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海被人丢了出来, 踉跄了几步才站稳。再回身，一溜四五个人堵在门口, 或挽袖子或捏拳头, 准备一拥而上的架势。他到底理智还在，没再硬冲上去。
回去时只觉得路漫长, 浑浑噩噩，直到察觉有人盯着他看, 才后知后觉摸了摸脸。微有些烫，两边脸颊温度不一样。他找了个水龙头洗了把脸。
开门进屋，就听见厨房叮叮咣咣的声响。袁兰回来的。袁海一时发怔，站在门口。
袁兰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回来啦!快洗手吃饭吧。今天的鱼不新鲜，我没买, 反正就咱们俩个，凑合吃吧。”
袁海闷不吭声，低下头换鞋, 去厨房洗手时与袁兰擦身而过。袁兰眼尖, 问：“哎，你脸上怎么了？”
袁海没回答, 径直去洗手。袁兰站在洗手间门口张望，问：“怎么啦？转学手续办的不顺利呀？”
袁海洗手很慢，渐渐平复下来。出门时, 袁兰拿手指他的脸，关心问：“脸上怎么了？碰的还是被人打了？”
袁海避着袁兰的手，在沙发上坐下, 摸了摸兜。袁兰提醒：“你少抽点烟!”
袁海缩回手。他的烟盒也空了。有些话难出口，但总归要说：“我去装修公司了。”
袁兰一愣，随即站起：“你去那儿干啥？”
袁海依旧埋着头。袁兰居高临下看着他：“你脸上是他打的吗？”
“不是。”
袁兰松了一口气。袁海又问：“你去养猪场上班，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袁兰愣了愣，随即说：“我这儿一天到晚闲在家里，没事都要闲出病了，找个事做时间也好打发。”
打发时间跑到养猪场去打发？这理由任谁都知道牵强。但袁海并没说破。他惯是沉闷的，许多事情埋在心里。
“今天中介卖房子的来了，你跟盖伟……到底要咋样？”
袁兰沉默了，厨房里抽油机还在呼呼响着，一如她纷杂的心思。她低下头：“我的事儿你别管了，吃饭吧。”
她去厨房关了抽油机，又装了二碗饭端出来：“吃饭吧!”
但袁海依旧坐在客厅，袁兰也没催。姐弟俩各持一方，屋里气氛压抑。
眼见袁兰快吃完了，袁海这才上桌。猛扒了几口后说：“他说再给你三个月期限……”
没头没脑的话，但袁兰听清楚了 ，“你别管他，钥匙在我手上，他连门都进不来……市一中的章盖了没有？你找袁沅了吗？她现在咋样？上次说是要考试的，考得咋样？成绩下来了吗？”
“下来了，说是第一名。”
袁兰难得笑了，“这丫头还真是找对路子了，她有这方面的天赋，你们以后千万别耽误她了。”
袁海低头扒饭，这些不要人说，他心里有数。现在搁他心里最沉的还是眼前的人。但有些话放在他这里，就是说不出口。个人有个人日子，他不能替人做主。
饭桌上的气氛也压抑，吃过了饭，袁海就出去转了。在河边找了架铁木椅坐下，用自己裂了屏幕的手机给包工头何老五打电话。
何老五听说他又要提前支钱，不禁说：“袁海，你前几天不才支过？今年还不到一半，你就要支两回钱，后半年的事，我这儿还没着落呢。”
“你看看能支多少就支多少。我这儿有急用。”
“你上次支了三万都不够吗？城南中学的学费这么贵呀？我听说一年也就只要五六万啊，一学期三万都不够啊？”
袁海努了努喉咙，天欣的学费是够了，他这次要预先支的钱是还给袁兰的。去年他爸住院，一家要摊二千，年底过年的钱，孩子住院治病的钱，这些都是找袁兰借的。袁兰现在困难了，他得把这钱先还上。
“你看看能支多少？”
何老五：“行行行，我先给算算。”
何老五算账的功夫，袁海又抽了一根烟。他姐袁兰和盖伟算是在大伙眼皮底下成的一对，盖伟脑瓜子灵活，是镇上最早一波带队包工跑装修的。他先是跟着他，后来因为杨年年，他就出来了。跟了何老五。
何老五算清了账：“袁海，这样吧，我这儿下半年的事还没着落，先给你支二万。你也知道你就算干满一年，能拿多少，这钱算是我借你的，到时候从你的工资里出。”
“成。”袁海同意了。钱转了支付宝，他又取了现。回到袁兰家时，袁兰已经睡了，但房间的灯还亮着。他也没吱声，亦自进了自己的睡房。
第二天一早袁兰就没在家了，袁海跑了一天，总算将手续跑齐。学校还要考核，考核后才能分班。他得赶紧回去说一声，让孩子提前做好准备。
于是也没去找袁兰，只在电话里跟她说了自己要走的事，末了，把二万块钱压在了茶几上。
袁兰晚上回来看到了钱，心里格外不舒服。她知道袁海手头拮据，以前的收入都是交给何玲玲的，何玲玲手紧，落到她手上的钱，想要再要回来，那几乎是不可能。就连她女儿谢天欣转学的费用，她都拿得不情不愿，也就拿了几千让她弟弟何伟帮着找关系。大头的学费一学期二万五还找袁海要---说是袁海要一碗水端平，当初袁沅到市一中读书还拿了五万的进校费。
旧事不能掰扯，谁的嘴都没何玲玲厉害，越扯越多，除了伤感情外，无济于事。二道夫妻就是麻烦事多。你的我的，分太清了不好，和成一团也不好，总有人觉得自己吃亏受委屈了。
不用想就知道袁海这钱的来处，不是找人借的就是预先支的工钱。她现在虽然也困难，盖伟为逼她签字把银行卡挂失了。但她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愁---儿子的学费生活费已经提前给了。而且，她还找了一件事做。养猪场的活儿就是脏点，但每个月也有三四千了。
袁兰给袁海打电话，但接听的却是何玲玲。她顿了顿，问：“玲玲，袁海呢？”
“你找袁海啊？他在上厕所呢，你有事跟我说，我转给他。”何玲玲倒是不见外。
但袁兰不想跟何玲玲说这事：“也没什么事，他出来了，让他给我打个电话。”
也就等了五六分钟，袁海的电话打过来了。袁兰劈头就说：“你怎么回事？谁催你了？丢了钱就跑。我这儿吃喝不愁，你把钱收走，我一会儿转给你。”
何玲玲抱着袁晟坐在旁边，袁海不想让她知道，含糊说：“你别转，你把那事辞了吧。”
但袁兰根本就不听，直接挂了电话。何玲玲好奇问：“啥事啊？袁兰要给你转啥？”
“没事。”
何玲玲根本就不相信他的话，瞅了袁海不留神的空隙，把他的手机夺到了手。微信上就只有几条消息未读，何玲玲很快就看到了袁兰发过来的转账了。
袁海已经发现自己的手机落到了何玲玲手上，他连忙阻止：“你别点收!”
但已经晚了。袁海皱着眉头看着手机，想着怎样再把钱转过去。何玲玲问：“袁兰为什么给你钱？”
“这是还她的钱!”
何玲玲愣了愣，“兄弟姐妹间算这么清楚干什么？你现在正差钱的时候，还什么钱？她又不缺钱用!”
袁海不理何玲玲了，在以前的帐号里翻找袁兰的帐号，结果只找到了盖伟的。他迟疑了。
何玲玲凑过来看，“你怎么回事？当我说话是放pi吗？你姐的钱，着什么急？天欣马上就要上学了，她那学校住宿费和生活费都贵，你把钱还了，拿什么给她带走？”
“你手上不是还有吗？”
“我……我手上存的是给你儿子的!你以为我是留给自己用吗？”
袁海让开些，依旧在迟疑要不要把钱转到盖伟的银行卡上。以前袁兰多是从这张银行卡出钱的。但现在两人闹成这样。他担心自己转给袁兰的钱落不到她手上。
何玲玲絮絮叨叨说：“真是受不了你了!她又不差钱，她老公一年挣几百上千万，你还巴巴紧赶着给她钱……”
袁海被她说得火起来了，“她怎么不差钱了？她现在都在打工了!”
何玲玲愣住：“袁兰打工？她打什么工作啊？她能干啥？”
袁海不说了。但何玲玲却是不肯善罢甘休的，袁海嘴紧，套不出话，她就给袁兰打电话。先是诉苦，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本来袁海一年就挣不了多少，还要供俩孩子上高中。现在又多了一项开销，她女儿天欣的病要长期吃药。
袁兰听着这些，先是有些反感。她弟一个人养四张嘴，怎么可能不辛苦不艰难？但虽说是供了俩高中生，袁沅可不像谢天欣那么费钱。但听到后来，她心也软了。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得了这么个病，得长期吃药，做父母的可想而知有多难。
说着说着，就说到各自的婚姻上了。袁兰的日子也不好过了，那边现在不肯耗着了，要她跟盖伟离婚。她手上原本有一张盖伟的银行卡，还是很早以前办理的。盖伟一直嫌弃她对钱财没概念，所以房子存款都是他的名。但掌在她手上。现在银行卡被停了，房子也被挂到了中介出售。
何玲玲听得火腾一下起来，对着电话破口大骂，又说：“你没去装修公司闹吗？你就任他作践？”
袁兰叹了口气：“我做不出来。”
何玲玲恨铁不成钢：“你是他老婆，那公司都是你的，怎么就不敢去呢？”
袁兰沉默着，她已经有好几年没去过装修公司了，听说杨年年在那里以老板娘自称了。
“你说你怎么这么傻？跟了他这么年，房子房子没捞到，钱也没捞到……我跟你讲，你千万别离婚!拖死他们!耗死他们!你要同意离婚了，你能捞到多少？你就中了杨年年的计!让她人财两得!你就拖着!男的都这样，就喜欢年轻漂亮的，你等他浪够了，浪不动了，自然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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