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海是第二天才知道袁沅上电视的事。他每天都很忙, 开店要早，关店要晚, 抽空了还要把黄三姑送到镇子底下的杨台村。等他忙完了回家, 家里的女人和孩子都已经睡了。
袁家的小超市开在进红星镇的路口，每天早上都是人流最多的时候。这天早上袁海六点多钟就来开门了, 隔壁卖早点的刘师傅进来买酱油，挑选的时候说：“老袁, 你家袁沅厉害呀，才高一就被清华大学签走了。”
袁海听得懵住了。刘师傅啧啧说：“这是我们红星镇的头一份啊，我们红星镇这么多年都没出一个清华北大，你们家这次得好好庆贺庆贺。”
袁海问：“你说啥？”
刘师傅笑起来：“这事你不知道？你昨天晚上没看电视吗？元庆市一台每日专访里播的。昨天晚上的一期就是采访的你们家袁沅，她拿到了清华大学的一等约！被提前录取了！”
袁海愣愣看着刘师傅, 这几天他想起女儿就心发慌，总觉得要出点事，委实是因为那天下午女儿突然回家, 太反常了。
刘师傅提着挑好的酱油过来, 袁海连忙翻出遥控器，打开了货架上的电视。刘师傅倚在柜台上笑着说：“现在没有, 元庆市一台的每日专访要到十点才重播。”
袁海收钱都心不在焉了，时不时往上瞟瞟电视机。
刘师傅说：“老袁，你家里请升学宴的时候别忘了跟我们说一声, 让我们也沾沾喜气。”
袁海嗯应和了一声，眼睛又瞟到电视机上了。还没到十点，面如菜色的黄三姑叫唤着进来了。一进来就自己拖了一个凳子坐下, 说：“你忙完了没有？送我过去啊！”
袁海正盯着电视机，头也不回说：“今天等等。”
黄三姑觉得奇怪了，她这儿子还敷衍起她来了？她顺着袁海的目光看向货架的电视机，生气了，“你看这干啥？还不把摩托车推出来！我跟人家约的时间快到了。”
袁海却不为所动，每日专访的序幕已经开始了，主持人拿着话筒在说：“今天我们来到了元庆市一中……”
黄三姑拍着大腿说：“你没听到我的话吗？”
袁海举起了一只手，示意她安静点。黄三姑气得呼吸都不顺了，往地上找了一圈，把扫把拖过来了，正准备朝袁海扔，一抬头就看见了电视上的人。
咦，她孙女袁沅？！
她也看呆了去。每日专访的播放时间只有半个小时，采访了四个人。第一个采访的对象就是袁沅，她的镜头也最多，接下来就是老师和校长。袁海和黄三姑看得目不转睛，黄三姑都忘记胳膊上的疼，看完了激动说：“哎哟不得了！我的袁沅要上清华北大了！”
袁海也一样很激动，但他到底没昏头，说：“妈，还还没呢。”只是一等约，要高考成绩过一本线才能进清华。
黄三姑道：“咋没啊？电视上都说了！哎哟，我得给袁江他们打个电话，这事得好好庆贺庆贺。”
袁海：“妈，这事还没定。”
黄三姑都把手机拿出来了，哪还听得见袁海的话？她拨打了袁江的电话，心里想着要好好炫耀一番，可惜袁江的电话没人接。再打，也一样没人接。
“咋回事啊？”
袁海闷着头说：“他这会肯定在上班。”
黄三姑拿着电话，这么一打岔，她反而清醒了点。不对呀，半年前袁沅的成绩都不够市一中的分数线，还是找了人，砸了钱，才进去的。现在居然能上清华北大啦？
她愣愣看着袁海，突然如疯魔了似：“你赶紧给袁沅打个电话，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袁海闷声闷气说：“妈，她现在在上课。”
“上课你也打！”黄三姑厉声说。
袁海不吭声了，径直锁了抽屉。黄三姑自言自语说：“你不打我打……袁沅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袁海依旧没吭声，拨了钥匙就去推摩托车了。黄三姑盯着他，咬牙说：“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闷鸡子？”
袁海把摩托车推到店门口后，就过来要关门了。黄三姑问了几声，他都没回应。黄三姑气得要骂人，但想着今天这事是桩大喜事，不能触霉头。袁沅还是眼前这个儿子的养出来的，她上了清华大学，以后的出息肯定不小。说不定比何宝华的成就还要高。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女儿出息了还不得对爹好？她这经常骂的，还不得遭嫉恨！以后不能随便骂了。
袁海过来搀扶黄三姑的时候，黄三姑顺势就把手机揣兜里。坐上了摩托车，她说：“你得空了给袁沅打个电话，让她周末回来。元庆市又不是多远地方，哪能一个学期都不回来的？”
袁海依旧没吭声，他女儿前几天才回来过，高中的学习多紧张，经常回来，时间都浪费在路上了。
他发动了摩托车往乡下赶，风呼呼吹在脸上，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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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约定取身份证的时间，袁沅在走廊里追上了方红。
“方老师，您能不能再帮我开一张出门条？”
方红上下打量她：“你要出门干什么？”
袁沅说：“我有点事要出去，只要一个小时就能回来了。”
刚好已经走到楼梯口，方红又上了几个台阶，在楼梯间的窗户下站住了，说：“你有什么事？我一会要出去一趟，要不我给你代办了？”
袁沅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去。”
方红盯着她看了一会，说：“袁沅，你能在信息竞赛中取得优异的成绩，老师由衷替你高兴。但是你得明白，你拿到了清华大学的一等约并不等于你就百分百能上清华了，你还得参加高考，而且必须得过一本线。”
这话方红老早就想说了，袁沅拿到了清华大学的一等约，学校领导们都很高兴，但也因此把剩下的重担压在她头上。袁沅又不想转班，她现在压力大呀。要是袁沅真卡在一本线这里，她就是学校的罪人了。
袁沅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你落下了多少课？你去明州学习，去海临，去北京，整个在学校的时间都不到二个月！你觉得你一个多月的学习能赶上叶紫他们三个多月的吗？你看看你，练习册上有多少没做？叶紫他们早做完了。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你这一会要请假，一会要出去，你有时间学习吗？”
袁沅看着方红，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了。她用在文化课上的时间确实比其他同学少多了。期末考试，她还能参加期末考试吗？
方红把她的神情看在眼里，以为她醒悟了，又说：“从明天开始吧，我让几位代课老师给你补一补，把落下的课程补上去。时间上肯定不如叶紫他们充足，课后能吸收多少，就看你自己了。”
方红说完就走了，袁沅没再拦她。等到下去五点半下课了，她没去食堂，而是来到了学生公寓楼的后面，这里有一个出口，是专供机动车出入的。她趁着门卫不注意，闪身就出去了。公交车站就在旁边。
在车上她就给出售身份证的人发了一条消息，但对方并没有回复。下了车，到了文苑小区，她给对方打电话，居然是忙音。她明白了，自己多半是遇到诈骗了。
她无奈笑了笑。送上门的诈骗，被骗了也是活该。要是自己没防着一手，被骗了也的确只能作罢。通过通讯中的电话找对方所在位置本来就可以在微信上做到，当然这是建立在对方打开了分享位置的前提上。
不过，她的手机想要知道对方的位置，并不需要分享，只需要黑掉他的某个程序就可以了。
上次对方是在安康路附近给她打的电话，距离文苑小区并不远。袁沅拦了一辆出租车，十分钟左右就到了地方。下了车，袁沅愣了愣。这里不同于福庆街，虽然两边一样都是门店，但门店的装潢跟福庆街的干净整洁完全不一样，简陋晦暗是这里的主基调，以理发店洗脚店为多。
袁沅虽然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但她的感知却告诉了自己，这里不是善地。理发店洗脚店的门帘后以及楼上是另一个世界。
不过，她既然来了，没道理空手而回。
天已经黑了，两边的门店都亮起了灯，好些人就坐在门口，或剔着指甲或聊着天，南方的冬天有别于北方，即便是没有下雪，也透着一股湿冷。但她们都穿得不多，哪怕是裹着羽绒服，也能看见胸、口的肌肤。
袁沅过去的时候，这些人都看过来，打量她的眼神犹如看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袁沅在一家洗脚店门口站住了。上次那人就是在这里给她打的电话。但现在他不在了。她的运气实在不好。
袁沅转身往回走，走了没几步，又站住了，看向一家小饭馆。小饭馆的门店也很简单，只有五六张桌子，里面的人也不多。她进去后，径直站在一个干瘦的男子身后。那男子只一个人，却点了一个干锅，边吃边在打电话。
袁沅等他把电话打完后，才踢了踢他的凳子。男子回头：“干嘛你？”
袁沅说：“我来拿身份证。”
男子呆住了，愣了愣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又笑起来：“行啊，你怎么知道是我？”
袁沅没回答，直接回放了他的通话录音。男子不吭声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干锅往上腾腾冒着热气，旁边人声鼎沸。他笑着说：“行！你把剩下的钱给我，我就把身份证给你，不过东西我没带在身上，等我吃完了，我带你去拿。”他说完，又开始吃了。
袁沅站着没有动，只伸了伸手，炉子里的火焰突然大涨，男子吓了一跳。袁沅的手指朝他指了指，火焰跳动着向男子蔓延开来。男子吓得慌忙后退，差点跌倒。脸上已经没有血色了。连忙从兜里拿出一件东西丢在地上，语无伦次说：“给给给你！”
袁沅捡起地上的身份证，转身就走。依旧从小巷子里穿出去，两边门店门口站得人比先前少多了。走在她前面的一对情侣在打情骂俏，男子约莫一米七五高，板寸头，黑色棉袄罩到腿窝处。女子长发飘飘，声音柔媚。走着走着，两人就抱在一起亲吻起来。袁沅愣了愣，小心翼翼绕开了。
坐出租车回到学校时，晚自习已经开始了。方红站在教室门口，目光如炬。袁沅硬着头皮从她跟前过去，坐下后没多久，方红就过来了，站在她的课桌旁边，敲了敲。
“你跟我来！把语文书和笔记本带上。”
袁沅带了书笔记本和笔。方红在教室外面的走廊等着，看着袁沅过来后，她说：“从今天起，你晚自习就不用在教室了，我跟何老师他们商量好，利用晚自习时间给你把落下的课补一补。”
袁沅怔怔看着她，方红回头：“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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