有数人开始痛哭。
以忠诚热血照朝堂,朝堂回馈给他们的是阴谋诡计。
他们也是人啊,也是爹生娘养,有老有小,个人的小命在朝堂上被当做蝼蚁,可对于他们个人和家人, 全是只此一次,独一无二,没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其中几个人站了起来,这几个人凌安之全认识,是曾经安西军的旧部,当时被他空降到中原军当军官的,涕泪横流道:“兄弟们,我们一腔热血报效朝廷,却不想就这么被当了诱饵,几万兄弟命丧水底,朝廷何其毒辣?我们前些年就叫过凌安之大帅,今日咱们就不改口了吧?”
“我两个弟弟全都没有找到,估计已经凶多吉少了,誓死不会再给狗朝廷卖命,改投明主他娘的。”
“…”
听着中原军军中的七嘴八舌,蒋仲轩本来就鄙视朝堂的做派,用他们打仗,对他们还不信任,怎么可能不败?
蒋仲轩几大步从俘虏堆里转出来,冲着凌安之大声喊道:“大帅,你还认识三年多前,喊你做老弟,让你帮我跑腿买酱牛肉的蒋仲轩吗?”
听他这么一说,凌安之略一迟疑,打量他几眼:“你瘦了能有一半。”
蒋仲轩当即面向凌安之和许康轶抱拳行礼:“凌帅,太原军本来就是你磨炼的,而且你昨晚带人,打捞众位兄弟上岸时,众人已经喊过您大帅,您当时可是答应了,军中无戏言,您不能反悔。”
凌安之和许康轶四目对视,还没有说话——
几万湿淋淋的中原军挤在一起,密密麻麻的已经在初冬清晨的寒风中纷纷跪倒,最后喊出了一个声音:“翼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楚玉丰和凌合燕排出来送信的骑兵还没等进城,就在军营前面看到了受降的局面,觉得有些天涯共此时,汇报道:
“王爷,大帅,昨晚楚玉丰和合燕将军到了太原军犄角之势的小城外,本来城中的太原军余部准备殊死抵抗,可是听说朝廷放水淹了主力之后,纷纷打开了城门,基本是兵不血刃,二位将军乘胜追击,已经前往收复焦作,先派末将回来通报一声。”
等吩咐下去安排了降兵和作战事宜,时间已经临近中午,宇文庭也已经醒了,喝了药要修养几日。
众人大多数一夜未眠,余情看凌安之面上唇上毫无血色,这一夜心一直吊着,终于得了空,吩咐中午把饭送进卧房中来,拉着他便进了内室开始卸甲更衣。
凌安之草草洗漱了一下,之后一言不发的将余情使了些力气狠狠的搂在了怀里。
余情摸他连心口窝也是冰凉,知道他难以接受精锐窝窝囊囊的溺毙在了水里的事实,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三哥,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这朝廷确实所做太为过分,今日他们害了西北社稷军的精锐,但是却失了军心和民心;只要你凌帅的大旗还在,安西飞骑就有重整旗鼓的一天。”
凌安之苦笑:“精锐折损过半,终是我统帅无能。朝廷失去了民心和军心,但是却可能赢得战争。”
余情不明就里,西北社稷军现在已经三十余万人,出潼关的时候不也是折损了两万多吗?也没见凌安之有太大的反应。
她正在冥思苦想,却听到了凌安之呛咳的声音,等她再抬头,发现他捂着口鼻,一口血已经呛了出来。
如果说什么是余情灵魂深处的恐惧,那就是凌安之生病,病程太快,花折这样的神医有时也是束手无策、措手不及,见此情形,余情觉得自己的心脏和身体不自觉的抖成了一团:“三哥,我…我去找花折。”
凌安之一把拉住了她,将手指竖在唇间做了一个禁声的姿势:“嘘,不许声张。”
看余情紧张这样,凌安之也觉得自己太不让人省心,突然有点怀念起自己那些二十左右岁的时光,貌似从小到大从未生病过,是人人羡慕的好体格,谁知道现在…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昨晚就一直告诉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成想…还是压不住心火,对不起。”
余情心都要疼碎了,伸手就想拍他一下,可一想到他又已经这样,眼泪汪汪的说道:“胡说什么呢,谁愿意自己生病不成?不过没事的,估计也左右不过是急火攻心,花折两副药下去,调理一下就行了,三哥从什么时间开始难受的?”
凌安之自今日凌晨开始,已经是胸中气血翻腾,怕统帅吐血被人看到会更动摇军心,几口血涌上来全不动声色的咽了回去,所以花折要给他把脉,被他瞪了几眼,没允许花折伸手:“没多久。”
余情看他这样,就知道他是忍着病撑了许久了,她觉得心中一滞:“三哥就是平时克己太过,心中憋着的事太多,再冷静自制,可终究是血肉之躯啊。”
以前是平天下,现在是打天下。军队数十万将士,天下黎民百姓,许康轶的身家性命,余情的家族生意,化作千钧担重担,就这么几乎全压在了一个人的肩膀上。
凌安之没有时间心疼自己,他从小性格就是这样,早就习惯了,开始吩咐余情:“情儿,你马上去请宇文庭,我吐血的事谁也不能说,知道吗?”
宇文庭落水时间不长,不过呛水不轻,整个肺疼的火烧的一样,腰都直不起来了,呼吸还有些困难,花折下了对症的药,总算能让他舒坦点,此刻硬撑着精神来到了凌安之的卧房,两个人坐在床上四目相对。
宇文庭刚醒,对很多事还不了解细节,捂着胸口问道:“安之兄弟,这次决水,到底淹了安西军嫡系多少人?”
凌安之正是因为安西飞骑伤损太严重,以及可能引起的一系列反应才会胸闷吐血:“溺亡一万五千余人,加上前一阵子在潼关伤亡的近五千人,精骑兵已经折损了两万人。”
宇文庭虽然有心里准备,想一想他安西军的二把手都差点溺死,何况普通士兵,不过在大帅口中亲自印证,他还是怅然若失,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北疆骑兵,还有多少人?”
北疆骑兵镇守洛阳和潼关县的口岸,并未在河南参战:“三万五千余人。”
宇文庭深深的望着凌安之,眼神深不可测,本来安西军和北疆军实力相差不大,不过安西飞骑更擅长奔袭战和攻城战,且开花炮、红夷大炮所向披靡,所以安西军更有话语权一些,翼王殿下和凌安之彼此之间刎颈之交也是有目共睹,可如今——
安西飞骑折损的仅剩下一万出头,犹如西北狼王被拔了犬齿獠牙,北疆军还能屈居人下吗?
宇文庭问了心中的隐忧:“翼王殿下能控制得了北疆军吗?”
凌安之摇头:“王爷在军中时间不长,没自己亲自排兵布阵的打过仗,治军也是一直研习的过程中,其实是我在替王爷控制北疆军,可一旦安西军战力动摇,可能短时间内可以稳定,长时间不可能控制得了。”
余情瞪大了黑眼睛,她本来以为安西军和北疆军已经兵合一处,将成一家,难以置信的问道:“三哥,你不是三军统帅吗?小哥哥是匡扶社稷的翼亲王,怎么可能控制不了北疆军呢?”
宇文庭看了她一眼,解释道:“余姑娘,战时和平常不同,北疆军和其他军队又不同;平常只要给大帅点时间,军队换了建制长官,不出半年,也就自然收服了北疆军。”
“可北疆军情况特殊,现在的时机也特殊。当年泽亲王极有军事才能,治军有方,为了防止北疆军落于他人之手已经将北疆军建成了上下铁板一块,大帅打仗这么久,也只能怀柔不能硬拆。”
宇文庭捂着胸口,说出了战争的本质:“而且在战时,谁最能打,谁出力最多,必然是谁有话语权,只要不听从命令,三军统帅直接就会被架空。”
余情第一次知道原来看似浑然一体的社稷军内部也有政治,她盯着宇文庭:“可是,北疆军是小哥哥的嫡系啊。”
宇文庭单手支着床沿:“余姑娘,北疆军是泽亲王的嫡系,不是翼亲王的嫡系。”
余情目瞪口呆,如遭雷击:“但小哥哥多年来承担了北疆军一半的军饷,和泽亲王兄弟情深大家全看得到。”
宇文庭点头:“这就是北疆军支持王爷的原因,不过军队造反的原则有两个,第一是只会为胜利的一方战斗,第二是只服从强者。”
“现在田长峰和楚玉丰还能听从凌帅,一是因为凌帅确实战略战术比他们强多了,再者是因为安西军的铁骑骑兵战斗力就摆在那,可是安西军一旦没有了精骑兵,就是猛虎去了獠牙,几场仗下来北疆军就会居功自傲,凭什么再听安西军的统帅指手画脚呢。”
余情扶着凌安之的手臂,如梦方苏:“所以前一阵子陈氏兄弟费劲了心思,也无法顺利接手北疆军,我最开始还以为是楚玉丰意气用事,却原来是…不允许小哥哥和三哥插手太深?”
凌安之拍了拍余情的手,别让她太过紧张:“对,这也是田长峰默许的。”田长峰和楚玉丰一个黑脸一个白脸,维持以往铁板一块的建制就行了。
余情心中发苦,她突然想到当年裴星元对她说过的话:你身边这些男人,无论是凌安之、许康轶、花折或者我,全没你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男人争权夺利的世界,太多时候是以利益为转移,由面上的笑和背后的拳头组成,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有能力有实力,别的男人服你;没有能力或者没有实力,别的男人踩你。
余情换位最快,顷刻间以商人的角度想了一下:“可是北疆军没有什么银子,拿什么养兵打仗?”
宇文庭觉得余情确实是富家千金,再精明可还是相信世间善良多一些,不太懂人心险恶起来,比禽兽更甚:“不用养兵,以战养战,直接抢就行了。”
楚玉丰在京城的时候已经抢过一遭了,他当时为了周全大局,只能以礼相待,略劝了楚玉丰一下。
宇文庭看余情咬着嘴唇,面上的表情从震惊,理解,无奈转换到平静和接受只用了一瞬间,果然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怪不得凌安之当年就割舍不下。
余情又凝神想了一会:“重新练兵不可以吗?我们有战马粮食,我和小哥哥在好几个地方好多年前为北疆军走私的时候就有地下兵工厂,现在投降的太原军、河南驻军也全是冲着凌帅来的,只要有钱,把步兵再武装起来?”
宇文庭叹了口气:“谈何容易,安西飞骑之所以名满天下,是因为当年平西扫北,俱是身经百战,是多少年战场上磨炼出来的。你看中原军的骑兵,装备也不差,可是和安西飞骑硬碰硬起来,简直是以卵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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