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天青到此地步,已一片淡然,他面无表情的跟着雪照回了厅里。
半夜接连出事,雪照拍了拍面颊,极力抹去疲惫之色,他点了几个人,令其追踪那马的去向,济麟和郭爷等人领命而去。
室内一下安静了大半,除了盈盈烛火便是远处侍立的侍从。
雪照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天青身旁,掬起一捧清水,浇在面上。
清水淅淅沥沥的流下,他微微睁开眼睑,对上一双执盆的手。
因用力而青筋微凹,骨骼细长分明,正是一双漂亮的手。
他在水流中愣了愣,不禁顺着那手向上看去,是一双掩在旧衣下的手臂,再向上,是薄厚相宜,骨肉均亭的肩头。莫名的顺眼。
他欲要再向上看,忽而济麟去而复返,这次带来一个更爆炸的消息,“钟天青找到了!”他激动地话都说不清楚,“在城门一里处,属下们已将他制服!”
雪照豁然抬头,凝眉道:“当真?”
不待济小将军回答,他已抢先冲了出去。
端着洗脸水的某人一脸茫然。
深夜,城门一里处,火把叠着火把,人群压着人群,雪照一身白衣,一骑白马,破开层层守卫的兵将,出现在围剿阵前。
只见层层叠叠的兵将将一处围得水泄不通,中有一人,双手各被设过术法的精铁链子缠绕,正咬牙与链子那头对峙。
天青混乱中跟来,一见之下吸了口凉气。这被铁链抽成猪头的怂人,正是他的大副铁头儿!
铁头儿被抽的皮开肉绽蓬头乱发,盘腿坐在地上,一双圆眼阴鸷的扫过来人的面容。在对上天青时微不可查的闪了一闪。
天青也忙从蓬头乱发里给他回了个眼色。
雪照吸了口气,又长长叹出,幽幽地道:“这不是钟天青。”
济小将军本以为立下大功,立刻跪地,“属下该死,可他自称是那逆贼。”
雪照笑笑,“是吗?”
那铁头儿察言观色这才得知,原来自己青头儿与眼前这雪照殿下竟是旧识,缘何青头儿从来没提过?
但这全然不影响他的嚣张气焰,“是,我乃青头儿帐下第一大副,人叫我铁头儿。”
雪照笑的很温和,“你为何冒充他?”
铁头儿眼都不眨,“你们一听他的名字,就吓得要尿裤子,我逗逗你们而已。”
雪照笑道,“这样说,那人根本没来。”
铁头儿嘴犀利的狠,“他若来了,恐怕连你也不能好端端站在这。”
雪照微笑,“是么,多年未见,看来他是长进了,我倒愈发盼着见他。”
他环顾左右,“看来不必再搜索了,让人撤了城禁,诸位同袍也辛苦了。”
就这样撤了?
变故来得太快,天青还未反应过来,只见雪照回身欲撤,慢慢行至他身边,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雪照含笑道:“老朋友,好久不见。”
天青“嗡”的一声,浑身都炸了。
毫无防备的被他擒住,身体贴着身体,气息缠着气息,他从脚底到头顶一阵阵发麻,满面镇定,“好久不见,殿下演技见长。”
雪照微微笑着,“不如老友演技好,演了一天可累?不如和我回去喝茶?”
天青拧了拧手腕,不能撼动分毫,“我能不去么?”
雪照依然笑着,“不能。”
对面人看着温文尔雅,然气力奇大无比,手腕疼的欲碎,估计一会儿便要留下淤痕,天青乖巧又温顺,“好吧。”
将军府地牢最幽深处乃是一个单间,历来只囚禁最穷凶极恶的犯人,从未有人活着走出此囚室。
这里没有窗,只有两只火把,火把下乃是两条经过加工的铁链,天青双手被各绑一边,拉与肩齐。
他已服用了丹药,脸上的红斑退去,恢复了本来面目。他的长相,怎么说呢,若放在穿越前的相亲场上,乃是丈母娘最爱的那一款,不娘不gay,俊朗端正,妥妥的直男风,然而直男的不俗气,五官轮廓还带着些少年气质。
他不需华服美冠装饰,也不需妖情冶态衬托,眉眼中有一种自然的,显而易见的英俊,而他也不珍惜这份天资,天天破衣烂衫,竟然将这份英俊和粗糙打扮奇妙的融为一体。
此刻,他的眉眼藏匿在蓬发中,反正左右无人,无力的靠在被迫拉直的胳膊上,思索人生。
啧,真他娘的倒霉。
眼下,只有两种结果,雪照弄死他——这是大概率。雪照现在弄不死他,他以后弄死雪照——这是小概率。
他含笑,无所谓的摇了摇头。
铁门作响,一袭白衣从石阶上缓步走下。
地牢阴沉湿润,天青盘腿坐在蓄着水迹的地面上,而来人,坐在他对面的唯一一张高椅上。
灯火昏暗,天青笑了笑,对雪照道:“把我在这关了一个时辰了,商量好怎么对付我了么?”
雪照敲了敲椅子扶手,笑容毫无破绽,“你是子章眼前第一得意的人,自然是要好好利用。”
天青立刻道:“你想用我逼迫子章殿下?”
雪照道:“不能么?”
天青深吸口气,“那我就放心了,你们也放心吧——他不会受你们胁迫的。”
雪照挑眉,忍不住微笑,“哦?”
天青面无表情,“你是他叔叔,你该知道,子章殿下这辈子心心念念就一件事——把本该属于他的天位夺回来,其他的人和事,都要靠边站。”
雪照凝眉,“父皇传位于我们三人,却也未言明,谁的儿子是第四继承人,他是不是过于偏执了呢。”
天青耸耸肩,“反正不管他与他堂弟谁继承天位,另一个人总会不服,除非你生个儿子喽……”
雪照看着他,笑了笑。
天青咽了口口水——他不禁有些尴尬。
他立刻换了话题,“说吧,我的处置结果是什么?”
雪照温柔的笑笑,“我们右将军被叛军所俘,自然是押你做人质,去和子章讲条件,以一换一。”
天青道:“若他不同意呢。”
雪照笑道:“那你怕会当场被诛。”
天青点点头,“若他同意呢?”
雪照笑道:“那你二人各自归营,两边继续开战,三个月后,你依然会被诛。”
天青听了点点头,倏忽轻笑出声。
雪照望着他,“你笑什么?”
天青抬起头,在一团破布蓬发的暗影中里轻笑着叹息道:“想到大限将至,倍觉轻松。”
雪照的手指停住,“你跟小时候一样古怪。”并不是那种讥讽的口气,是一种轻缓的宽容。
暗影的轮廓歪了歪脑袋,天青的声音传出来,“怎么念起小时候?可别下不了手啊!”
雪照笑笑,“你多虑了,要我不杀你,除非争渡河干,云泽山塌。”
天青含笑,“那就好——那个什么,临死前,求你帮个忙。”
雪照遥遥俯视他,“请讲。”
天青笑,“别紧张,你走近些。”
雪照看着他笑了笑,毫无压力的缓缓起身,停在他面前两尺处。
天青本是跪坐在地面上,他从一团阴影中抬起头,灯火从他脸颊一闪而过,他仰视着居高临下的人,笑了笑,很坦荡的问,“手疼……能帮我松松铁链么。”
他本以为眼前温柔而坚定的宿敌,会礼貌而无情的拒绝他,未曾想眼前人似是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后,竟俯下身,双手攀上他右手的铁链,为他轻轻松了松铁链。
阴暗的牢房里,响起沉重铁链的拖拽声。
天青眨了眨眼。
这一刻,二人离得极近,近得能闻到那人身上泉水的清味。他躲开脸,右手被刚刚撂狠话的人轻拿轻放着,落到半空中。
手臂的酸疼略缓解——那人将他手放到半空。
天青在背光处,不禁短促的一笑。
雪照皱眉,还未来得及问他笑什么。阴暗的地牢从屋梁到石壁门窗猛然震动,地面像水面浮舟一般摇晃,铁打的火把台被断墙挤压,带着火炬整根向他二人砸下,雪照一手挡住,同时快刀斩乱麻,解开天青的束缚,二人飞身离开。
方才跟随他的济麟和王金虎等人,此刻正汇集在地牢门口,济麟见他出来几乎哭着哭腔道:“殿下……”
雪照止住他,“怎么回事?”
济麟努力平复,“方才山阴整个地动山摇,同时云泽方向有金龙伴着闪电在空中闪现,守城士兵说,云泽方向似是震得更厉害。”
雪照皱眉,“云泽只有一条守城水龙,虽是凶兽,却温温吞吞的活了上百年,小动作都很少,现如今被驯化的只会看大门。云泽更是吉地,天灾从未在那里降落过,怎会闹起地裂?”
济麟道:“必有什么东西把水龙激了起来,糟了!云泽的天禄营还关着数百上古奇兽,万一也被激起凶性……”
旁听的王金虎吓坏了,“此刻还需紧急调度能人异士前往云泽查看,那水龙要是发疯,云泽城恐怕要生灵涂炭——可有人懂驯龙?”
漆黑的夜里,数十位将士皆沉默了。
云泽的天禄营乃是天家建立的一所训练营地,里面散养着无数奇兽凶灵,毒虫毒草,每年皆挑选身怀志向的年轻人进营,屡设关卡,层层选拔,最终若干胜者直接进天家正统的天禄军,精进修炼,剩下的只能沦为平民。
此时此地,沉默的数十位将士有的是守城的天禄军,还有是雪照直系的云光军,他们是从天禄军中优中选优而出。二者同源,没一个不是出自天禄营的,自然,也都知道那水龙的厉害。
暗自心中摇摇头:反正我们那一年没听说谁能驯服的了那玩意儿。
一阵沉默中,雪照终于开口,“我那一届有一个人倒是能。”
他一直紧紧擒着身旁人的手,此时,顺着手臂看过去,“钟天青。”
“哈?”钟天青几乎要咬着下唇努力避免自己笑出声。四周将士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不是青中带白,就是白中带青,反正都糟心的很。
钟天青心道:你们有本事放狠话弄死我,有本事就别用我啊。
还未等他得意的嘴角上翘,一双温柔的手卡在他脖颈跳动的经脉上,雪照淡淡地看着他。
“好说,好说。”天青压下雪照的手,笑嘻嘻地道:“一去云泽城,短也要数日,看来是老天爷要我多活些日子。”
雪照回头,留下一个清淡的侧脸,天青瞧着他,一句“说不定殿下念起旧情,又舍不得杀我了。”在心中蠢蠢欲动,末了,还是随着唾液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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