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年轻人试探着问,“我帮你吧。”
天青冷冷拒绝,“不必。”
他才不放心呢。
他左手快如闪电,运指如飞,扬起无数鸡毛,不消片刻,随便找了根树枝,猛的横贯鸡身,将两根带桠的树枝插在地上,往中间挂上野鸡就要点火。
远处那人实在忍受不住,“小友,你……要吃也把毛拔干净吧。”
天青看看架子上,羽毛完备的鸡脖和鲜活灵动的鸡头,皱着眉头,心里嫌那人多管闲事:我又不吃鸡头!
那人叹了口气,如纵溺顽童似的,缓缓起身,“还是让我帮你吧。”
天青张嘴就要拒绝,但不知出于何种心思,竟未说出口——许是这一声叹息太好听了。
那人走到他身旁坐下,先点起火,待四周亮堂温暖起来,将架子上的鸡取下,他停了一刻。
天青正要瞧他如何,却见那人看着鸡架,忽而转身向他伸手。
天青条件反射,立即抬手抱头,牢固紧密的护住要命部位。
臆想中的殴打并未落下,他缓缓睁开眼帘,从手臂的缝隙里,对上那人复杂的目光。
天青这才看清,那人的手停在半空,似乎是……要拿他受伤的手腕。
那人顺着力道,轻轻捏住那胡乱包裹的破布条粽子,将方才天青用牙勾住的松散结子,轻轻抽开,从自己身上新撕下长条素布,在血肉下方抖开,极其温柔地,包裹绒毛尚湿润的雏鸟一般,小心地包住那一团血肉。
天青皱着眉头,想问他是不是有病,这么爱多管闲事。他抬起眼,张开嘴,却没能发出声音——火光温暖柔情,映着年轻人漂亮的脸廓,他垂着眼,一副干净认真的神色,天青甚至能看清他面颊上的细小绒毛。
天青成了个无声的哑巴,任由这个陌生人摆弄伤处。
年轻人扶着他的手,好脾气地道:“你方才将手指都裹住,自然是不能干活,像这样露出来,就方便许多,结子留的长一些,这样自己也能系带,你试试?”
天青晕头胀脑的跟着他学,试图用左手单手打结,然许是被人盯着学习令他不安,绕了几圈并没系上。
年轻人在旁边看着,摇摇头,“要这样弄。”他再次近身,亲手帮他,泉水的清味包裹天青的鼻息。
天青不言不动,任由年轻人张罗到底。这多事闲人还不够,又举起野鸡对天青道:“这次,你试试,你能自己动了。”
天青学着他又轻又巧的手法,然而受伤的手指到底不够灵敏,收缩蜷握格外笨拙。天青知道那人在看,心里一急——那人将野鸡收回身前,柔声道:“手指能动就行,还是我来吧。”
天青举着手腕,傻子似的坐在一旁,静静地看陌生人为自己操劳。
看了一阵,他心里那团傻气脱口而出,“——你怎么不骂我?”
年轻人挑起眉,笑着抽空看他一眼,略带惊奇,“为什么要骂你?”
天青皱眉,“系带这么简单我系不上,拔毛也不利索,之前还对你很凶。”
年轻人笑笑,“你又不认识我,这不是很正常吗?还受了伤,不利索是应该的呀。”
天青噎住,不知该说什么。明明是极为平常的两句话,但,许是那人的语气太过温柔,太过自然,竟叫他一时间……一时间……
他盯着那人,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抬起眼,依然是和和气气地模样,“我姓师,名叫映光。”
天青咀嚼两遍,随便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一时二人将野鸡收拾妥当,天青目光灼灼等它烤熟,烤好后,一把抓了下来,将到嘴边时,忽而想起什么,他侧头,对上师映光的目光,“分你一些。”
师映光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必。”
天青点头,收回手,狼吞虎咽的吃起来。清俊的眉眼闪着狰狞的光,嘴角沾上油渍,吃的龙精虎猛,奋不顾身。他吃着吃着,觉得不对——歪过头,皱眉睨着旁边,“你看什么。”
师映光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转过脸,垂眼擦拭手指,“没什么。”
天青瞪了他一会儿,又投入热火朝天的吃饭大业。
片刻后,天青隔着衣衫摩挲饱硬的肚子,靠在岩石上,望着远处发呆。篝火响起霹雳啪啦的脆响,夜空下的山林空寂无声,山谷下方,营地房舍像萤火虫组成的线段,顺着小溪闪着幽微的光芒。
他身旁的人问:“这么晚了,你不回营房休息么?”
天青黑黝黝的眼眸望着前方,“不想回去。”
师映光没问为什么,也靠着岩壁,望着前方。虫鸣声吵闹儿幽寂。
天青独个儿抱着膝盖发了一会儿呆,用脚踩灭微弱的火苗,“走了。”
他站起身,师映光也站了起来。
天青皱起眉头,师映光立刻笑道:“我早困了。”
天青略一思索,觉出些不好意思,却张不开嘴道谢,只低头率先快走。
一时到了山脚下,师映光向他拱手,道:“我就到这里了,改日有缘再见。”
言毕,飘然转身而去。
天青这才想起,师映光也是参营人,夜里亦要回营房,只是……天青目送他走出很远,师映光并没去营房汇聚处,而是走向溪流上游,那里有几处灯火闪烁,似是独立营房。
远处的人影淹没在黑夜里,天青百无聊赖地站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走回营房。
营房约有十几个,顺着小溪纵向排布,房中俱是大通铺,里面宽阔无比,吵闹无比,一房中约能容下百余人。房中聊天吹牛,斗牌玩乐,擦剑磨刀者应有尽有。早先追他的济大强及其追随者亦在此房中。天青的铺位在进门处,他进来时,房内灯火昏暗,各人各有事做,只有他铺位旁的师三哥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天青漫不经心地扫视一圈,跳到自己铺位上,慢慢地躺下去。
一瞬之后,他猛地坐起。
枕头上有异样的香味,淡而迷离。
天青冷冷的看着枕头,伸手一摸,果然摸到数个手指盖大小的硬物——欲仙果,如手指盖大小,香气诡异,闻之春情泛滥,身软筋松,如不纾解,则伤毁五脏,身受重创。
他面无表情,抡起枕头扔出窗外。房内人毫无反应,一切照旧。天青也未吭声,没了枕头,枕着双手躺在硬通铺上,睁着双眼,看窗外的冷月。
房中人有人陆续睡去,亦有人陆续醒来,他熬鹰似的,直守到月落天明,缓缓和众人一起起身。
开营几日,异兽在山林出没的频率明显增强,他和往日一般在人群前领头疾驰,搭弓射箭,抢夺先机。隐约闻得有人小声道:“听闻子章殿下今日奉命巡视,怎还不见来?”另一人道:“巡视官只能巡视,不能妨碍参营人行动,说不定他在哪处默默观察呢。”
天青搭弓的脊背倏忽紧绷,双目紧紧盯着箭头指向之处,“咻”地一声,一箭拦住向前奔驰的参营人,转身向前快跑,脚步如飞。
树丛外传来清脆而遥远的马铃声,营地中只有巡视官的座驾才可带铃。
天青目不斜视,脚不沾地掠过无数树丛。
正疾驰如飞时,右脚脚面忽而被什么东西绊住,他心里一颤,“呃”的一声狠摔在地。
下颌,手心,手肘,膝盖等处火辣辣的刺痛,他立刻撑身想要站起,下一刻,四肢与身躯却猛的被缠住,吊了起来。
在空中慢悠悠的转了半圈,他低头一望,济大强及其手下从树丛里探出脑袋,嬉笑着道:“你不是跑得很快嘛,你不是挺爱拔尖嘛,怎么不逞能耐了?”
天青紧闭双唇,余光向远处一瞟。
底下人道:“怎么不吭声?昨晚上送你些小东西,你不喜欢吗?不喜欢就扔了?啧啧,不过哥们大度,不跟你计较。”他朝身后道:“将他放下,哥还要送他小礼物呢!”
天青被扔到地上,济大强摇身一变,竟拿出一花盆,里面是满满的泥土,又湿又黏。这花盆被绑在天青怀中,其余人绑好后,远远站着,笑嘻嘻的望着他。
天青看着怀里毫无异样的花盆,再瞧一瞧这些笑的别有深意的人,心里有些打鼓。
他喉咙微动,咽下口水,凝眉细看那花盆,却见泥土下起伏,下面似是有什么东西蠕动……不一会儿,一个光滑湿润的小东西从泥土中钻出头来——正是一条细瘦的小蛇。
天青喉咙猛的堵住,从头顶到脊背的毛发全数炸起。他茫然地抬起头,在起哄和嘲笑中,捕捉到一丝马铃声远去的声音。
他张了张嘴,片刻后,干涩的闭上。
小蛇露头后,泥土不但没有安静,反而微型地震一般,频繁踊跃的起伏起来。
天青使劲向后仰头,恨不得贴着身后的树根,然花盆被绑在怀中,他一动,也随着向后仰倒,花盆里的东西也跟着……
天青深吸一口凉气,闭上了眼。
黑暗中,他听一男声道:“贵人在营中,你们也敢这样消遣人,也不怕被瞧见!”
济大强向来人道:“放心吧,师三哥,巡视官刚就在不远处,屁都没放一个便走了。”
先前的男声不满:“呵,我说的是巡视官么?你们这帮小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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