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策怀里抱着一床被子,看着面前的竹榻, 唇角微扬, 无声的笑了一笑。
生下来就是皇后嫡子,后来更是储君, 皇上,他吃过五更早起读书的苦,受过烈日曝晒下骑射的累, 但在一应吃穿用度上, 全都是最好的。
像现在这样,仅给他一张眼前这样简易的竹榻,让他在这上面睡一晚的事,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待过他。
孟瑶是第一个。但是他非但一点都不震怒生气, 反倒甘之如饴。
动作十分笨拙的将被子铺在竹榻上, 他想了想之后, 又将竹榻往墙壁边移了移。这样就算中间依然横亘做一堵土墙, 但还是能离孟瑶和昭昭近一些。
孟瑶典住的这处小院是很简陋的,外间和里间之间甚至连扇简易的房门都没有, 只简单的在门首从上往下悬挂了一截豆青色绣折纸花卉的门帘而已。
刚刚他问孟瑶他今晚要睡在哪里, 按孟瑶的意思,就要他回去睡。在他一番示弱,以及拿昭昭做借口的抗争下,孟瑶最后终于松口。拿了一床被子给他, 让他到外间的竹榻上去睡。
民间人家家中多有竹榻。其用途是夏日天热之时, 可以搬到屋外阴凉处, 躺着乘凉之用。宫中自然也有,不过在制作上要精美很多。
李承策生的高大,这张竹榻对于他来说虽然能勉强躺下,但还是有些小,翻身都不能。
不过躺在竹榻上的时候,他却觉心中十分的安宁平静,也十分的幸福满足。
这三年多,他整日担忧孟瑶的生死,晚间但凡闭眼就是噩梦,从未睡过一整夜好觉。但是现在,纵然暂且不能与她们母女两个同榻而眠,甚至不在一间屋中,但却满心安稳。
阖上眼入睡,一夜好觉。
直至次早听到脚步声他才醒过来。
一睁开眼,就看到孟瑶正一手挑开门帘,纤眉微蹙的在看着他。
她身上穿的是一套半旧的淡青色衣裙,满头乌发如云,只用了一支简易的木簪子挽着,却让他觉得如霞明玉映,光耀照人。
“瑶瑶,”
他忍不住开口轻声的唤她,语声缱绻,“你还活着,我还能见到你,真好。”
又起身在竹榻上坐起,对她展开双臂,柔声的说着,“过来,让我抱抱你。”
孟瑶双唇微抿,别过头去。
刚刚那一瞬间,她差一点儿就被他眼中的柔情万丈给缠绕住了,差点儿就没控制住自己真的向他那里走过去
平复了下砰砰乱跳的一颗心,孟瑶这才冷淡的开了口“既然你已经醒了,那就起来吧。把这张竹榻搬开。”
这竹榻原是放在外间的角落里的,可现在倒好,直接拦在房门前了,她想要走过去都难。
想必是昨夜李承策将竹榻搬到这里的这是怕她半夜带着昭昭偷摸的跑了,所以直接睡在她房门口了。
孟瑶想到这里,一时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气。
眼角余光看到李承策外衣也没有穿,只着一身雪白中衣,弯腰将竹榻从房门口搬开,她便抬脚直接去厨房了。
缸里的水只剩了个底儿,洗菜做饭是肯定不够的,孟瑶就要去巷口的水井旁担水。
只是等她担着水桶刚走出厨房门,迎面就碰上了正走过来的李承策。
他身上的袍子才刚穿好,黑色的革带还拿在手里。见孟瑶出来,立刻问她“你要去哪里”
孟瑶欲待不回答,但李承策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也只得说道“我去巷口的水井挑水回来烧饭。”
所以你就别跟着我了。
而且暗里有你安排下的那些个影卫在,你还怕我现在跑了啊
“去水井挑水”
显然从小出生尊贵的李承策并不知道水这种东西还得从水井那里往回挑的,但这并不妨碍他立刻从孟瑶的肩上抢过扁担和木桶,然后学着孟瑶刚刚的样子担在肩上。
“水井在哪里我去挑水。”
孟瑶
你确定你真的知道该怎么将水从井里打上来,再挑回来你现在挑着水桶的姿势明明就已经不对了。
但无论她怎么说,李承策依然要去,最后孟瑶也只得随着他了。让他挑着水桶,自己空着双手在后面慢慢在走着。
暗处,有个影卫看到这一幕,只震惊的一双眼珠子都差点儿脱眶而出。
这位可是天子从来都是高高在上,连喝杯水都不用自己倒的人,几时见过他挑水桶啊这要是说出去,谁信
“头,头儿,”
勉强将掉下去的下巴合上,影卫转过头看燕扬,结结巴巴的问着,“这个,咱们是不是该过去将陛下挑着扁担和水桶拿下来啊”
陛下,您那肩膀可担着万里江山呢,怎么能担着一对木桶呢放着我来
燕扬虽然也震惊的差点儿没咬着自己舌头,但想了想,还是说道“算了,咱们还是在这里老实待着,别破坏陛下的大计吧。”
陛下要是不做这些事,怎么能追得回娘娘又怎么能哄的娘娘心甘情愿的跟他回宫所以必要的一些苦头还是要吃的这会儿他们要是冲过去帮忙,那陛下哪里还有在娘娘面前表现的机会嘛。
巷口处的那一眼水井是个老井,很有些年头,周边的居民平日都在这眼老井里面打水吃用。每日早间这老井旁也是人最多的时候。
有人过来挑水,有人过来洗衣洗菜。这时代还男尊女卑嘛,所以过来做这些事的大多数都是妇人。
于是当看到孟瑶和李承策过来的时候,那些个妇人都震惊了,纷纷停下手里的活看着他们两个。
其实刚刚还有人在说孟瑶呢。说是昨儿个家里的孩子回来,同她们说见到昭昭的爹爹了。
孟瑶到这里都三年多了。当初她孤身一人生下孩子,后来又是孤身一人带着昭昭过活,从来没有见到过她当家的男人。但凡问起,她也只说自己的男人在外面做生意,过些时候就会过来找她们母女。
但这些妇人并不相信。
做的个什么生意,竟是连三年多都没有露过一面哦倒是那个康元孟时常会过来看望她们母女两个。
就有好事的妇人猜测,这孟瑶该不是康元孟的外室吧昭昭该不会是康元孟的孩子吧不然当初她怎么是跟着康元孟来这里的呢肯定是康元孟在中原做生意的时候见她貌美,将她买回来晓事用的。
但康家到底也算是富裕人家,康元孟又是康家独子,哪里会娶一个中原女人为妻就算康元孟肯,康老爷子也不肯。就权且养在外面做个外室,有空的时候过来看看罢了。
于是对于自家孩子说的见到昭昭爹爹的这种话,那个妇人并不相信。但是现在,看到孟瑶同一个男人一起过来,妇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直至孟瑶走近,这妇人才回过神来,开口问着“孟家妹子,你身边的这个男人是谁啊”
往常她看着康元孟就已经是个难得的帅小伙子了,但是现在瞅瞅孟瑶身边这个人的身高,这脸,还有这通身的派头,那康元孟压根就没法跟这个人相比。
这该不会就是孟瑶的男人吧
孟瑶很为难,因为她觉得她和李承策之间的关系三言两语的压根说不清。而且他们两个的关系也实在没必要让这些外人知道。
就想含糊带过去。
这时就听到身旁含笑的声音不徐不疾的响起。
“我是瑶瑶的丈夫,昭昭的父亲。”
孟瑶忍不住转过头看他。
就见李承策面上笑意仍在。一双墨玉般的眸中如同落入了一层薄薄的日光,温暖泛亮。
察觉到孟瑶在看他,李承策就对她笑了一笑。眼尾微微下垂,是以前她不曾见到过的平和安宁。
孟瑶心尖微颤,转头不看他。
在场的其他所有妇人全都震惊了。
有个洗衣服的妇人放下手里拿着的棒槌,起身走过来,就站在李承策面前不远处,目光毫无忌惮的上下打量他。
打量完之后就问“你真是孟家妹子的男人”
李承策也没有觉得被冒犯到,笑着点头“是。”
“哎哟。”
那妇人叫起来,转头同旁边的其他妇人说着,“以前孟家妹子说她有男人,我们还不信呢,以为她扯谎,原来是真的啊”
其他妇人纷纷开口附和着。
又有个洗菜的妇人叫起来“我说孟家妹子的男人,你这几年都跑哪里去了不知道孟家妹子当年生昭昭的时候有多危险啊差些儿就一尸两命了这几年她又要做绣活,又要将昭昭拉扯大,你不晓得她有多苦多累啊你是做什么了不得的大生意,放着自己的婆娘在这里吃这么多苦,受这么多累,三年多也不过来看一眼啊”
“就是”
又有个妇人叫起来,“得亏是孟家妹子守得住。你都不知道,孟家妹子长了这么一张好相貌,这几年有多少人想求娶她。有个老爷还特地遣了媒人上门来,说要娶孟家妹子回去做填房,进门穿金戴银,做正经太太呢,孟家妹子都一口回绝了。就为了等你。你可真是娶了个好婆娘啊。”
孟瑶
她明明就是一个人带着昭昭潇洒自在的过日子,所谓的对别人说的自己有男人,昭昭有爹,在外面在生意,过几年就会过来找她们母女两个只是个托辞而已,可怎么现在在你们口中说起来,倒像是她对李承策情比金坚,为他守身如玉啊
赶紧住口,都别说了啊啊
但这些个妇人都仿似来了劲一样,口中说个不停。最后孟瑶只得红着一张脸,叫李承策“快打水回去。不然昭昭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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