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夜晚, 各处都张灯结彩，连树上都挂上彩灯。但小镇上人并不多, 连偶尔过去的车辆都呼啸着一刻不停留过去。
谢天欣已经不见人影了, 但何玲玲依旧没消气，转身对袁海又是一通抓打。袁海捉着她的手避让着, 难得大声吼道：“行了！别让人看笑话了！回去吧。”
何玲玲哭着说：“ 你还知道别人在看笑话？我过成这样子都是谁害的？”
袁海不吭声了，拖着人就往家去。袁沅抱着袁晟站在街头, 一片红火中青白的大道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了。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她如果跟上去，应该是能找到谢天欣的，但找到之后呢？谢天欣分明将自己成绩不好的原因归在她头上，自然也不会老老实实跟她回来。
袁晟也吓到了，这孩子大约经常处在不安中, 被袁沅抱起来后就一直没出声，只牢牢圈着袁沅的脖子。
袁沅站了片刻，也往家去了, 但并没有上楼。在单元楼下时往上看, 许多家的窗口都亮着灯，她家的也亮着, 只是较其他人家的温馨红火，她家却是叮叮咣咣的一通响，何玲玲的骂声参杂在其中, 那是与众不同的一番风景。
她于是没继续上楼了，抱着袁晟来到旁边的游乐场。袁晟这天晚上也不想玩滑滑梯了。她抱着他坐在铁木椅上，数天上的星星, 参杂着一些故事讲给他听。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了，反正没哭没闹。
有家长带着自家的孩子下楼放烟火了，她又抱着袁晟去看。那家长认识袁沅，打了招呼后，也给她几根小线香。她让袁晟拿着点燃了，细细碎碎的火花亮起来。袁晟破涕而笑。
他们在楼下一直玩到九点，回去的时候看到家里又被砸了一通，袁海正在扫地，大卧室的门关着。
“看见天欣了吗？”袁海问。
袁沅摇头，袁海又低头继续扫地。袁沅给袁晟洗了手脸后出来，地已经扫过了。袁海坐在沙发上抽烟，看见他们出来，立刻把烟头按灭了。都快十点了，袁晟揉眼睛的手停不下来。
袁海说：“给我吧，你洗了睡去。”
袁沅把袁晟给了袁海。等她洗漱了出来，袁海袁晟已经不在客厅了，大卧室的门虚掩着，不知道谁在打鼾。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十一点了。谢天欣还没有回来。她脑海里并没有关于谢天欣晚上不回来的记忆。她在客厅站了片刻，还是决定去睡了。
但到底睡不沉，夜里突然醒过来，周围一片黑蒙蒙，外面是万家齐奏的新年鞭炮声响。新的一年了，她心里却泛起了一阵不安。她看向上铺，空空荡荡无人。她赶紧坐起来，披了件衣服，开灯。天很冷，她冻得索索发抖。客厅里依旧是睡前的样子，连门口的鞋子都没有动。大卧室的门依旧虚掩着，里面的鼾声仿佛没间断过。
她敲了敲门：“爸！”
里面有人坐起来了，“袁沅？咋啦？”袁海的声音在问。
“爸，天欣还没有回来。”她说。
有人踢着拖鞋过来了，房门打开，袁海外就披了一件棉袄问：“你刚说啥？”
袁沅又说了一遍，袁海转到小卧室门口看了一眼，眉头皱起来了，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大卧室去。把睡得正沉的何玲玲叫了起来：“快起来！别睡了！天欣还没回来！”
何玲玲上床睡觉的时候气还没消，否则不会连儿子也不管了。这会被叫起来，也是满心的烦躁，劈头就说：“让她死到外面算了！”
袁海：“行了！我出去找找！”
房间里何玲玲絮絮叨叨在骂：“死丫头，这么晚了还不回！到底想干啥？”她终究还是担心的，说话间声音都在发抖。
袁晟被吵醒了，哼唧哼唧哭了起来。何玲玲又怪儿子：“你哭啥呢哭！一个个不省心！”她也穿好衣服，看见客厅里站着的袁沅，心里又是一阵厌烦，吼道：“你没长耳朵吗？没听见晟宝在哭？”
袁沅看着她，既觉得厌烦，又觉得可怜。明明害怕得牙齿都在打架了，偏嘴里说着最狠的话。她依旧没说话，转头就进了卧室里，摸了摸袁晟的头，把他抱起来。他并不是个很可人的孩子。沉睡中被吵醒了，不依不饶大哭不说，还动手打人。
袁沅并没有耐心哄孩子，径直给他穿了衣服，抱出门后，他像是消音似的突然就不哭了。万家齐奏的鞭炮声早已过去，新的一年已经开始。小镇好像这时候才进入了沉睡中。街上除了灯火，一个人也没有。
她并没有漫无目的的走，感觉一直都在。在他们与谢天欣分开的地方，她先看到何玲玲。因为她是这夜里唯一的声音。即便是这个时候，她依旧在埋怨，哆哆嗦嗦的：“死丫头！你到底跑哪儿去了？我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吧？天欣！天欣！”
她的声音很大，袁海也出现了，跑过来：“那边我找过了没人！”
何玲玲的声音越发凄厉了：“天欣！天欣！”
袁海拉住了她：“你叫啥呢？赶紧跟爸妈说一声，让他们也出来帮忙找人！”
何玲玲哆嗦着慌忙点头，跑着往住家的地方去，她头发全散开了，棉袄也是。灯光下背影伶仃，虽张牙舞爪，却也孤寂可怜。
袁海看见袁沅，走过来说：“你怎么把他也抱出来了？你们俩回去！”
袁沅看向他过来的地方。谢天欣就是往那边跑不见的。袁海又催促：“回去吧。”
袁沅说：“她往那边去的。”
袁海说：“我知道，我找到了，没人。”
袁沅不相信，径直往那边去。这里已经不是主城区了，道路的两边，一边是民家，一边是小河田野。虽然是深夜，但路灯通亮，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旁边的民家很多都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别说是人了，哪怕是条狗都能看得清楚。
袁海也跟了上来，女儿不听，他再说也没用。只能再找一边。
也没走多远，就看见了“欢迎来到红星镇”的横幅，再过去民家就少了，稀稀拉拉几家，且每家都隔着不短的距离。另一边的小河也到了尽头，被一个闸口拦截成了大小两条。河面比先前宽阔了许多。
袁沅站在河边，袁海跑远了又跑过来，看着女儿盯着河，顿时打了个机灵。他第一次过来找的时候已经比这里远多了，一直找到两边都没人家了才往回。但是，他没注意河这边。
路灯照得马路通亮，但照在河面上像是受到了阻碍，看得并不是很清楚。直到后面的河面亮起来，袁海才想到用手机照明。但手机的光也照不了多远。袁海正看着，突然听到后面女儿袁沅喊：“爸！”
袁海回头，见女儿抱着儿子站在河边，举着手机照着河面上。
他小跑回去，顺着女儿所指看向河面，手机的光亮只能照到二三米远的河面，再远黑漆漆一团，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但女儿依旧指着：“那里！”
袁海摇了摇头，眨巴了几下眼睛，更靠近河面再看，隐隐约约是一团不同寻常的黑。他马上脱了棉袄和鞋子下河，往河里走了几步后，终于看清楚了，那团不寻常的黑里的一点白，分明就是一个人的头脸。
袁海赶紧又往回，把手机丢给女儿后，一头扎进河里，朝那团黑游过去。
袁沅抱着袁晟站在河边，竭力把手机往前举。袁海的头时隐时现着。有人叫着谢天欣的名字从马路那边过来了，袁沅喊了一声：“在这里！”
盖帅来得最快，一来看见袁沅站在河边，立马明白了，飞快脱鞋子脱羽绒服。已经不需要下河就能看清楚了，河面上袁海拖着一团黑哗啦着过来了。
盖帅下河了。何玲玲和袁兰随后到，何玲玲脚一软，瘫在地上了。袁兰一把拉住她，拉不起来，她更担心下河的几个人，于是松手了。来到河边时，她人都在发抖，声音也打着颤：“儿子，儿子，你小心点啊。”
袁海和盖帅拖着谢天欣到了岸边，先前在河里看到的一团黑原来只是谢天欣身上穿着黑色羽绒服，她头发也散开了，耷拉在脸上，一张脸白纸一样，眼睛闭着，死活不知道。天太冷了。盖帅让舅舅先上岸。两个人一个拉一个推，把谢天欣弄到岸上了。
何玲玲连滚带爬过来，凄厉叫：“天欣！”扑到谢天欣身上哭天喊地。袁海把她扯到一边，盖帅也上岸了。他学过急救的，把人翻过来挤压腹中的水，又开始胸外心脏按压。
袁沅打过急救电话后，看见谢天欣的嘴里吐出了几口水。袁海的手机这时也响起来了，她滑开接听，是袁江打过来的。她告诉他们，人已经找到了。
何玲玲一直在哭。袁沅以前见她哭过很多次，但从没有今天这么凄厉。她好像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只嗷嗷嚎叫着哭泣，捶打着地。
盖帅在急救，袁海蹲在旁边，湿哒哒的秋衣贴着干瘦的身体，水很快在他的脚下形成了二个水洼。袁沅把棉袄递给袁海，袁海愣了下，像是这时才知道自己只穿了一件秋衣。他连忙套上。袁兰也把衣服给自己的儿子。但盖帅要按压。袁海披了棉袄说：“我来，就这样按是吧？”
盖帅让开，他冷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了，还是在袁兰的协助下穿好了羽绒服。袁海在按压，他就去探谢天欣的呼吸。
袁兰哆嗦着问：“怎么样？”
“有呼吸。”盖帅说。
何玲玲听到了，爬过去，哭喊着说：“天欣！天欣！妈妈错了！妈妈再也不打你！你别吓妈妈好不好？你想要什么，妈妈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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