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房子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在樱木夫妻的陪同下,他们在多摩川周边一带转了大半天。
最满意的那间在六楼,户型顺眼,通风良好,采光优秀。
公寓楼面朝马路,背靠多摩川,与宽政大学、帝光中学围成一个边长不对等三角形。
唯一令人有些不太满意的是价格。纵使安保措施做的不错,也有很多学生租住在这栋楼里,但与同地段的租房相比性价比还是低了不少。
清濑灰二没忍住,问那位带他们来看房的中介为什么这栋公寓的租金一枝独秀。
体型微胖的中介却像是忽然追忆起了往昔,声音里带着怀念的浅浅哀愁,“知道的人或许不多,但这栋公寓楼以前可是住过名人的啊!”
最鹤生叼着一包蒟蒻果冻,琥珀色的眼睛晶亮。嘴里的东西没咽下去,她说不出话。
晴子就帮她问:“哪位名人?”
“一个曾经红极一时的朋克乐队,‘BlackStones’的主唱,大崎娜娜!”中介叹道,“不过她当时是跟别人一起合租的707,刚好我这里有那间房的钥匙,要上去看看吗?”
“劳您费心,不过不用了。我们对朋克不感兴趣。”灰二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个提议,冲难掩脸上失望神色的中介先生笑道。
他说起话来总仿佛不带一丝迟疑,所以听上去也不会让人感觉暧昧。
在人人都恨不得把自己棱角磨平磨圆、害怕得罪他人的大人世界里,灰二的直白与坦率显得青涩至极,让人不禁好奇他还能保持多久这样澄澈清明的目光,又不免得臆测残酷的现实什么时候会给他当头一棒。
晴子与灰二对这间租房都很满意。
灰二说:“我去打个电话给妈妈,问问她的意见。”
最鹤生嘬了嘬果冻袋子,意思是“好”。
而他们亲爱的母亲大人,她的意思也是“好”。
作为担保人的晴子签完字后,清濑最鹤生小同学在东京也算有了安身立命之本。
租房在几个月前被好心的房东翻新了一次。干净是真的,但连个衣柜都没有也是真的。
要买的东西不少,灰二让最鹤生自己一一记下,偶尔在旁边提醒两句。
他们在空空如也的租房里一直待到太阳将近下山。灰蒙的云间,天空是粉色的。
房间的阳台面对着日暮时分的多摩川,最鹤生左右环顾,发现左手边的阳台上放着一块棱角分明的小东西。
最鹤生掏出手机,将镜头拉到最大,清楚地看到了那是块木头。
上面刻着“桂马”二字——是将棋的一枚棋子。
隔壁住的该不会是个上了年纪的叔叔或者爷爷吧?最鹤生心想,现在可没什么中学生会喜欢下将棋。她会的那点三脚猫功,夫还是小时候被爷爷压着脑袋盯着棋谱盯出来的。
离开之前最鹤生特地去看了一眼隔壁家的门牌——桐山。
这个姓氏有点耳熟,但最鹤生完全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等全部的行李从宫城运到东京,清濑兄妹分别收拾完自己的宿舍和租房,东京樱花的花期也到了最后几天,花朵挂在枝头摇摇欲坠,凄凄惨惨戚戚。
最鹤生站在树下,盯着那朵快掉下来的樱花看。
想起昨晚泡水喝的盐渍樱花,又咸又苦,她的脸色不可遏制地变得难看了点。
最鹤生非常认床,最近她和新床正处于不可调和的磨合期,每天笼笼统统就睡了四五个小时,眼睛熬得通红。
再加上春天是个花粉肆意的时节,她一整天都在打喷嚏,鼻尖也红红的,生理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站得稍远一些,经过此道的路人大多以为这是个被物哀之美所触动的,善感的女孩。
她湿漉漉的眼睛比雨后的天空还要清亮,长发乖顺地披散在肩后。
然而绿间真太郎会注意到那个樱树下的女孩,是因为她发间的发卡。
绿加白的配色、千鸟格、布艺的——发卡。
花费一上午都没有找到一家有卖符合要求的幸运物,在绿间真太郎快为了今天狂跌的运势san值掉光之前,他先弄疯了银座与表参道所有饰品店的店员。
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这句老话一点也没错。
但显然,老天爷还没有放弃他。
此乃良机!他得抓住!
绿间真太郎深呼吸一下,神情严峻得不像是要去搭讪陌生女孩子。
他又是个高个子,快步靠近最鹤生时,整个人宛如一座小山般挪了过去。
天地之间,一片粉白之中,突然多了一颗比没开花的油菜田还要翠绿的脑袋。
这种色彩对比带来的视觉冲击,完全能够掩盖面前的少年长相隽秀的客观事实。并进一步,在人心中留下“这人脑袋也太绿了吧”的深刻印象。
纵然绿间真太郎非常有分寸的把握好了足够令人安心的社交距离,但最鹤生还是往后退了一小步。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望向身形高大的陌生少年。
两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对视,通常会产生两种结果。
第一种,焦灼的视线,缄默无声地碰撞出火花。
第二种,其中一方率先移开目光,拔腿就跑。
最鹤生属于后者。且在对视期间,她的脑子里一直回荡着灰二的千叮咛万嘱咐,以及各种吓唬小孩的都市异闻。
绿间真太郎见机不妙,跨步上前,一个转身,便严严实实地堵住了最鹤生的去路。
最鹤生更慌了。
她不歧视把头发染成奇奇怪怪颜色的人,但这种人忽然冲出来,还一脸讳莫如深地把她拦住就很吓人了!!!
绿间真太郎想,或许是自己的表情太生硬严肃,吓到别人小姑娘了。
于是绿间真太郎略略放松了面部肌肉——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与他之前的样子看起来没什么差别,对面前的女孩说:“这位同学......”
“对不起,婉拒填写社会调查问卷!”最鹤生的语速飞快。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能把人想得太坏。
绿间真太郎一愣,“不,你误会了。”
“销售传单这边也不接。”她又迅速地找到了另外的借口回避交流。
“我也不是发传单的......”
“那你......想做什么?布道?传.教?先声明,我是无神论者。”
不得不说,面前少女面对陌生人时的警惕性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优秀。
想必她的父母不放心她独自一人出门在外,花了不少时间教导她要对陌生人保持防范之心。
而既然家教如此之好,那么只要跟她好好沟通交涉,就应该可以借到今天的幸运物吧?
绿间真太郎暗暗推测。他是个聪明人,知道预想与现实总会出现偏差,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久违地感到了紧张。
明明只是想跟女孩子搭话借个东西,现在倒搞得比赛末点投三分,望着篮球在空中划出抛物线时的心情还要凝重。
太阳穴在不停突跳。他深呼吸一下,微凉的空气灌进肺中,稍微缓解了此刻心中的焦虑,重新变得沉着冷静——然而在外人看来他就是很明显的脸黑心情不好。
“同学,麻烦你听我把话说完。”
看出对方并不打算轻易放过自己,最鹤生只能选择从善如流,“行,你说。”
“虽然很唐突,但我只是想找你借样东西。”
经过刚才的一番胡搅蛮缠,绿间真太郎发现自己竟然异常轻松的说出了之前在脑海里演练了十多遍的台词。
只可惜面前少女的反应却并不遵循他的设想,“呃......对不起,在那之前我可以先打个电话吗?”
撇开不认真听别人说话这个缺点不看,她确实是个可爱的女孩。更何况现在是绿间真太郎有求于人,适当的耐心是必要的。
所以即使不明白只是借东西与打电话之间存在什么联系,但少女隐约透露出的焦急与不安一点丝毫不假。
于是好心的少年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只有三分钟的交流,却仿佛感觉已经度过了漫长的三个世纪。
胜利不易,但胜利在望。绿间真太郎不失乐观地想。
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绿间真太郎总觉得这个女孩打电话的样子太奇怪了。
她的两只手都紧紧地抓着手机,似乎生怕下一秒会有暴徒劫匪横冲出现把它抢走。
如果说这也是警惕性高的表现,似乎又显得过于谨慎了点......简直和她刚刚经历完恐怖事件一样!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女孩发间的发卡。
发现对方视线一直没离开过自己的最鹤生感觉有些崩溃。
这个人该不会真的盯上自己了吧!
她被他死死的目光网得透不过气,毛骨悚然!
好在拨出的电话很快接通了。
绿间真太郎听见女孩说:“喂,是哥哥吗?”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脆弱与无助。
啊,原来是打电话给兄长。果然是有什么他不清楚的隐情吧。
盘踞在绿间真太郎心头的疑云稍散。
“我现在在帝光中学三百米外的那条赏樱道上,你快来接我!!!”不知为何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四下安静,绿间真太郎还是大概听清了她在说什么。
等下?为什么是“快来接我”?
难道这女孩在遇到我之前遭遇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吗?
所以她才会站在树下对着樱花哭?
所以她对我的态度这么警觉?!
原来是这样吗!
所有的线索倏忽之间串联在了一起,绿间真太郎感觉自己离真相又进了一步。然而不等他走上前去安抚,宛如惊弓之鸟的少女立刻察觉到他的动作,瞬间后退了好几米远,并冲电话对面呼喊道:
“这里有个绿脑袋的不良要拉我进校园贷!”
“哥哥救命!”
绿脑袋的绿间真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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