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照好说歹说,总算把江岸自己当大厨的心思给绝了。
他最后劝了一句,“厨房交给外人虽不方便,可账本交给外人,岂不更麻烦?你一个人,分身乏术啊!”
江岸便转身上楼,傍晚,喊了明照过去他屋子。
“你当我真是技痒了?”江岸坐在梳妆台前,一点点将头上包头的布与发带解下来,“你跟毛三在做什么,我可清楚着,少算计。”
明照有些心虚,“我哪会算计你?”
江岸哼道:“算计我的猫也不行。”
明照:“好,都依你。”
江岸这才从抽屉里取出一碟子点心样的东西,端到明照面前,“给你留的,吃吧。”
这是盘包着料的面皮,说像馄饨,皮要厚点,说像饺子,块头要大些。
“这是……红油抄手?”明照看着上面浇的一层芝麻酱和红辣椒油,发出了迟疑的声音。
江岸此时才是正得意,笑道:“抄手我会做,但这个不是抄手,也没什么稀奇的,街上婆娘都会做,叫山海兜,我做的这盘是河虾兜,拿新鲜虾做的。”
这个“兜”字,来源于吃食的形状,因为上面有个捏起来包起来的小口子。做法与一般馄饨差不了太多,就是材料特殊,面皮用的是绿豆粉皮,里面要用笋蕨与鱼肉、虾仁、蟹粉这类材料混合的馅儿,煮透了即可下嘴。
明照拿筷子夹了一口入嘴,顺滑可口,对比中午在大堂吃的那几盘子菜,堪称绝世佳肴,不由得全吃光了。
“这才是我准备重点推出的菜品,你们也不想想,麻辣兔头,上哪逮这么多兔子,兔区吗?”江岸握着一只茶杯,想起上辈子偶尔逛的粉红论坛,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他往明照脸颊上戳了下,“唉,光你这只大兔子,我就吃不下了……”
明照心下一动,放下筷子,便要去抱他,结果被一脚踢到胳膊肘,推到门外。
江岸笑嘻嘻道:“没解决好自己,情不自禁拍蚊子的习惯,就别来碰我!”
“啪!”地,将门带上。
明照:“……”
——又是讨厌原来自己的一天。
陆琊:又是躺枪的一天。
刘知县命人新修的江岸客栈总共分前后两部分。
前头是客人打尖吃饭的大堂,进门能看见摆满酒坛的酒架,与一账房待的柜台,附近是通往二楼客房的楼梯,江岸与明照也住在那里。
后院则建了马厩、马槽、留给客人住的西厢房,以及给伙计们留的倒座房。
只不过毛三和玲珑一般都不住在那儿,就是了。
每日白天的时候,总有三三五五结成群的几个泥瓦匠,前来搭新房子,最近又来个粉墙的,帮忙干活,一车一车的木头拉过来用。
新客栈基本完工,只待人员齐备,江岸一声令下,就可开张,这也是他期望许久的。
夜深了,众人都在各自选择的地方,睡得香甜。
忽一道巨大的黑影,降临后院,动作飞快,叼走了所有菜盘子,再一跃而起,飞离客栈。
第二日,江岸起床,照例洗漱一番后,去后院厨房做饭。
他拎着一桶水,刚走到石磨处,便觉察出这里的不对劲来。
他往水槽处走了走。
这水槽旁原本放着他所有昨天新做的菜品,现在连菜带盘子,都消失不见了。
“明照!毛三!玲珑!你们谁动我昨天做的菜了?”
被吵醒的三个伙计,不约而同睁开眼睛,心道:
就你那菜,谁这么想不开,要去动啊……
不过伙计们还是应了句,“我没动!”
“没动。”
“我也没动。”
“那奇了怪了。”江岸将水桶往地上一丢,气急败坏踢飞一扎枯黄的草料,“这盘子还能长翅膀飞了?”
“遭贼了吧。”明照看了一眼毛三,下意识道。
毛三知道自己有黑历史,不吭声了,讷讷道:“可就算偷,也不应该偷这些菜啊……”
——那多难吃啊。
剩余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明照偷偷掐了腰,暗示他给江岸留点面子,别在对方气头上摸老虎屁股。
毛三立刻闭嘴。
因为丢了菜和菜盘子,整一天,客栈都冷冷的,没人敢开口触江岸的眉头。
假使有一个说话,客栈精掌柜会立刻哔哔一堆,“唉……你说的真……要是我的盘子还在就好了……”
如此之类的。
晚上时,因为被猫和虫子暗示太多了,明照挺起胸膛,硬着头皮劝道:“小岸,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饶过自己吧。”
——也饶过我们!
江岸托起下巴,眼睛中写满舍不得与不甘心,“可那是我花大价钱淘来的,景善镇出的青花瓷呢……”
说着说着,他竟然还唱起来了,“盘影被打捞起,改变了结局。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你去了哪里……”
“够了!”明照拍桌而起,眉头紧皱,走向江岸。
毛三和玲珑立即向他投去感激涕零与敬佩的目光。
然而紧接着,明照俯身,满面宠溺的笑容,说道:“小岸,你唱的太好听了,我太爱听了,要不然,咱们回楼上,你在屋里床头,慢慢唱给我一个人听……”
“真的吗?”江岸放下当鼓槌用的两根筷子。可他从前去KTV,老是把老板都唱出来,哪怕倒贴钱也请他别唱了……
“真的!”三个伙计拼命给他鼓掌,赞叹不已,快把手都拍烂了。
江岸微微一笑,“既然你们都这么觉得……那我便牺牲一晚上,给你们再唱几首!”
“真的不用了!”
除了明照,其他两伙计快给他哭出来了。
来之前没说干活外,还要被某个客栈精噪音骚扰啊!
江岸还欲开口,忽然,头顶传来撕心裂肺的咆哮:
“就是你的菜!害得洒家足足拉了一天肚子!洒家不会放过你的!”
新客栈的屋顶瞬间为一巨物掀翻,江岸连对方身形都没看清,便被叼进一张血盆大口中,带出客栈,来到离锦南府有一段距离的北塘江面上。
明照想也没想,瞬间追了上去。
在他身形接近夜空那一刻,一个银白色的铃铛打玲珑肚子里,不受控制地飞出来,钻进了他手心里。
明照愣了下,随即握住了那本属于他的法宝,一身意念融于一体。
片刻后,北塘江上。
巨物飞着,正想一口吞下嘴中的客栈精泄愤,眼前忽闪了一人。
直干落九霄,旋身留清风。
墨发飘扬,仙袂无尘,一身白衣载月而来,飘逸若流云。
这人执剑挡住它去路,长剑剑柄悬了一银白色铃铛,叮叮作响,声音绝类太忘天尊琅琊宫外石磬之声。
“混账!尔等怎敢拦洒家的路?”
巨物被震慑了须臾,又开始咆哮,牙齿乱颤,颠得江岸浑身都疼。
“饕餮,你又怎敢冒犯本尊?”那人道。
饕餮看了一眼自己,羊身人面,虎齿人手,眼在腋下,似乎并不难认,便放心继续咆哮道:
“你踏马又是什么玩意?洒家为何不敢冒犯你?”
这巨物实在太凶了,江岸想着,随即磕到一牙根,脑袋被磕破皮,整个倒了下去。
彻底晕倒前,他透过饕餮的牙缝,看到了一双极好看……也十分熟悉的眼睛。
那眼睛恍若包含了世间日月盈昃、辰宿列张的变化,平静若水,无情又有情。
那人背对天际一轮斗大的月亮,冷声道:“不才,夜君陆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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