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司一不做、二不休,他早就撬开了俘虏的嘴, 知道年纪轻轻的郝英是北疆军统领之一楚玉丰的亲外甥, 他也不理睬凌合燕, 直接打马扬鞭回到了铡刀旁边,郝英刚看到铡刀手中箭栽倒,正想抓到机会翻身逃离刀口,武司却已经纵身跳下马,借着身体之力猛压刀柄——
楚玉丰离得还没有凌合燕近,郝英自小在他身边长大, 在军中已经数年, 他早就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 眼睁睁的救不得,只听到耳畔“咔嚓”腰骨断裂的声音——
凌合燕距离最近,气的胸中气血翻腾,郝英在她眼里还是个后辈, 是一心想要建功立业的孩子,而今却?
凌合燕当即癫狂,终是女子,泪光模糊双眼, 几乎满口钢牙咬碎, 厉声怒喝,声音都变了调:“畜生,我要活捉了你,将你千刀万剐!连带着灭你的九族!弟兄们, 跟我上,宰了他!”
她疯狂地将流星锤长链放出几米,带着摧枯拉朽之势横扫一片,瞬间击碎了几个西南军的头颅,不管不顾带着身后七千安西铁骑雷霆万钧之势杀入敌阵。
楚玉丰瞬间嚎叫一声涕泪涟涟,也顾不得是两军阵前,飞马到了近前连滚带爬地下了马,搂起郝英竟然痛哭失声。
由于人体主要脏器是在上半身,但凡腰斩,人不会马上就死,但是痛苦异常,郝英疼的痉挛发抖,一口口地呼气,弥留的眼神定在了自己舅舅脸上,气若游丝地说道:“舅舅,外甥给你丢人了。”
楚玉丰摸着孩子的脸,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砸:“孩子,你让社稷军这么短的时间里有了水军了,有大功的,怎么会丢人呢。”
郝英只微弱的说出了“想家”二字,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古往今来,想要成为名将太难了,那么多才华横溢的将星,全在二十多岁的时候陨落沙场,原因无他,不过是因为是建功立业的决心最强,冲劲最大,而经验却又在最不足的时候罢了。
熬过了头十年,封侯拜相指日可期,可历史的某一个阶段里,照耀史册的名将就那么几个,其余的——一将功成万骨枯。
楚玉丰痛恨白发人送黑发人,郝英水上才华展现才刚刚半年,一条小命就这么被害了,他鼻涕眼泪像是下雨一样:“孩子,你放心走吧,舅舅带你回家,回北疆都护府去,之后求王爷封你当大将军,配香火在将军祠里,让后人祭拜你;给你做法事,让你下辈子直接给我当儿子。”
郝英含泪而笑:“真的吗?”
楚玉丰连连点头:“舅舅说的全是真的,说到做到,做不到给你当小狗。”
郝英倒出最后一口气,冲他舅舅微微点了点头,阖上双眼不动了。
楚玉丰咬着牙再持钩镰枪上马的时候,眼睛已经完全充血,脸上模糊一片,他瞬间彻底疯了,后生晚辈横死,谁能承受这摧肝断肠的心疼?
楚玉丰本就性情中人,耳畔嗡嗡作响,太阳穴被签子扎了一样疼,眼前的一切全消失了,只剩下那个心狠手辣的武司,胸廓起伏,牙咬得嘎嘣直响:“牲口,我定要活捉了你,之后让你下遍十八层地狱!”
——等到凌安之和花折飞马冲到阵前的时候,局势已经完全失控了,阵前的安西铁骑见昔日弟兄们被杀,而且主将已经冲入了敌阵,顷刻间战场上神铳黑硫药乱飞,陌刀箭矢交错,兵刃相撞声、马嘶声、惨叫声不绝于耳,两军近战搅成了一团麻。
北疆军本是楚玉丰的嫡系,郝英小将军总是动点小心思,不过天真烂漫,深得大家的宠爱,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被腰斩惨死,是可忍孰不可忍。
仇恨愤怒瞬间便化成了最好的催战良药,也不等凌安之下令了,长刀如林、飞箭如蝗以扇形的包抄冲向了西南军。
凌安之稳了稳心神,一踢马镫,敌军此举,定有目的,战场上最好的策略,就是能牵着对手的鼻子走,不过怎么才能牵得动是考验大将的问题,而让人失去理智的愤怒,就是最好的催化剂。
他知道此时让楚玉丰和凌合燕带兵回来是不可能的,只能及时应对,他当即传下将令:“传令勒朵颜和相昀各带九千夏吾骑兵,接应援助战场;传令周青伦带着我的亲兵,随我力战西南军;传令陈恒月,带着剩下部队力守城池,非社稷军部队归来不得打开城门,不得出城应战。”
众多传令兵跟随凌帅多年,久经沙场,当即飞速的重复了一遍,飞马分头传令去了。
西南军纵使是铁板一块,也禁不住凌合燕、楚玉丰两位已经疯了的大将带着同仇敌忾的社稷军的冲击,不到一个时辰便已经七零八落,跟在武司的亲兵卫队身后,退潮了一般整体向南方的山中败走。
花折跟着凌安之下了城墙,此时乱军之中,凌安之也不敢让他再带着侍卫回去,只能把他看紧了带在身边,花折弯弓射箭,也飞了几箭出去,抽空回身问凌安之道:“大帅,凌合燕和楚将军追出去了,我们追吗?你看西南军的后队又聚拢了,好像专门来阻拦我们的,恐怕有诈。”
花折旁观者清,今日武司的所作所为目的看似只有一个——就是为了彻底激怒楚玉丰和安西军,愤怒便会冲动,冲动才会听话。
凌安之一咬牙,这种小儿科他何尝看不出来,不过如此凶残的手段确实会马上奏效:“花折,安西铁骑有七千人和凌合燕一起冲出去了,如果真的进了埋伏出不来的话,安西军的骑兵还有什么家底?我们要先冲出包围,之后务必拦下他们。”
凌安之对此地的地形早已经了然于胸,骑兵冲出去的方向是信阳城外的果子山,两山夹一口,万一陷进去便是羊入虎口,他不敢耽误时间,分秒必争的再次传令:“传令勒朵颜和相昀,沿途接应我们,遇到敌军侵扰不要恋战,直奔果子山。”
此时天色已晚,不过还没有黑透,凌安之力求速决,用最快的速度解决了拖慢社稷军步伐的西南军后队,之后直接就追了出去。
他出战从来是带两匹战马,身下马快,真正的玩命已经不再喊打喊杀,苍茫大地见只能听到杀气腾腾的马蹄奔跑砸地“咚咚”的声音,顶着的凛冽寒风几乎像要把骑兵耳朵刮下来,终于在天黑透前赶上了疯了一样追杀西南军的凌合燕和楚玉丰。
凌安之马快,骐骥一跃,竟然横在了楚玉丰的马前,一伸手就拉住了楚玉丰的马缰绳,见楚玉丰还是双眼通红,怒不可遏,眼泪没停过,爆喝道:“这脑袋是黑硫药做的吗?就算是烧冒烟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马上全军转向,撤回城中!”
只隔了一两个时辰,但是楚玉丰嗓子已经哑了,声带像是被火炭烫了似的,男人不会哭,所以他的哽咽声听起来跟嚎也差不多,他往回扯马缰绳:“凌安之,你不懂亲人惨死在眼前的感受!”
凌安之顺势就攥住了他的手腕,声音极大:“楚玉丰,我母亲妹妹凌霄大哥二哥的惨祸犹在眼前,你说我懂不懂!”
楚玉丰耳边像是炸雷一样,嘶哑的声音降了下去:“大帅,我无颜向父母姐姐交代啊。”
凌安之:“进了山明年今日你就能和郝英一起烧周年了,全军掉头!”
被冷风这么一吹,加上凌安之劈头盖脑的爆喝,楚玉丰和凌合燕也清醒过来了,如梦方苏的调转了马头,喊道:“吹鸣金号,准备收兵。”
鸣金收兵的号角刚刚吹响,全军还没来得及转向,这山前的树林中便人影晃动,社稷军冲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见高树上已经纷纷落下了发丧用的白幡,白幡长有十米,宽达两米,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每个上边在黑暗中也极度明显的一行血红色大字:“凌安之命丧于此!”
凌安之一看心理战来了,他不能让三军将士心惊胆寒,直接打马到了队伍最前端,看着白幡冷笑挑衅道:“武慈带着的西南军还真算是孝子贤孙了,不过凌爷爷眼神好得很,哪用得着浪费这么大几个白幡?孙子们,你们留着给武慈和武司用罢!”
见敌军在此设伏,三军刚才稍微有些慌乱,花折倒是刀压在脖子上也能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拉着马缰绳东张西望,好像在看敌军的埋伏圈究竟长什么样;凌安之怕他在乱军中没了方向再有闪失,退回到阵中,伸手拢住了花折的马头,看着一片树林前空地已经抬出了重型弩机——
如果再晚一会追上,估计前军进了冲进了山口,那便是彻底被瓮中捉鳖,有多少人全在劫难逃了。
身经百战的社稷军调整了一会,已经从刚才的混乱中冷静了下来,安西骑兵本就是重甲骑兵,人披重铠,马披重甲,机动性犹如闪电,想在平原上被关门打狗?——那可能吗?
当即后队变前队,两翼掩护,摆出撤退队形,纷纷后撤,西南军对先头骑兵的撤退也不太在意,他们目标明确,擒贼擒王,任由他们扯开口子冲了出去——
看到前队撤的差不多了,西南中一员大将亲自跃马指挥,将口子封上了。
凌安之本来也是准备殿后,看安西骑兵和北疆军几乎撤走了九成,心里便不再担忧了,他抬头在黑暗中仔细打量,只见此员大将三十八/九岁年纪,紫红面膛,和刚才的武司长的有些像,凭借直觉,这个人应该就是武慈。
武慈凝神细看,长相不一定一样,不过气场是掩盖不住的,他见凌安之高头大马,手持长戟,煞气笼罩,傲骨英风,果然和传说中的差不多,没想到他还真来了。
武慈看到果然围住了凌安之,当即眯着眼睛咬着牙笑了。
他昨晚便已经得到密报,知道凌安之到了前线,这个埋伏是对他稳赚不赔的买卖,如果凌安之参不透,那只要围住了安西铁骑,便是取了安西军的家底;如果凌安之参的透拦得住,直接擒贼擒王,围住了凌安之看许康轶还能用谁给他打仗。
——朝廷上全看得出,许康轶对凌安之的倚重,是他打天下的头脑和内丹。
武慈一句废话也没有,直接马鞭指向凌安之,号令三军道:“三军将士听令,其他人等皆不用管,只要这一人性命,拿下他的人头,赏金四十万两,直接荫子封侯,放箭!”
赏的实实在在,振奋人心,西南军一声怒吼,顷刻间万箭齐发,眼前已经形成了箭雨,纵使凌安之亲兵卫队身经百战,也有反应不及时者中箭落马,凌安之将花折拉到身后,一根长戟舞出漫天兵刃之墙,箭矢纷纷落地。
武慈也不是一轮就要把他射死,如果凌安之真的那么没用,也不配起兵当他的对手。
凌安之只是殿后,不是送死,弩机再猛,射击也有空隙,几轮过去箭射空了,也就没用了,他趁着间隙毫不耽搁,这也算是他和武慈的第一个照面,估计武慈箭雨中射死的西南军比社稷军还多,收拢亲兵看准防御的薄弱环节,冲着这一环便冲了过去。
武慈数轮箭雨射过,中箭者不分敌我纷纷倒下,社稷军随机应变,索性抡起了西南军的尸体当起了盾牌,继续向外突围——
花折马虽披甲,不过没有人马合一的庇护,战马的马腿马头中箭,实在坚持不住,“咴咴”惨叫两声,轰然倒地,凌安之怕他有失,一直用长戟护着他,见此情形直接一伸手将他拉到了自己的马上,两人一骑,几轮箭雨照旧挡不住社稷军的冲势,凌安之瞬间已经冲到了武慈面前。
武慈看凌安之如此境地带着亲兵往来冲杀,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沉声道:“确实勇猛。”看来凌安之和亲兵已经结合在了一起,一千余人简直是一个拳头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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