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皇后直到跪在地上时仍没有想明白,为什么陛下会从她的寝宫偏殿屏风后走出来。
唐安芙是下午才求见入宫的, 那陛下是何时藏身于此的甚至她都不知道唐安芙是什么时候对陛下通风报信的。
昨天她把唐安芙打发出宫以后, 防止出意外,特地命人盯着唐安芙, 她的人昨天亲眼看见唐安芙进了辰王府, 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一直到今天中午。
此时,唐安芙已然站到了德明帝身后,而德明帝坐在皇后偏殿的主位上,脸色阴沉的看着皇后。
不一会儿, 偏殿大门就被从外面推开, 皇后听到了太后大声斥责的声音。
“你们想干什么哀家是太后, 你们好大的胆子”
随着太后的叫嚣声传来,很快太后就被押进了偏殿, 她看见跪在地上的皇后和主位上坐着的陛下, 质问声戛然而止。
还有没多久前,刚被皇后唤人带下去的两个村妇, 还有昨日给唐安芙看敬事房侍寝册子的刘公公一同也给带了上来。
皇后面如死灰, 六神无主的瘫软在地, 看如今这架势,她的寝宫已经被皇帝控制, 所以皇帝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躲在她偏殿的屏风后面。
“皇后, 你先前要辰王妃下什么令, 可否再当着朕说一遍”德明帝屏退左后之后沉声问道。
皇后肩头一缩, 当即跪趴认错
“陛下,臣妾知道错了。”
“哼。”德明帝冷哼后,转向一旁太后,问“太后,听说你昨日与辰王妃说了一番关于辰王的身世,朕还不知辰王的身世有疑,烦请太后与朕也说道说道,叫朕也好明白一二。”
太后表情僵硬,忽然把心一横,说道
“既然皇帝要听,那哀家再说一遍又何妨,横竖做了丑事的又不是哀家。”她指着刘公公说“刘成手上有先帝的侍寝册子,建川三十二年九月到十一月这期间,他根本未曾宠幸过段贵妃,可来年七月,段贵妃却生下辰王,这难道不是明摆着的吗”
“辰王根本就不是先帝的孩子”太后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昂首挺胸起来。
德明帝看着她,冷道
“你是想说,辰王不是先帝和段贵妃的孩子,而是段贵妃与朕私通得来的孩子,是吗”
太后目光微动,略感胆怯,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这层窗户纸揭破,才有可能保住自己。
“是哀家就是这么认为的。皇帝你敢摸着良心说你与段贵妃没有私情,你敢说辰王不是你的孩子”太后义愤填膺指着德明帝道。
德明帝从位置上起身,在殿中负手踱了两步。
“就凭那几本破册子,你们就敢质疑一个皇子的血脉,到底是朕太宽容了,才纵得你们如此胆大妄为”德明帝一声怒吼。
“皇帝莫不是心虚了。那三个月先帝御驾亲征,根本不在宫中,而你奉旨监国,日日留宿宫中,还时常出入南园,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私通都到明面上了,竟还当旁人都眼瞎吗”
太后仗着有证据在手,而此时先帝和段贵妃都已亡故,皇帝死无对证,就算他想解释也解释不清楚,干脆她不装了,也不用皇后在皇帝面前美言,她就要凭这件事押着皇帝亲自将她迎入宫中。
“你就是眼瞎”
德明帝指着太后,毫不留情的骂道。
“那三个月先帝确实不在宫中,麝月国巫兵来犯,先帝御驾亲征,朕奉旨监国,这些都没错,可你只看到表面,你甚至连段贵妃那阵子在不在宫中,乔装改扮随先帝一同出征了都不知道,现在拿几本空的敬事房册子就想污蔑辰王的身世,你不仅瞎,你还坏到骨子里。难怪先帝要你出家,永世不得回宫。”
“朕原以为这么些年,你会转了性子,皇后让你回宫小住,朕念你年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料你不知感恩,还想瞒天昧地,可恶至极”
德明帝这番话说出来,不仅皇后懵了,连太后也懵了。
“皇帝说什么那阵子段贵妃不在宫里”
段贵妃在时,太后还是皇后,居然不知道一个妃子在不在宫里。可仔细回想起来,太后居然也有点不自信了。
因为她那几个月确实没有亲眼看见过段贵妃。
自从段贵妃入宫以来,先帝就亲口免了她见任何人的礼数,所以每日妃嫔去皇后处请安时,段贵妃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久而久之,皇后也就适应了见不着段贵妃,可她怎么也想不到,段贵妃不在宫里。
“不可能我日日派人盯着南园,她的起居从未改变,吃穿用度一切照常,她怎么可能不在宫里”太后焦躁害怕了。
德明帝冷笑“你以为你派人盯着,又可知父皇也派人盯着你。你以为你做了皇后就掌控了后宫,笑话你看到的,听到的,见到的,不过都是父皇愿意让你知道的,他若不愿意让你知道什么事,你觉得你会知道吗”
太后如遭雷击,皇后也被这些话吓到颤抖。
皇帝明着在说先帝和太后,其实又何尝不是在说她呢
就好像今天之前,她以为自己的宫殿固若金汤,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中,可皇帝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她的偏殿屏风后,而她一路从主殿走来,竟无一人告知,只要想到这里,皇后就止不住的心惊胆战。
她不知道皇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监视她的,她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皇帝又知道多少,正是这种未知不安的感觉把皇后逼得冷汗涔涔,浑身颤抖。
“他果然从未信任过我。”太后自嘲一笑“为了那个女人,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忽然,太后深吸一口气,直指德明帝,说道“可这一切不过是皇帝你的一面之词,我又怎知你不是为了洗清自己与段贵妃有染的嫌疑,故意说了这番混淆视听的话呢”
换句话说,就算当时段贵妃真的不在宫中,皇帝也没证据证明,只要皇帝没证据证明,她就依然可以坚持自己的看法和判断,然后借此翻身。
德明帝似乎早就料到太后会这般诡辩,对外传唤一声,便有一位宫人捧着一叠书册进来,德明帝让那宫人把书册送到太后面前,不紧不慢回道
“朕已命人去调建川三十二年先帝御驾亲征麝月国的起居录,太后到时不妨好好瞧一瞧,陛下那三个月身边伺候的是谁。”
“军中起居录。”
太后彻底懵了,她看着送到眼前的记录书册,颤颤巍巍的翻开其中一本,伺候皇帝起居的那一栏中段氏两个字赫然映入她的眼帘。
她真的去了。
太后合上书册,五内俱焚却神情逐渐呆滞。
德明帝再懒得与她多言“来人将太后押下,立时送回白云庵,今生今世都不许她再踏入宫廷一步任何人求情,同罪论处”
两名禁军入内将失魂落魄的太后押了下去。
德明帝又看向了皇后
“你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皇后颤抖着双唇,胆战心惊的抬头看向德明帝,小声为自己辩驳
“臣妾,臣妾冤枉。臣妾也是受了太后的蛊惑与蒙骗,她信誓旦旦的说辰王身世可疑,臣妾未曾多想就信了她,皇上恕罪,臣妾今后定当谨言慎行,绝不再轻信他人了。”
德明帝居高临下看着跪伏在地的皇后,狐疑问
“你是受人蒙骗和蛊惑”
皇后头点如捣蒜“是,臣妾是被太后骗了。”
“那你收买那两个段贵妃宫中伺候的人做什么刘成也是听你命令。你做这么多,甚至不惜想要用辰王的身世做文章,为的是什么不会只是单单想给朕和辰王添堵吧”
皇后后背湿濡一片“臣,臣妾不敢。”
“你不敢”
整个宫殿中都回荡着德明帝的怒吼“你怎么不敢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做的吗你为了让袁家的罪名尽快落实,不惜联合太后慌造辰王身世,威胁辰王妃,你真当朕眼瞎耳聋,什么都不知道吗”
皇后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朕如今问你,袁家被谋害之事你们杜家和太子可曾参与”德明帝话锋一转。
皇后闷声直摇头“未,未曾。臣妾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参与谋害之事,臣妾,臣妾只是想趁机压制住德妃,这是臣妾一人自私的想法,跟杜家和太子毫无关系,请陛下明鉴。”
“这么说,你认了污蔑朕,污蔑先帝,污蔑先皇贵妃和污蔑辰王身世这四项罪名”德明帝问。
皇后愣了一会儿后,咬牙点头
“是,臣妾认了。请陛下念在臣妾这么多年伺候的份上,从轻发落。”
德明帝深深呼出一口气,像是在隐忍着什么,盯着皇后头顶看了好一会儿后,才缓缓说道
“皇后杜氏,嫉妒成性,不辨是非,意图混淆皇室血脉,德行有亏,现罢去皇后之位,收回封号,降做昭仪,搬去安喜殿,禁足三月”
德明帝干脆利落的给皇后定了罪,皇后惊讶过度,甚至没来得及为自己做最后辩驳就被早就等候在外的嬷嬷拖了出去。
全程目击一切的唐安芙真没想到德明帝对皇后的处罚会这么干脆。
昨天她出宫回王府的路上发觉有人跟踪,便故意让跟踪的人看到她回到府中,到夜里乔装从后门出去,直奔皇宫,越过宫中层层守备,换上太监的衣裳,悄悄闯入元阳殿向德明帝禀报了这件事。
皇后和太后对唐安芙说的话,从那晚南园宫婢所说的流言蜚语,到昨日太后拿给她看的敬事房名录,唐安芙一个字都不相信。
之所以没当场表露,就是为了将计就计,探出她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而这件事靠她一个人是解决不了的,毕竟她不了解内情,若是贸然争辩很可能会打草惊蛇,反而把事情闹大,而能解决这件事的人,除了德明帝不做二人选。
于是,唐安芙才冒险入宫,与德明帝商议出今日这场引蛇出洞的戏,抓了皇后一个正着。
但唐安芙没想到德明帝出手这么快,这么狠,皇后宫中尽在他的掌握。
由此可见,昨日唐安芙被皇后召入宫一事,德明帝也看在眼中,他应该早就知道太后和皇后凑在一起谋划着什么。
但他一直没说,就那么看着,看她们最终会弄出怎样的乱子,然后坐等收网。
要这么说的话,唐安芙昨天冒险闯宫,反而是为自己洗清了与她们同流合污的可能性,若昨天她没入宫向德明帝交代的话,等以后太后与皇后密谋之事东窗事发,唐安芙说不定还会被列入怀疑对象呢。
可还有一件事,唐安芙想不明白。
皇后这个时候把齐辰的身世捅给唐安芙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真的如她自己所言,只是为了跟德妃在后宫争宠吗唐安芙觉得未必
她是为了在齐辰回京之前,彻底把袁家的罪名坐实,然后杀的杀,斩的斩,等齐辰回来,罪名已定,人也没了,他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再为袁家翻案了。
但皇后这么急着处置袁家又是为什么因为她知道,如果齐辰回来追查下去,会查出袁家无辜的证据。那也就说明,皇后一早就知道袁家是无辜的。
皇后身居后宫,如何能奈何的了镇守边关的袁家,所以,皇后身后的杜家和太子肯定在其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由此可见,袁家的这场灾祸,与杜家脱不开干系。
这些事情,唐安芙能一步步的想到,善谋划策的德明帝不可能想不到,所以他刚才问皇后是否与杜家有关时,皇后一力承担下罪责,把这场闹剧定性为她个人的自私,把恩怨范围缩小到后宫争斗,掩护了杜家和太子。
德明帝之所以会当场罢了皇后,其实主要就是给杜家和太子一个警告吧,警告他们,皇帝已经知道他们在背后搞袁家的事情,让他们好自为之,不要太过分。
定是这样了。
要不然凭皇后只是在后宫搬弄是非,甚至并未造成实际伤害的罪名,确实不太够被罢免的,顶多也就是禁足反省。
殿内被清理干净以后,德明帝站在一副字画前沉思,唐安芙正考虑着要不要告退的时候,德明帝开口问她
“你觉得朕对皇后的处罚重吗”
唐安芙眨巴两下眼睛,心道重不重你问我作甚,嘴上回答“陛下自有考量。”
德明帝转过身,对唐安芙招了招手,让她在一旁椅子上坐下。
这是要跟她长谈唐安芙忐忑坐下。
“你是不是有话问朕”德明帝说。
唐安芙一愣,下意识想摇头,但想想自己那点小心思肯定瞒不过这老狐狸,就问了
“您对齐辰比对其他殿下们都要信任,是什么原因”
德明帝也是没想到唐安芙会毫无预警的问出这么直接的问题,本以为她会迂回一下的。
他问“你也觉得朕偏心齐辰是不是”
唐安芙小声回“有眼睛的都看的出来吧。”
这个实在的答案让德明帝不禁笑了,然后只见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
“朕还真的希望齐辰是朕的儿子。”
唐安芙
德明帝看见唐安芙双目圆瞪,一副您是认真的吗神情,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想了想后,说道
“要是齐辰是朕的儿子,朕就把皇位传给他。总比传给那几个酒囊饭袋要好。其实皇位传给弟弟也可以,只可惜齐辰不要。他不要朕的皇位,皇位他不要你信吗”
唐安芙果断点头“信。像他说的话。”
德明帝用手点点唐安芙“真不愧是夫妻。”
“说到底不是朕偏心齐辰,是只有他做到了不惜一切忠君爱国,并不求任何回报,他十四岁就上战场,那时候朕还没登基,第一次从战场回来,看着他满身的伤,朕都心疼哭了。”
“能不哭吗齐辰是朕亲手带大的,朕对他比任何人都上心,可也只有朕了除了朕之外,没有人对他好,一个都没有。”
“我父皇对他不闻不问,他母妃恨不得他去死,他在我府里养到八岁,白白净净胖乎乎的被送回他母妃身边,再之后我每每见他,他都是满身伤痕。”
“段贵妃有病,虎毒尚且不食子,她却时时刻刻都想要把齐辰杀了。有一回,是德妃拼着性命将濒死的齐辰救下,把他送到朕身边。你能想象一个住在亲娘身边的皇子,全身血淋淋的样子吗若不是德妃那日恰巧进宫撞见了,齐辰说不定就死在段贵妃手里了。”
德明帝与唐安芙说着过往,唐安芙听得心惊胆寒
“段贵妃为什么要齐辰死”
她是看过齐辰背后那些惨烈伤痕的,齐辰也和她说过段贵妃总打他的事情,但具体原因,唐安芙却不知道。
德明帝沉吟片刻,说了一句“她有病。是她那一族的病。我父皇说她们那一族的血脉就是要涅槃重生,越接近死亡所获得的力量就越大。扯淡鬼才信她她就是脑子有病”
唐安芙不知道如何评价,问“段贵妃是怎么死的”
“自己折腾死的。她不仅对齐辰下狠手,对她自己也挺狠,一直以来都服用毒药自强,积少成多,有一日终于毒发。无巧不巧的,太后那日刚刚命人给她送了碗燕窝,外人看来,似乎就是太后害死了段贵妃,其实不然。若真是太后害死的,我父皇也不会留她到今日。”
“”
一整天,唐安芙的心都处于跌宕起伏的状态。
亲眼见证了皇后的废除,亲耳听说了很多关于齐辰的往事,直到出宫时都心绪难平,暗自祈祷齐辰快些打胜仗回京,这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唐安芙就已经想他想的心肝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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