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狗叫声连成一片, 空气里混杂着鸡屎和牛粪的臭味。
“狗子娘, 给狗子洗衣服啊。”
热络的打招呼声, 让秦千妙忍不住抽了抽眼皮。
她低头看手里拎的水桶和木盆,背上沉甸甸的触感有点像——孩子。
“狗子娘?发啥楞, 嘿,你前头那个也去两年了,不趁年轻再走个?”
女人靠近秦千妙,手肘轻轻撞了撞她,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周围的一切都很真实, 但秦千妙知道,这些只是幻象。
外面是黑夜,她看到的却是白天。如果没猜错,这就是她费心寻找的异度空间。
“以后再说吧, 我只想带到狗子。”
秦千妙敷衍了两句,没深谈下去。
好歹她也是半步飞升的元君,随随便便就被人迷惑,还要不要面子。
秦千妙打算将计就计,找到失踪的人和魂魄,搞清楚谁在后面捣鬼。
她倒不担心池棠,来桂湖的路上, 秦千妙特地给了他一张护身符。
要是他遇到危险,秦千妙能第一时间感知到。
秦千妙没心情洗衣服,在河边随意涮了两下, 就丢下东西,前往村东的福禄井。
井边打水的村民不少,秦千妙打眼看过去全是生面孔。
“娘,呜呜,娘。”
背上小孩子突然哭了,秦千妙将人从背上放下来,从兜里摸出一颗糖给他,还用手绢帮他擦了脸蛋。
到目前为止,她还没遇到一个人,遇到的村民没有魂魄,像空心傀儡。
“大春来了,快瞧,那边就是你娘给你说的媳妇儿。”
“嘿,连儿子都有了,大春,你高兴不。”
井台边传来哄笑,被称为大春年轻男子,一脸懵懂的被人推到秦千妙身边。
他傻乎乎的看着秦千妙,挠着头说:“你是俺媳妇儿吗?”
狗子咬着糖,害怕的躲到秦千妙怀里,她抬头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
被人调笑的大春,就是和他一起掉进水井的池棠。
看他傻乎乎的样子,估计什么都不记得了。
有好事儿的闲汉,用力推了一把池棠,想看他占秦千妙便宜,被她躲了过去。
“狗子他娘,赶紧嫁到大春家吧。”
“抱一个,小两口,抱一个。”
一帮人起哄叫好,池棠一脸懵懂。
遇到同伴,总没放任不管的道理,秦千妙朝池棠招招手:“跟我来。”
起哄的人,叫的更大声了,还有阴阳怪气的叫:“大白天,你们讲究点儿,别瞎搞。”
秦千妙没搭理那些人,带着池棠往僻静地方去。
池棠也乖觉,孩子似的抓着衣角,小鹅似的跟在她身后。
到了没人的地方,秦千妙放下孩子,从镯子中取出一枚清幻丹。
“张嘴。”
池棠扮演的是傻子人设,毫不犹豫的张开嘴,秦千妙把丹药扔到他嘴里。
“苦,好苦。”池棠龇牙咧嘴的叫苦,想把吃进肚子的东西吐出来,只吐出口水。
吞下清幻丹半刻钟后,池棠像是刚睡醒一样,用力甩了下头,接着睁大了眼睛:“秦道友?你怎么在这里,我……”
他迷茫了几秒,意识到自己之前中了招,变成了脑子有问题的憨小伙,还傻愣愣的喊秦千妙媳妇儿。
避免尴尬的最好办法,就是及时转移话题,池棠主动问:“这里是真实存在的小世界,还是幻象?”
狗子抱着秦千妙小腿,哼哼唧唧的闹腾:“娘,俺饿了。”
“地方是真实的小世界,看到的是幻觉。”
秦千妙刚答完池棠的问题,眼前场景突然变幻。
月朗星稀,她抱着发烧的孩子,急匆匆的走在场子里,周围是小山堆似的麦秸垛。
狗子烧的厉害,热腾腾的像个小火炉。
虽然知道怀中抱的孩子是假的,看他这样可怜,秦千妙还是有几分不忍。
要是没猜错,她现在经历的事情,应该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
正当秦千妙考虑,要不要喂狗子吃点药,麦秸垛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皱眉细听,撕扯衣服的声音里混杂着调笑声。
所以,她这是撞上XX现场了?
事出反常必有因,秦千妙正考虑要不要一探究竟,孩子突然扯着嗓门儿嚎哭起来。
“谁,是谁在外面。”
慌乱的男声响起,没一会儿,一个男的披挂着衣服,急匆匆从麦秸垛里冲了出来。
更巧的是,麦秸垛山土滑坡似的倒了下来,露出一个敞着白生生胸脯的年轻妇女。
秦千妙没被迷惑,自然也没认出钻草垛的俩人身份。
女人捂着胸口,竖起柳眉,恶狠狠的咬牙:“生哥,她全都看到了,不能让她走。”
男子点头,撸起袖子露出疙瘩肉,凶神恶煞的朝秦千妙走来。
看他的架势是想动手,秦千妙不含糊,一记窝心踹,蹬的男人摔了个大马趴。
他没料到干瘦如柴的杨寡妇,打起人来劲儿这么大,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的骂了句:“臭寡妇,敢还手,老子弄死你。”
女人尖着嗓子,在旁边叫:“大生哥,打她儿子,看她还得意。”
当娘的都疼孩子,翠喜鼓着眼睛一脸恶毒。
她是村长儿媳妇儿,要是传出去跟人私通,怕是皮都要被扒掉。
杨寡妇死了丈夫,带着倒霉儿子在村里住,不知遭多少闲话。
生哥一定得把她打服,免得她出去乱嚼舌头。
“不要脸。”
两人太过恶毒,秦千妙动了气,甩手就是几巴掌,打的翠喜眼冒金星。
刘大生见姘头被打,气的头顶冒烟,弯下腰牛犊似的往秦千妙身上撞。
秦千妙又是一脚,踹的刘大生五脏六腑像被大炮轰了一样,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叫。
俩人被打的嗷嗷直叫,远处传来人声:“谁在那头?”
晃悠悠的风灯,在月亮地里格外显眼,听声音来的是个壮年人。
秦千妙略加思索,如果撞破俩人奸情的是狗子娘,现在怕是难收场了。
灯越来越近,刘大生和翠喜衣衫不整的躺在地上,脸上露出惊惶神情。
要是丑事暴露,村长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眼看人就要到跟前,场景又是一转。
秦千妙被人按着胳膊,绑到河边,面前摆着一个木做的笼子。
“不要脸的小娼妇,打死她!打死她!”
还有一个老婆子,拍着大腿哭喊:“我可怜的狗子啊,摊上这样一个没人性的娘,为了奸夫连儿子都敢弄死。”
“呸!桂井村容不下这样的败类!”
“浸猪笼!浸猪笼!”
腥咸的水汽扑面而来,村民一个个脸红脖子粗,面目狰狞的咒骂被绑在水边的人。
从周围人的穿着打扮,还有他们骂的脏话中,秦千妙断出,这应该是老桂井村被淹前夕——民国后解放前。
搁到解放后,谁敢抓人浸猪笼。
“秦道友!”
池棠好不容易再次碰到秦千妙,见她被人绑着,心急火燎的冲出来。
“不要脸的小寡妇,连傻子都勾搭。”
“嚯,大春,你给我回来!”
众人像是在排演一出既定的剧本,也不管池棠到底怎样,认定是他是傻子大春。
池棠也不搭理别人,冲到秦千妙跟前。
他正要伸手帮秦千妙解绳子,她自己已经用法器柳叶刀,把身上身子完全割断。
不仅如此,秦千妙还把困住自己的人,两三脚踹到水里去。
看热闹的村民,吆喝着把不守妇道的小寡妇浸猪笼,丧失似的红着眼冲上来,
池棠意识到不对劲,见秦千妙不留情,一脚一个踹下水,扑通扑通跟下饺子似的,他也跟着踹上。
浸猪笼执行家法,最后变成闹剧,场景再次变化,却是回到了杨寡妇被人关进笼子的时候。
当然,秦千妙和池棠这次只是旁观者。
杨寡妇手抓着笼子,顶着满头血哭喊:“我没跟人偷情,是村长儿媳妇翠喜干的,她和刘大生杀了我家狗子。”
“我冤啊,冤枉!”
她哭得歇斯底里,周围人像是见了血的苍蝇,一个劲儿的往她身上丢石头。
大春跌跌撞撞的冲出来,护住笼子,想救杨寡妇,被红了眼的族人,连着笼子一起推进水中。
杨寡妇恨恨的骂:“我咒你们不得好死,全村死绝!”
“黑心肠烂肚肺,全村死绝!”
没人将杨寡妇的咒骂放心上,但从她死后,桂井村怪事儿出了一桩又一桩。
秦千妙像看电影似的,看村民一个挨一个的横死。
每个人死的时候,身边都会有一团女人的头发,长短正是杨寡妇的。
池棠看的心惊肉跳:“这是厉鬼寻仇?不是说,桂井村的人,都是被洪水淹死的吗?”
一个村也就百来口人,他数着都死七八个了。
“书上记载的不一定是真的,而且这些人未必只做了逼死杨寡妇一件恶事。”
桂井村死到第十个人时,村里人熬不住,有人收拾东西,像搬出这个邪门儿的地方。
大白天,人就被掏心挖肺横死半路上。
出了这事儿,也没人跑了。
留在村里未必死,逃出去马上就死,村民们也断了念想。
整个村子被死气笼罩,一个个无精打采,生怕哪天横死的就是自己。
恐惧比恐怖本身更可怕,村民们不愿等死,协商之后,决定举行祭祀,请河神收了杨寡妇的冤魂。
盛大的祭祀,虔诚的村民,除了被献祭的少女新娘,所有人都欢欣鼓舞。
仿佛死了一个无辜少女,整个村的厄运就结束了。
祭祀那日,新娘不哭不闹,木偶似的穿着嫁衣,坐在花团锦簇的竹筏上。
河边热闹非凡,村子里搭起戏台子,敲锣打鼓,唱着听不出词儿的戏。
人人脸上都笑容满面,仿佛村子一直这么祥和,没横死那么多人一样。
秦千妙打开竹筒,放出引魂蛊,蛊虫拍着翅膀朝戏台上飞去,她唇角微勾露出笑意:“找到了。”
“找到什么?”
池棠没反应过来,他还年轻,这还是头一次独当一面。
虽然没当起来,好歹也凑了个人头。
“丢掉的魂魄,在戏台上。”
“啊?”
池棠愣神,他是真的服了秦千妙。
他刚才还在想,戏台上叽里呱啦唱的什么,她已经看出上面的人,就是他们要找的魂魄。
“找到了魂魄,该怎么带出去,还没找到秋彦,也不知道郁溪在船上怎么样了。”池棠说着说着,心情变得沉重。
“慢慢来,先把魂魄护起来。”
秦千妙态度一直很淡定,死生之外无大事。
逆天之路,原本就是九死一生,不过小小迷局,还难不倒她。
她之所以不强行破局,是想引出幕后黑手,免得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无穷无尽没完没了。
她飞身上戏台,拿出玉葫芦,将引魂蛊沾上的魂魄尽数收入其中。
刚收完魂魄,秦千妙耳畔突然传来娇笑声。
“好厉害的妹妹。”
香风袭来,绣着双喜字的红盖头,朝秦千妙飞来。
她足尖轻点,躲过盖头,拿出软鞭抽了上去。
红盖头上缀着铁片,转起来时就像涡轮刀,被秦千妙一鞭子抽到地上。
风雨大作,洪水不断上涨,冲垮房屋和建筑,村民哀嚎连连,被水冲的七零八落。
天地昏然一片,偶尔有雷电划过天空,照亮一张张绝望崩溃的脸庞。
穿着嫁衣的新娘子,眉目如画,朱唇上沾着鲜血,用扇子遮住半张脸,露出快意笑容:“呵,丧心病狂的畜生,死的好。”
她声音娇软,宛若黄莺出谷一般,一双漂亮的眼睛顾盼生辉。
池棠站在戏台子上,紧握桃木剑,一脸严肃的望着站在花台上的红衣厉鬼。
“你是被献祭的新娘?”
“小郎君好眼力,不如留在这里,做奴家的夫君可好。”
女子眼波妩媚,抬手扔出系了绣球的红绸,灵蛇似的缠住池棠的腰。
池棠咬破舌尖涂到桃木剑上,砍向红绸,连个印子都没留下。
女鬼用力一拉,池棠面色大骇,秦千妙抓住红绸,放出黑色火焰,将红绸烧断。
池棠松了口气,心中很是惭愧,抬眼向秦千妙道谢,却见她半张脸被黑色凤凰印记占满。
“嘻嘻,原来妹妹是同道中人,这个小郎君让给你,我另找一位便是。”
女鬼说了另找,转身后眼波一转,脸上露出惊艳神色:“奴家闺名月蓉,愿与公子喜结良缘,白头到老。”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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