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 微开的窗户吹进凉风, 吹散了些许酒气。
被他推开的人双手还停在半空中,一旁的酒瓶碰撞间又撞倒了一片。琐碎的声响中,他直起身, 挡住了大半的月色, 更是看不清坐在地上的段嵊。
这人似乎正在抬头看着他,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半晌没有动静。
他们互相看不清对方的脸, 情绪却伴随着信息素在空中传递。临时标记还未消退的aha和oga在情绪急剧波动的时候会有短暂的情绪共享, 在这么一瞬间,顾景明心跳一滞, 只觉得心里难受的厉害。
像是浓稠月色披落寒霜, 在茫茫远山中找不到一丝暖意。
他下意识抬手,按了按自己心脏所在的地方, 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这样的情绪有几分来自于段嵊, 几分来自于自己。
他们之间的临时标记已经快随着时间而失效, 这样的感觉不过片刻很快淡去了不少,最终还参与着些许哀然。
他听见男人喃喃自语般的声音“你说的对。”
话落,段嵊举起酒瓶便往嘴里灌。
意识不清的段嵊茫然而无措,那些锋芒全都被酒意所遮盖, 低哑的嗓音润着无处安放的颤动,竟然比平时更让温和许多。
“你这样”顾景明低声道。
清朗的嗓音引起了男人的注意, 段嵊喝酒的动作一顿, 似乎再度看向他, “嗯”
没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和傲气,平白让顾景明觉得顺眼了一些。
本来抬脚就要走的青年缅怀地勾了勾嘴角,侧过身,就着沙发坐了下来,同段嵊并排而坐。
本来被遮挡的月光再度倾泻而下,模糊间顾景明看清了些段嵊的表情。
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润满了茫然,却又亮的犹如星河昭昭,洒落的月光映入眼底,像是补满了整片天穹。
段嵊很少喝酒,最大的原因是这人如果真的喝醉了,第二天醒来必然断片,不会记得多少喝醉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监控在段嵊回家之后,寇向晨就会关了,也不会有什么事。
今晚发生了什么,除了他不会有人知道,包括段嵊自己。
顾景明想起方才那一声久违的“秦宣”,还有那仍然悬挂在墙上的合照,抬手拍了拍身边男人的肩膀。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怅然而舒缓“不是都已经和秦宣道别了吗”
男人转过头来,迷迷糊糊的“嗯”
“说好的要一起向前看,你不是这几天都做得很好吗”他垂眸,睫毛轻颤,挂着一串月光,“怎么今天突然又好像往回走了”
段嵊又迷迷糊糊地回了他一句“没有”
这句没有也不知反驳都是那句话。
喝醉的段嵊一向说不出什么话,顾景明心里清楚。
他方才临走前骤然停下脚步,就着夜色坐在段嵊的身边,就好像以前关系还好的时候聊天一般坐下。
与其说是看这人喝醉了酒,还不如说是他想趁着这个机会说些话。
他侧过头,抬手,指尖重重地点了一下段嵊的额头。
男人被他点的脑袋一动,神情懵懵的。
顾景明轻笑一声,拿起一瓶没开的啤酒,修长的手在桌上摸了摸,利落地用开瓶器掀开瓶盖,毫不犹豫地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微微苦涩,带着点甜。
他一口气喝了半瓶,这才重重地将酒瓶放下。玻璃瓶同茶几放出一声巨大的碰撞,伴随着顾景明自己的声音,“我其实以前觉得我特别了解你,我看过原文,我还认识了你好几年。”
“但我现在又觉得我好像一点都不了解你。”
“明明三年来轻而易举切断联系的人是你,可是这么些年都没有摘下合照的还是你。”
“一开始说秦宣活该的人是你,现在现在抱着我喊秦宣的人也是你。”
“我发现我现在完全不知道你下一步会做什么,也想不通怎么秦宣突然就变得重要了起来。但我似乎对这些又不是很在意了。”
“反正你也不在意。”
他一手紧紧地握着啤酒瓶,再度抬手,一饮而尽。
酒味带着气泡从他的喉咙滚过,刺激着人的神经。
一旁喝醉的男人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力道偏重,却似乎在醉意间也控制着没有弄疼他。低哑的嗓音卷起微醺“不、不是”
“嗯”顾景明一怔。
黑暗中,段嵊睁着眼睛,十分认真地看着他。
段嵊的语气很慢,却又十分庄重,这一瞬间所有的醉意都被压了下去。
“我在意。”
像是波浪壮阔的浪潮骤然平息,蔚蓝大海飞过鸥鸟,将悸动投入平静的海面。
顾景明呼吸一滞。
原来段嵊是在意的吗
这个人的沉默和淡然背后,是在这样一个醉酒的夜晚,昏暗无光的月色下,才脱口而出的“在意”吗
苦涩入心,怅然满满。
他的手搭在男人的手腕上,正准备将这人抓着他的手掰开,却骤然停下了动作。
心间的酸涩渐渐蔓延。
他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在自己的一生轻笑中,顾景明再度推开了段嵊。
“那天晚上,你从门缝底下塞进来的那张纸条上,和我说对不起,”顾景明看向段嵊,嗓音越来越低,“其实我有点明白过来了。你应该还是在意秦宣的吧,虽然我不知道这份在意到底从何而来,又为什么我到今天才看到。”
“但我真的怎么说呢,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了。我只会惆怅,只会有种缅怀的感觉,没有太多的波澜。我自己晦暗无光的时候,曾经把你当成我的光,所以我虽然在走剧情,在帮你这个所谓的男主走向巅峰,我自己其实也从你身上获得了很多力量。
“所以我对你的感情是复杂的,这一点我从来都不避讳。我确实很向往你,很崇拜你,很希望成为像你一样的人。现在我我终于知道了原来你在意过秦宣,似乎连最后的执着也放下了。
“其实换了个角度重新来过,我才发现,其实我心里的你似乎也只是我完美过的,你好像和我了解中的那个段嵊不太一样。
“我一直觉得你应该是一路披荆斩棘、行路无悔的太阳,但寇向晨说你也曾经失去过骄傲想一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就好像你也从来没有完全了解过我一样,我看到的只是片面的你也在情理之中。”
他抬手,再次点了点段嵊的额头,像是幼稚的出气一般点了好几下,戳得男人脑袋前后晃动。
“你”段嵊眯了眯眼睛,黑瞳倒映着顾景明的面容,“嗯嗯”
他拿起空了的酒瓶,同段嵊喝过的酒瓶轻轻一碰,“干杯,谢谢你曾经的在意,也谢谢我曾经真诚地想要和一走同一条路。”
顾景明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微尘。
段嵊似乎感觉到了他要走,骤然抬手,拉住了他的手臂。
男人的掌心带着温热,体温覆盖在他的手臂上,牵起一阵短暂的暖意。
顾景明另一只手缓缓握住这人的手腕,将对方的手拖了下来。
入夜渐凉,微风却没有多大的寒意,初夏似乎已经在逼近了。窗外似乎传来一些隐约的轰鸣,浓黑的夜色看不见阴云。
杨城唯一的雨季似乎彻底到了雨季过后,便是初夏。
顾景明将段嵊的手缓缓放下,一字一句地说“我好像这次说的话有点多了,可能是难得看到你喝醉,最近你又总是做一些我以前完全想不到的事情吧”
“所以说我不是秦宣,秦宣从来不会和你说这么多。”
他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走到阶梯前,伴随着拖鞋“啪嗒啪嗒”的声音回到了客房。
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说了太多的缘故,明明疲倦了一天,刚才还差点在练习室里睡着,此刻他坐在书桌前,一点睡意也没有。
书桌上还摆放着好几份桀骜的曲谱和一些谭杨给他们的写词资料。
暖黄的夜灯照在曲谱上,仿佛牵动着谱上一枚枚音符跃起。
他的耳边似乎响起了桀骜的乐声,像是从远方浩渺天穹飘荡而来的层云,云雾飘渺间捉摸不清,却又高高在上。
云雾化作虚无也从不坠落天穹,春风拂过大地也从不愿意停驻。
星河渺渺。
他拿过一份曲谱,执笔,在曲谱最中间那段最柔和的曲调下方,簌簌写下突然涌进心间的歌词。
“我低头看你,想要看见你的秘密。”
“灵魂拥抱星河大地,我想和你一起”
“行路无悔,披荆斩棘。”
次日清晨,段嵊醒的很早。
他是被寇向晨的电话吵醒的。
他躺在沙发上,一瞬间还有些宿醉的晕眩。aha良好的体让他不过一会就缓了过来,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盖着的毯子,脑海中一片空白,完全想不出自己昨晚喝醉之后发生了什么。
昨天他因为和段曼凝之间的见面十分烦躁,一直以来压在心里不愿意证实的猜测已经毫无疑虑。那些他曾经误会秦宣的事情再度席卷而来,铺天盖地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掩埋。
他一时无法忍受,许久没有喝醉的他买了好几箱啤酒,回到家也没有去找顾景明练习,只是自己一个人坐在客厅喝闷酒。
之后应当是喝醉了
兴许是他意识模糊间自己跑去房间拿了毯子吧。
他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往卫生间走去,“怎么了”
电话那头,寇向晨嗓音低沉,语气更为严肃“你现在能马上出来一下吗”
段嵊皱眉“嗯”
“戚婉就是那个前段时间碰瓷秦宣强行标记她的oga,你不是让人处理了戚婉的公司毁了她的商业价值吗她刚刚联系上了我,说她要当面见你。”
段嵊走进卫生间,开了手机免提,对着盥洗台洗了把脸,淡然道“不见。”
“我知道你不会见,这种事情一般在我这里也就拦下来了。但这次,哎这都什么破烂事啊他娘的我觉得你得见见她。”
“素质一点。”
“”寇向晨仰天长叹,“段爸爸,重点在这吗”
“我不见。”
“你先听我说。戚婉你还是见一见比较好,她找你虽然是为了这次你背后针对她的事情,但是她能知道是你,还带了别的威胁来”
“别的威胁”
“戚婉说她找到了三年前负责你的医生,你还是来吧。节目组那边今天可以九点开拍,戚婉愿意现在就出来见你。”
听到“医生”两个字,段嵊握着手机的手猛然一紧。
还没擦干的脸颊滴落下一滴滴的清水,两边的发梢都被沾湿了一些。
他一字一句,嗓音极重“在哪见”
清晨,阴沉的云层厚厚压下。
工作日的杨城市中心带着周末狂欢散尽的颓然气息,行人脚步匆匆,纷纷垂头丧气。
有天光穿破云层的间漏,洒下暗淡的光束,却又像阴郁的光明。
段嵊披着一件微薄的飞行员夹克,浑身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品,戴着口罩和墨镜,走进了市中心商业楼里一家私人会所。
包厢里,他刚推门而入,已经坐在那里等待的女人立刻转过头来。
坐在那的oga长相十分柔美,灿黄色的长卷发披散下来,妆容精致,一双眼睛睁得极大,眼尾更是勾出了一层淡淡的粉色眼影。
纯和欲都写在了这张脸上,可这张脸此刻却被狠辣与愤恨所堆满。
段嵊只是冷着脸,带着外头的清风气息,不紧不慢地在戚婉的对面落座。
“说。”
戚婉面前摆着一杯调好的鸡尾酒和几份文件,可她的目光却始终落在段嵊身上,双眸紧紧地盯着他,握拳咬牙。
段嵊垂眸不语。
片刻,女人尖利的怨怼声响起“段嵊我到底得罪了你什么你要这样打压我”
“我的公司给我这一年签了四个网络剧的女配剧本和三个低俗综艺,二线到十八线甚至是有问题的广告全都逼我签了,我今后怎么办我的商业价值全毁了,今后还会有谁来找我”
“我不就是蹭了一下秦宣那个新闻的热度吗他强行标记oga未遂不是自找的吗你和他出了名的不和,现在为什么管到我的头上”
戚婉近乎歇斯底里。
男人微微靠在椅背上,口罩下的面容带着森冷。
昨晚宿醉过的aha被往日还要没有耐心,他那平日里当然的双眸此刻藏着霜雪般冰寒的锋刃,嗓音裹着严寒“你约我来就是说这些吗那我告辞了。”
话落,他就要起身,戚婉猛然喊住他“等一下寇向晨没告诉你吗”
段嵊目光一动,带着浑身的低气压坐了回去。
“我不想听废话。”
戚婉倏地被他这么一噎,面色涨红,一张精致的面容不可自抑地扭曲了一下。
随后,她竟然低吟吟地冷笑了一声。
“如果不是你的那个学员出了病历的事情,我还想不到可以查一查你这方面有没有什么弱点,还好巧不巧地让我查到了。我还得感谢你给你那个学员发声,让我也想到了这一点”
她那想要生吞活剥段嵊的目光终于移开。
戚婉低下头,看了眼面前的文件,将这几份文件都推到了段嵊的面前。
“段前辈,段影帝,您要不要看一眼这是什么这可是您自己的病历记录,三年前您接受过什么样的治疗难道不记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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