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袁沅和袁海回红星镇时, 离过年没几天了。元庆市一中早放假了，竞赛组走的最晚。曾博文特别想干出点成绩来, 所以对袁沅下一波的这批苗子抓得很紧。学校也很配合, 要资金给资金, 要设备给设备。数竞组和信竞组的课桌电脑全换新了。
这一年多来, 元庆市一中的风头很劲，强势插、入了全省百强高中的前列, 连曾博文都捞了一个金牌教练的名号。他这可是北省的第一个，连北师大附中都没有。好些个优秀的苗子跨省市奔他而来。所以，他压力也很大，袁沅没去集训了, 他就把人逮学校里让讲课让出题，学习榜样的作用恨不得发挥到极致。
袁沅倒是乐意呆在学校，可惜过年都要放假。回了家里，何玲玲变化不大。谢天欣倒是长胖了些，以前惯留的马尾辫变成了披肩长发，大约是发型改变了, 使得一张脸看起来变瘦长了，跟何玲玲更像。
袁晟的变化是最大的, 他不仅会走路了，小短腿还十分麻溜, 就是胆子越发小了。怯生生看着袁沅，一副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样子。
袁沅招手让他过来，他看了看何玲玲, 发现何玲玲正跟袁海说着话，这才一溜烟跑门口，扒在门框上看着袁沅。
谢天欣也在房间里学习，袁沅没吱声，只把买的图书和电子玩具拿出来。
到底还是孩子，玩的天性胜过害怕。袁晟进来了，拿起遥控电子玩具问：“这是什么？”
谢天欣啪一声重重翻了翻书。袁沅牵了袁晟：“我们出去玩。”
在客厅正跟袁海说着话的何玲玲看到了要出门的袁沅袁晟，眉头一拧：“干啥去？”
袁晟立马往袁沅的腿边靠了靠。袁沅还没说话，袁海吱声了：“你小声点。”
这相当难得了，以前他惯是不吭声的。袁沅不由得看了看袁海。何玲玲也愣了愣。但她有更要紧的事情要问袁海，这变化没往心里留多久。袁沅带着袁晟出去后，何玲玲在沙发的另一边也坐下来：“啥意思？出院了？你姐不治了？”
“不是。”
何玲玲等了一会，没等到后续，又问：“那回去干啥？等死啊？盖伟呢？他拿钱了没有？”
“他们离婚了。”
何玲玲的眼睛一下瞪大：“离婚了？这个时候离婚？你们都傻了吧？怎么能这时候签离婚了？财产怎么分的？至少一半才行！他养小三，连孩子都生了，应该净身出户！”
袁海先是沉默着，何玲玲越说越带劲，把盖伟损得一文不值。他听不下去了，站起来，皱着眉头说：“别人家的事情，你操这么多心干啥？”
何玲玲愣了下：“什么叫别人家的事情？你是娘家人，知道吗？养儿子是干啥的？不就是撑腰的吗？”
袁海抓了个打火机，径直出门了。何玲玲看着他的背影，恨不得追过去骂几句。跟这样的人过日子，真是憋屈。但女儿谢天欣还在房间学习，她叫了几声，没见理会，只得作罢了。
听了半茬的话，搁心里火烧一样难受。她拿起手机，犹豫了片刻，给袁兰打电话了。
原本心里都有无人接听的预期了，但电话很快接通了。袁兰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跟以前没病时差不多。
“玲玲吧，袁海他们到了吗？”
何玲玲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啊，到了到了。”
“那就好，我身体不好，今年就不回去了，也不能上街，什么东西都没买，家里都还好吧？天欣放假了吧？”
“早放了。”何玲玲回答完，突然醒悟，这叫身体不好吗？说这么多话，气不喘，还带着笑腔？她回红星镇的时候，人不清醒了，连医生都让他们准备后事呢。
“袁兰？”她尝试叫了一声。
“哎。”袁兰答应的清脆了然。
何玲玲打了个顿，是本人没错，“我听袁海说你出院了？现在咋样？”
“好一些了。”袁兰笑着回答。
何玲玲依旧不相信：“你们两口子离婚啦？”
“对，离了。”回答得简单干脆。
这是离婚还是脱离苦海？哪个女人离婚能离得这么潇洒？还患着绝症呢！
何玲玲觉得自己的舌头都有些不利索了，“咋就离了呢？你不是说不离的吗？那你们怎么判的？”
“我跟他是协议离婚，没上法院。”
“那那财产咋分割的？你没被盖伟糊弄吧？”
“我现在住的房子给我了，他现在公司也不景气，分了点钱给我。”
何玲玲张着嘴，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多少钱啊？”
电话那头的袁兰笑了，“也没多少，就够我治这个病吧。”
话说到这份上，何玲玲没好意思继续问了。而且袁兰那个病，多少钱也得打水漂。挂了电话，何玲玲琢磨一会，又给她婆婆黄三姑报了个信。她撬不开这对姐弟的嘴，就让他们爹娘来。
通话时间太长，手机也没电了。何玲玲来女儿房间找充电器，看见床旁边袁沅的小皮箱，手都搁上去了，还是没打开。
今时不同往日了。她已经保送清华了，袁海看着看着就对这个女儿上心了。有些事情还是要有点忌讳。
何玲玲想着心里就不舒服了，明明她女儿样样都比那个强，怎么就一上高中就不对了呢？
“天欣，你这次期末考试考得咋样？”何玲玲看着女儿伏案的背影小心翼翼问。
谢天欣坐直了，把书翻得哗啦响，就是不吭声。
何玲玲的暴躁脾气差点发作，“有啥子不能说吗？没考好，妈又不怪你。”
谢天欣回过头来，吊着一双白多于黑的小眼睛看着她妈，一丝情绪都没有：“你一天到晚就知道问我成绩！你能不能来点别的？人家的妈妈有谁像你这样？”
何玲玲当了大半辈子狠人，从来都是她怼人，可这年把来她被自己的亲女儿怼了无数回。要是换了任何一个人，她都不会忍。可眼前这个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又有那么个病。闹了几次，她是怕了，重话都不敢说了。
“我咋样了？没给你吃，没给你穿吗？我看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谢天欣哼一声，“我不像话？”她说着突然把桌上的书本笔往地上砸，吼道：“我就不像话怎么了？”
又来了！何玲玲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开，“你又发什么疯？”赶紧把地上的书捡起来。
谢天欣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看着何玲玲：“我要出国！”
何玲玲咬牙切齿说：“出国出国，哪儿来得钱啊？”她现在已经后悔把女儿转到国际学校了，这才去了半年，就要死要活闹着要出国。
“我不管，我就要出国！凭什么别人爸妈能拿出钱，你就不行！你养不起我，你就别生啊！”
何玲玲气恼得手都举起来了，但到底没打下去。把捡起来的书本丢桌上后，“你别做梦了！”
何玲玲和谢天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袁海正看着自己的一对儿女。女儿把遥控飞机放上了天，小儿子一边追着跑，一边兴奋叫：“姐姐给我！姐姐给我！”
他枯瘦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摸了一根烟点上了，烟雾缭绕中，看得目不转睛。
“袁海！”不远处有个矮胖的身影杵着拐杖过来了。
袁海看见了他妈黄三姑，使劲吸了一口烟。
黄三姑还没走近就已经开始骂了：“一个个蠢得翻天！这个时候离婚，哪儿那么蠢！蠢死！”蹒跚着来到了袁海跟前，她举着拐杖问：“你姐怎么回事？”
袁海吐了一口烟：“她人好些了，出院了……”
“我当然知道她出院了！她那个病有啥好治的？有这个钱还不如整点好吃的!”黄三姑手里的拐杖咚咚敲击着水泥地，“我是问你，她咋地离婚了？是她同意的，还是盖伟逼得？”
“没谁逼，他们是协议离婚。”
黄三姑举着拐杖就打：“协议离婚？！你是蠢bi吗？你怎么让他们搞协议离婚的？”
袁海挨了一下后，往旁边让了让。黄三姑依旧很生气，骂了袁海袁兰，又骂盖伟，连带盖伟祖上三代都没放过，骂完了，问：“他们协议离婚，财产怎么分的？”
袁海的心里已经没多少风波了，该难受的已经难受过了。这就是他母亲，儿女抵不上钱重要。
“分了点钱，房子一人一套。”
“分了多少钱？”黄三姑追着问。
袁海沉默了片刻：“不多。”
“不多是多少？盖伟有错在先，我们要分大半！”
这就是他母亲的心里话。我们！
“也就够看病吧。”
黄三姑这才想起来，她女儿是个绝症，“她那个病还有什么好看？你下次去市里，跟她说，让她把钱给我，我跟她保管，以后盖帅结婚生娃，都是要用钱的，到时候我给他。”
袁海把烟头丢地上，狠狠踩了几脚：“要说您自己说。”话完，他头也不回走了。
黄三姑愣在当场，她这个怂儿子居然会怼人了！找女儿要钱的话，她能说吗？说出来不遭人戳脊梁骨骂？可钱要真捞不到手中，任由袁兰造，那几天就没了！癌症又不是别的病，绝症！
“你干啥去？”她冲袁海喊，“我那店里现在没人看，你赶紧去看着！”
袁海头都没回：“我还有事。”
袁沅就在不远处看着。她爸爸的变化是显然易见的，人果然只有走入了绝境了，才会幡然醒悟。袁兰现在都不打算回来了，袁海还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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