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楚从江沅的院子走出来。
“你生气,是不是因为你吃醋?告诉我,是不是?”
“你为什么都不回答呢?你不敢回答,我会把它默认的!你想就这样让我默认吗?”
“我,我想成为你的妻子,是真正的妻子,而不仅仅只是一个摆设!”
“对不起,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原来,我只是想着,我嫁了你,自会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当好你的妻,其他的,就不要去想,更不敢去想!”
“可是现在,我好像得寸进尺了些,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贪……”
“我,我喜欢你……”
“喜欢你……”
男人的脑门轰隆一下,心中的某根弦被一双手狠狠拨断。
酒,对他来说是最最好的东西,这一路,他踉跄着向来沉稳的步伐,努力压抑自己的各种狂乱迷醉心跳、以及各种折磨,有丫鬟奴仆一路纷纷朝他下跪行礼,“相爷,相爷——”世界的所有一切都化成了烟,化成了雾,化成了虚无,唯有那双女子的手,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沐在月光下,对着他半翕半颤的小小嘴唇。
他胸口似有一阵阵激流在涌动,如海水潮浪一节节打击着他,他徐徐闭着眼睛,从胸口轻轻吐了一口气。
“我喜欢你……”
“喜欢你……”
所有的世界,都仿佛只有她那一句话存在于天地寰宇,女人在表白整个意思的情态、慌乱、与动作表情,她无措地打着手语,眼眸盈盈凝视着他,等着他回应……
他的嘴角,渐渐翘起了一抹迷醉朦胧笑意来;幽黑深邃的瞳眸,也蒙上了一层烟一层雾。
这个世界,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女子,让他各种迷乱、焦虑、牵肠挂肚、又矛盾重重。
想着想着,他嘴角翘起的那抹笑转眼便消失了;幽黑深邃的瞳仁,取而代之的也是一种恶心与厌恶——是对他自己。
“相爷,您、您这时候要喝酒么?可是,都这么晚了,会不会伤身……”
回到了自己的居所,他失魂落魄地僵身坐在一张小矮桌前,也不说话,只怔怔地对着一盏灯出神。
大总管程敏见平时好好一个相爷,突然变得这样魂不守舍,一回来就要酒喝。
“——叫你去就去拿!”
他好看漂亮的凤眸把程敏愤怒一盯。
酒,真是个好东西,有了它,才能遗忘,有了它,才能忘记自己究竟是谁,忘记他的过去,忘记他的那些伤痛……
须臾,程敏赶紧端着托盘、亲自把一壶白玉瓶装的陈年佳酿拿来了,恭恭敬敬奉至他身前。“相爷,您,您还要不要加点菜,小的马上吩咐厨子——”
这个世界,真的所有东西都消失了。
“我喜欢你……”
“喜欢你……”
月光沐浴在女子干净纯真的秀美脸颊上,程敏的问话他一句听不进,谁的问话事实也听不进去。
他酒菜什么的全都统统不要,右手端起杯子,就那么一口一口自顾自地喝,喝完了,轻眯起眼,袖子擦擦嘴。
只是拿着酒瓶醉眼熏红地苦笑,发呆。这傻丫头,他心里苦啊!她知不知道!
回答不是,不回答也不是!有些东西,一旦说出来了,那份美感与圣洁就会被他这个龌龊污秽的人给糟踏作贱了。他是一块硬核桃,外面深藏不露,而里面……里面……他揉着太阳穴,头一阵阵剧烈。是啊!他轻轻地睁开眼,他这块硬核桃,外面僵硬,深藏不露,里面却在发霉枯烂。
他要怎么样去告诉她,去求她,就让他一个人好好地躲在那壳里霉烂枯死吧?他不想有人钻进他的世界,他的生命早就一片狼藉,他的感情,也是一片荒凉霉烂。就那样允他守在心底,不要逼他说出去,可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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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总管程敏熟知这相爷习惯癖性,他知道,傅楚每天至少要洗两三回澡,至于原因,程敏只悄悄按在心底里不说,他是一个非常机灵、并懂眼色的人,有些事,不能打听探究的,就千万别去犯蠢。
“相爷,洗澡水小的已经吩咐他们备好了——”
傅楚洗澡沐浴、甚至包括更衣从来都不允人靠近服侍,这是多年整个相府都深谙的规矩,若谁有触犯,下场不堪设想。
大总管程敏领着一屋子丫头婆子,恭恭敬敬将主子所需的巾帕澡豆、以及换洗的衣服袍子折叠整齐摆放在偌大的净室柜架上,顷刻,便规规矩矩,着人关上净室的双扇大门,又领着下人们退了。
四处悬着红绢纱的烛灯,傅楚这晚喝得醉醺醺。
他走进净室,环视着偌大洗浴池的陈设摆放,重重打了个酒嗝,便开始脱衣服。
一层又一层,他的手在打颤,几乎每一次到了沐浴更衣时间,那双手便是多年养成习惯似的,忍不住颤抖哆嗦着。
生命是一片狼藉重重,借着烛光灯影仔细看,可清晰地看见,那一身光滑冰清玉润的肌肤纹理,早已伤痕累累。
咬伤、鞭伤、烫伤……几乎没几处是完好无痕迹的。
他轻轻地走下了水池,双腿修长,闭着眼睛,氤氲的水雾,把他笼在一个虚幻缥缈的世界里。
其实,连傅楚自己也明白,这不过是一个掩耳盗铃、图个自我安慰的愚蠢方法。
仿佛,只要他一遍遍好好洗,一遍遍打上厚厚的皂胰子仔细揉搓,有些东西,就能被他洗掉。可事实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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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他忽然把头重重往浴池边的汉白玉石阶重重一磕。
洗着洗着,不禁从喉头像野兽似地呜咽悲鸣一声,他把自己额头磕在浴池坚固石头边缘一遍不够,又一遍,一遍………
外面,程敏守在净室的大门旁,“——相爷?”他轻手轻脚地贴向门旁,小心翼翼,问。
傅楚终于停止了磕,他把头轻轻地又抬了起来,侧转过身,直视水中自己的倒影,额角大股大股在流着血,像一个恐怖令人胆寒、五官狰狞扭曲的鬼魅。
他“啊”地又是一声困兽般的呻/吟失声痛嚎——
手上重重一拳,啪地一声,砸向了水花,砸向了那抹自己的倒影,鬼魅般阴森令人恐怖胆寒、狰狞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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