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天青只得硬着头皮解释:“我确实怀孕了。”
师子章定定的望着他, 没动。
钟天青尴尬地道:“你在牢狱中大概只听到一句半句,这件事说来话长, 等你出来再细说吧。”
师子章的神情像是骤闻亲娘改嫁, 又像是养了多年的宠物狗忽然被人抢走吃了。
钟天青不忍再看, 放开他便欲出门。
师子章此时像被人打通任督二脉,一瞬间便将那雪白的衣角, 钟天青毫发无伤的模样, 以及钟天青承认有孕的尴尬神态穿成一串。
他脑中闪过那句“不知是谁玩出的花儿。”
他一把拉住钟天青:“你……是师雪照做的?”
钟天青没想到他一猜就中,不好多说什么,略低头算默认了。
他没想到这一低头,使得师子章脑中勾勒出无数个离奇的故事。
师子章攥着他衣袖的手泛着白。
钟天青不敢多留,使劲掰开他的手。
没想到他一掰之下竟然没掰动, 师子章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力大无比。
钟天青只听到头顶一个隐忍的声音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受委屈!”
钟天青无法解释, 尴尬的不敢抬头直视他, 匆匆走了出去。
到走廊上, 他瞟了一眼, 雪照正背着光, 站在门厅处。
他走到某间牢房前,忽然躬身将一把薄薄的刀片塞进门缝。
二人回到车上, 驶离大狱, 从此处到府里只需片刻功夫。
钟天青许久未出门,顺着窗缝向外看去,留城大街两侧满是商贩, 有卖泥人的,有卖小儿玩具的,有卖零嘴的,缤纷各色,琳琅满目。路上行人不多也不少,皆是慢慢徐行,一派悠然。
他二人并肩而坐,车里轻轻摇晃,像个摇篮,钟天青舒服的眯起眼,一道窄窄的日光斜映眼帘。
忽然,雪照对车外道:“先不回府,绕一圈吧。”
钟天青当然乐意极了,马车穿过留城最宽阔平坦的大街,吱吱呀呀作响,令人听了骨软筋松。
街上有一处小摊,师傅是个巧人,卖会自动打拳的木头小人,形状各异的木头人齐刷刷插了一排,吸引了一众小男孩。
小男孩从五六岁到七八岁不等,高高低低的围着小摊,木头人每挥动一次拳头,他们便要爆发出“吼!”“哟!”的感叹声。
钟天青的马车慢悠悠的路过,他也伸长了脖子瞧稀罕,马车经过了小摊,他的双眼也随着眼巴巴向后看。
他身后有人低声道:“等一下。”
钟天青回头,见雪照撩起前衫,风姿挺秀的下了车。
他走到那小摊前,挑了一个木头人。
因这木头人价“高”达一百文钱,围观的小孩们父母多不许买。
见终于有人从摊子上拿走了一根,他们发出“啊”的一声无限艳羡的叹声。
车里的钟天青捂住了脸。
雪照衣衫清贵,丰神骨秀,与手里的木头人略不匹配,但他十分坦然,悠悠然回了车。将木头人递给钟天青,柔声道:“给。”
钟天青脸上泛着莫名的微红,低头接了过来。
回府时天已全黑,他们的马车径直行入后院,在小院门前下车,灯火的昏光被吞入黑暗,脚下的青石小路泛着湿滑的光。
雪照走在前方,钟天青傻乎乎地举着一根木头人跟着他。
前方人忽然停下,朝他伸手,钟天青一愣,雪照已握住他的手,道:“小心,路滑。”
他二人向前慢行,一个稍微在前,一个稍微落后。
钟天青一手被牵,一手举着玩具,感觉自己仿佛多了个爹。
这段路十分短暂,也十分漫长。雪照送他到门口,还伸手替他打开了房门。
屋里点了两盏灯,但依然暗晦,钟天青进房后,仔细瞧了瞧,才将小木头人放在空着的桌上,他低声道:“多谢。”
雪照一笑,没有进房便离开了。
他离开后,钟天青在房中转了三圈,然后趴在桌上,回想了一遍今天的经历,热着一张脸埋进胳膊里。
这边,雪照回到正厅书房,书房与钟天青处不同,因他夜里处理公务,总是点着几十盏烛火,照的屋里煌煌如昼。
师子楷伏案桌上,正帮他处理今天的紧急军务,见了他一叠声道:“皇叔!你可回来了,你再不来,侄儿要批军报批到晕过去了。”
师子楷素来风趣,雪照唇上挂了笑意。
见状,师子楷立刻趴在军报上,机警地问:“皇叔去了哪里?为何心情这么好。”
雪照正在喝茶,莫名道:“有吗。”
他想了想,望着房内数十盏烛火,忽然将郭爷喊来,道:“库房里是不是存着一些不夜珠?”
郭爷道:“有的,上次子楷大人送来的赏赐里有二十颗,都是极品,至今还封着未开箱。”
师子楷一拍手,“嗨呀!暴殄天物,那东西一颗顶十盏蜡烛,皇叔,你何必还点满屋烛火。”
郭爷向他解释道:“领了赏后就堆进库里了,库里东西太杂,不仅殿下忘了,属下也忘了。”
雪照道:“封着不用也是浪费,拿出来吧,夜里走路当个灯笼也好。”
郭爷应是,雪照想了想对他道:“拿十颗送到钟天青那里。”
师子楷一个激灵,耳朵竖了起来,笑道:“哈哈,皇叔也是不易,钟天青又闹腾了么?这次向你要什么了?”
雪照微笑道:“没有,不要胡说。”
师子楷极力探听,下颌顶着军报,笑眯眯地道:“我不信……皇叔,美人造作,也是理所当然,有什么不好说的。”
雪照笑着摇头,“真的没有。”
他接连否认,那便是真的没有。
师子楷这次信了,他抽回身,望着雪照,靠在椅子上,笑着笑着慢慢变作一声叹息。
“我的小皇叔呀……”
第二日,雪照照例来看望钟天青,毕大夫也来为他复诊。
诊完脉后,毕大夫迟疑了一刻,“恕属下多事,但为人医者,不得不尽其事:您二位还是各自独卧么?”
雪照问:“是的。”
钟天青强调:“我好得很,没有一丝症状。”
毕大夫摇摇头,道:“良医药于病前。”
雪照道:“多谢先生,”他没说别的,只道:“请先生再开个补方吧。”
毕大夫低头写补品方子,雪照收了方子后将他送走,没有向钟天青多提一句。
雪照走后一整日,钟天青思及毕大夫所言,心里惴惴难安,只要一想到,自己要挺着怪异的大肚子躺在雪照旁边,他便头皮发麻。
同时也隐隐担忧,若自己真有了那些“症状”,该怎么办?
至夜,郭爷从库房翻出不夜珠,派人送到钟天青房里。
来人带了五个黑漆漆的雕花木盒,封的严严实实。
侍女们都来看稀罕,钟天青伸手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放着两个一模一样的黑漆小雕花盒子。
倒是金贵,钟天青心道。
他揭开小盒子,里面黑绸缎上盛着一个婴儿拳头大的珍珠,光芒四射。
在场的人全都忍不住惊叹出声。
当即,这十颗珠子便被高高低低悬于房内,光芒映得满室光明。
这可成了奇景。
侍女们抬头望着珠子们,与旁人低声私语,谁也不愿离去。
直到房门忽然被推开,雪照一身白衣站在门外。
钟天青大惊,此时已是就寝之时,他来做什么?
他炸了毛似的立刻站起。
侍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向他请安后纷纷退出。一时间房门紧闭,只剩下他二人。
钟天青心跳如擂,抢先问:“夜深了,你有事么?”
雪照慢慢朝他行来,低声道:“我没事,只是怕你有事。”
钟天青一瞬间被这句话问虚了。
他强道:“我能有什么事?大夫的话也不一定全都准确,我就好的很,也不需要……你。”
雪照在离他极近处停下,他身上淡淡的山泉水似的清味,在夜里,在封闭的房间里,格外明显。
钟天青不想闻到,但是,他轻轻呼吸后,又轻轻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道:“若你不放心我腹……”他说到此处,十分羞耻的立刻截断话头,道:“……反正你来也可,但我们事先讲好。”
他偷偷把盖着小腹的衣襟往下扯了扯,态度坚决:“我们二人,井水不犯河水。”
雪照淡淡一笑,向前一步。
钟天青立刻闭上眼睛,睫毛轻颤。
紧接着,他闻到一股泉水清味擦身而过,片刻后,他睁开眼,看见雪照侧身站在床边,将一块黑色绸缎,轻轻蒙在不夜珠上。
然后,雪照低下头,在昏暗的光下,慢慢抽开衣带,褪下雪白的外衫。
房内的不夜珠全蒙上黑色绸缎,仍有堪比点了十支烛火的功效,床上放了一层绯红的轻纱帘子,阻隔了帘外的迷蒙光晕。
夜色深沉,光摇红影。
钟天青躺在里侧,双手整齐的摆放在胸前,用被子掩住腹部,与雪照隔了不远不近的半尺远,稍一翻身便能碰到,但他毅力卓绝,浑身僵硬的躺了半夜,硬是一动不动。
等到月上中天,四下无声时,他眼眸转了转,悄悄望向旁边人。
雪照的眼睫轻闭,侧脸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单看皮相,这个人也是美的,钟天青失神的想。
在黑夜里,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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