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外祖母家, 叶蓁蓁总算是松了口气。
表姐崔瑶娘与冯曼娘奉太夫人之命，带叶蓁蓁去洗漱。
“曼娘姐姐，你是几时到的？”叶蓁蓁问道。
冯曼娘之母崔鹂娘本是族中孤女, 当年父母双亡, 太夫人怜惜她、将她带到家中抚养大；后来崔鹂娘出嫁前, 太夫人还去求了宗老、让开了祠堂将她记在自己名下……
崔鹂娘虽不是这家里亲生的孩子，但无论是叶蓁蓁的母亲、还是两位舅舅，都把她当成亲姊妹走动。只这位姨母嫁了冯姨父以后，就一直跟着冯姨父在川蜀任上……
川蜀府距离清河府的路途十分遥远, 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在年初二这天赶到的。
冯曼娘笑道：“昨儿个大年初一、天还没亮咱们就出发了，在路上不停不歇的走了一天一夜，也就比你们早一个时辰到的。不过, 今年爹爹公务繁忙走不开，是大哥哥和我们一块儿来的。”
说着，她又解释：“喏, 本来大舅舅、二舅舅带着四位表哥在城门那儿等着的。我们先到、就和二舅舅并三表哥、四表哥一起回来的；大舅舅和大表哥、二表哥就还在那儿等你们, 没想到你们却错过了！”
叶蓁蓁听了，有些心疼冯姨母的旧疾, 便问：“那可真够累的, 姨母还好吧？”
冯姨母患腰疾已经好些年了，原本太夫人怜惜她、让她隔一年回来一次就好；但崔鹂娘总惦记着太夫人的养育之恩, 这些年是年年都回来给太夫人拜年、从未有一次落下过！
“倒还好！原本爹爹也不想让她来，可她就要来！啊，我也想呢, 一想着能见到我亲亲儿的外祖母，还能看到瑶娘和蓁娘……呀，还是很值得的嘛！”冯曼娘笑道。
说着，冯曼娘又盯着叶蓁蓁上下打量：“好像蓁娘长个子了？脸儿没那么圆了，像是长开了些……呀，瑶娘你快看，蓁娘是不是越来越好看了！”
寄姐儿和寅姐儿都去隔壁收拾叶蓁蓁的行李了。
这会子崔瑶娘正将块全新的帕子浸进热水里，又拧干，递给叶蓁蓁、让她擦把脸。
等叶蓁蓁洗完脸……
崔瑶娘也看着叶蓁蓁、掩着嘴儿笑：“哟哟，咱家的蓁娘可真是个大美人儿！将来也不知是哪个有福气的能得了你去！”
冯曼娘就压低了声音问叶蓁蓁：“你娘可为你说好了人家？”
叶蓁蓁红着脸儿摇头。
崔瑶娘盯着冯曼娘，说道：“蓁娘还小、尚不急，倒是你……你可曾定下了？”
冯曼娘的脸儿瞬间红透了。
她也不说话，就用手指头绕着自己的辫子发梢，一圈一圈的绕……
叶蓁蓁与崔瑶娘对视了一眼。
——不否认？那就是默认了？？？
“是哪一家的小郎君呀？”叶蓁蓁好奇地问道。
冯曼娘羞涩地说道：“爹爹看上了两淮运司盐史司丞戴盛林大人家的……三郎。娘亲的意思，这次咱们来京，也是想托舅舅们帮着打听打听的……”
两淮运司？官从司丞？？？
那是课盐专员呢，虽司丞一职只是从八品的官员，可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肥差呀！
“那可真要恭喜你了！”崔瑶娘想了想、才笑道，“明儿咱们上那边本家府里去，戴大人的弟媳也是崔氏女，想必明天是要去给靖太夫人请安的！到时候你只管听我的，咱们一块儿去打听打听！”
冯曼娘羞红了脸。
等到叶蓁蓁洗漱了，小姐妹几个去了太夫人跟前；此时崔氏也已经在太夫人房里洗漱过了……崔四郎也已经追去了城门处、把崔家大舅舅和两位表兄喊了回来。
当下，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坐在一处，各自说起这一年来的林林总总，忍不住哭了又笑、笑完又哭。
用过丰富的晚宴、接了太夫人递过来的厚厚的红包……
叶蓁蓁回到客房歇下。
只是梦里总看到面目狰狞的朱正羽、以及手持宝剑的莲心……令她一夜间惊醒了数次，直到天将放白时、才沉沉睡去。
可惜没一会儿就被寄姐儿叫醒了。
“五娘子该起了——今儿得过去那边府上，还是早些起来更衣罢！”
叶蓁蓁呵欠连天的起来了，在寄姐儿的服侍下换上了新衣，然后与表姐冯曼娘一起，跟着表姐崔瑶娘，并在母亲崔氏、两位舅母与冯姨母的陪同下，一块坐上马车，往清河崔府而去。
说实话，虽然叶蓁蓁已经料到萧仙娘、萧伊娘姐妹已经在这边府里了，但她还是没有想到……
萧仙娘姐妹却像是迎接贵客似的，一早儿就站在崔府门口等着！叶蓁蓁和表姐们的马车还没停稳呢，萧仙娘就急急地迎上前，还伸出了手——
“五妹妹，你可总算来了！”
只是，坐在马车最外头的却是崔瑶娘。
听到了萧仙娘热情的呼唤、看到了萧仙娘伸出的手……
崔瑶娘一脸的尴尬！
同样尴尬的，还有萧仙娘！
但很快，萧仙娘就稳住了情绪，顺手扶住崔瑶娘，客气而又疏离地说道：“妹妹，许久不见……呀，妹妹看起来气色真好！要我说呢，还是老家的水土养人呢！”
崔瑶娘被她扶住，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这干坐着呢、显得无礼；顺势下车？好像又有拿大！
叶蓁蓁小小声说道：“表姐，我想更衣了……”
潜意思是——快下车别耗时间、以免拖越久拖尴尬。
崔瑶娘回过神来，索性大大方方地扶着萧仙娘的手儿下了车，又笑盈盈地说道：“仙娘姐姐说得是呢！咱们这儿山好水好的……这次姐姐可一定要多住些天才是，靖太夫人高兴，我们也高兴哪！”
萧仙娘抿着嘴儿笑：“嗯！至少也住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到时候再去叨唠妹妹！”
崔瑶娘一笑，闻琴知雅意地退到了一旁。
萧仙娘松开了握住她的手，转头看向了叶蓁蓁。
“妹妹！你到底吃了什么仙丹妙药？怎么才几天不见……看着又漂亮了好些！”萧仙娘上前，牵住了叶蓁蓁的手儿，又回过头冲着萧伊娘说道，“快看哪！这看着表妹、就像是守着一朵即将怒放的花儿似的，一个不留神……花儿就开啦！”
萧伊娘捧场地说道：“怎么不是呢！可要依我说呢，五妹妹还是没长开，再过两年啊，没准儿就艳冠京都啦！”
在场的，可并不是只有萧仙娘姐妹。
大梁国开朝伊始，太｜祖皇帝凭功论赏。有功者除去官职之外、还加封爵位：
次一等的封男爵、子爵；不可罔替。
功劳大的，被封为伯爵、候爵；享三代世袭制。
最居奇功的共有三人，被封为三公；且约定了世袭罔替。
这三公，便是魏国公、榆国公与越国公。
而越国公早年因战事而伤残了身体、并无后人传世……
后来朝庭就只剩下了魏国公与榆国公这两位国公爷。
可以说、除却王公贵族之外……位极人臣之列的，就只有这两位国公了！
而萧仙娘与萧伊娘便是榆国公府嫡出的小娘子……
自然也是清河崔氏最最重要的姻亲、没有之一。
萧仙娘姐妹巴巴的跑到崔府门口迎接贵客、崔氏嫡女崔钰娘与崔钏娘便也陪着。
如今却见萧氏姐妹对待叶蓁蓁如此亲厚……
崔钰娘与崔钏娘交换了一个眼神，心想这又是哪一出？
叶蓁蓁带着略显尴尬的笑容、垂下了头。
倒是萧仙娘亲昵地说道：“对了，方才妹妹说……要更衣？来，我领着你去！”
叶蓁蓁吃了一惊，“不、不用了仙娘姐姐，我和我表姐去就好。”
萧仙娘嗔怪道，“……怎么，就许你有亲亲儿的表姐、我这隔了两代的、就不是你表姐了？”
在场的众人皆吃了一惊，看向叶蓁蓁的目光更显得疑惑。
叶蓁蓁见越描越黑、索性不再说话，就“嗯”了一声。
去过净房、又净过手……
萧仙娘就拉着叶蓁蓁去了靖太夫人那儿，向靖太夫人请安。
靖太夫人正被一大群族中外嫁归宁的媳妇们围住——
崔氏与冯姨母、并榆国公夫人等人也在其中。
靖太夫人见萧仙娘如此厚待叶蓁蓁、便也高看叶蓁蓁一眼，不但拉着叶蓁蓁问长问短、而且打赏了好些精致、价值不菲的首饰。
而靖太夫人开了这么一个头……
其他各房各派的崔夫人们、或者外嫁归宁的崔氏女们，都跟风似的，简直有一万件好东西都被赏赐了叶蓁蓁！
收礼物收到盆满钵满的叶蓁蓁战战兢兢的、很是不安。
她也偷偷打量过她娘亲的脸色，见她娘亲面色如常、还朝她点了点头……叶蓁蓁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这一整日，叶蓁蓁全被萧仙娘“霸占”……无论她去哪儿、想做什么，萧仙娘都是耐心又热情地陪着……
叶蓁蓁觉得好没意思。
往年她也每年都跟着母亲回外祖母家拜年，但除去自家的外祖母、并舅舅舅母表哥表姐们以外，也没人在意她。
她反而更自在！
就算是上清河本家这边来拜年，也基本就是跟着其他的表姐表妹们在外院、冲着靖太夫人的屋子磕几个头，说些吉祥话儿罢了。等到靖太夫人打赏了，她就能跟着表姐表妹去附近逛一逛……
清河府最大的名流、便是崔氏。
整个府州，一半儿以上的人都姓崔，都是上过崔氏蒙学读启蒙的，所以清河府的治安很好。且又因为到了新年、无论是外嫁女还是外出做官的……都会回来。
这人一多吧，街道市集也繁华。再加上几乎户户都是沾亲带故、且知根知底的人家……叶蓁蓁完全不必像在京都那样、必须要有婆子丫鬟的陪同、且还要戴上帷帽才能上街！
可现在……
萧仙娘如此照顾叶蓁蓁，倒教叶蓁蓁根本无法脱身。
但她又不好说。
——毕竟已经想了好几个法子准备金蝉脱壳的，可萧仙娘就是不肯放过她，非要亲亲热热地陪着……
叶蓁蓁只得做罢。
就这样，一整天过去了，叶蓁蓁还是没能找到溜出去逛街的机会 。
她心里很是委屈，可满腹的辛酸却又不好说出口……
好不容易等到在本家用过了晚饭，叶蓁蓁才又和崔瑶娘、冯曼娘并母亲姨母舅妈等人一块儿往小崔庄赶。
一路上，冯曼娘与崔瑶娘不住地说起街市上的事儿，听得叶蓁蓁好生艳羡……
而冯催聊了几句以后，崔瑶娘就问叶蓁蓁：“蓁娘，以往也不曾听说你们家和榆国公府有走动……怎么这一次，仙娘竟待你这样好？依我看、倒像盖过了钰娘与钏娘呢！可她俩和仙娘才是正儿八经的表姐妹呢！”
叶蓁蓁摇头：“也就是快到年关的时候……才走动了两次，我也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想了想，她又问，“表姐、今儿好像没见到萧六表哥？”
崔瑶娘也想了想，说道：“咱们的马车出来的时候、我仿佛见着他了？他像丢了魂似的蹲在巷子口，我哥哥和他打招呼、他也不应呢！”
冯曼娘满腹的心思都放在那位即将与她议亲的少年郎上，此刻急道：“表姐，咱们今儿也没从那位戴家姨母的嘴里打听到戴三郎的事儿……究竟他是个什么人呀？”
叶蓁蓁与崔瑶娘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用帕子掩着嘴儿闷笑了起来。
冯曼娘也脸红了，垂下头不住地用手指绞着帕子。
过好一会儿，崔瑶娘才止住了笑，说道：“你慌什么哪！要知道，有人可比你更慌！”
冯曼娘一怔。
叶蓁蓁伸出细细长长的手指、在自个儿面上刮羞羞，还笑话冯曼娘：“戴家要娶儿妇……曼娘表姐，你说说……他们急是不急？”
冯曼娘恍然大悟，不自觉咬住了嘴唇。
崔瑶娘也朝着叶蓁蓁的方向呶了呶嘴儿，对冯曼娘说道：“就是从那位姨母的口里打听不到什么，你就慌了？怎么就不会求一求咱们自家姐妹呢？再怎么说，蓁娘也是住在京都里的，打听一个居住在京都的小郎君，也不是难事儿！”
说着，崔瑶娘又转头对叶蓁蓁说道：“好了，这现成的竹杠送了你面前，要怎么敲……都看你！只你别忘了我的好！”
刚刚才止住笑意的叶蓁蓁忍不住又嘻嘻地笑了起来：“表姐放心，无论我得了什么好处、必不会忘了你，咱们一人一半儿！”
沈曼娘不依了，伸出了手指去戳崔瑶娘腰上的嫩肉，又羞又恼地嗔怪道：“亏你还是我表姐哪！我好心找你打听、你竟把我当猪仔儿似的卖……还要敲我竹杠！哼……”
崔瑶娘被咯吱得直扭腰、又被痒得不行，无奈哈哈大笑！叶蓁蓁上前去帮忙、却遭了冯曼娘的“毒手”，也被咯吱得尖叫！
崔瑶娘连忙又来救叶蓁蓁，叶蓁蓁终于腾出手来“以牙还牙”，最后冯曼娘也被咯吱到笑出了眼泪……
马车里盛满了小姐妹嘻嘻哈哈的笑声。
叶蓁蓁是一整天都不怎么开心、直到跟自家的表姐们在一块儿，这才开心了那么一小会儿……
但对于崔氏说来，那就是——
一整都实打实的不开心了！
昨天傍晚发生的事儿，崔氏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儿！
这大过年的，华恩候世子朱正羽无缘无故地跑来清河府做甚？
——据说华恩候祖籍奉安、候夫人是京都本地人士。
年初一、年初二可是走亲戚的时候，他在清河府又没亲戚、巴巴地跑来猎兔子？
他怎么就知道清河府的冬天会有兔子？？？
且要不要那么巧——正好天快黑了、正好崔氏归宁的马车到了跟前，那只兔子才冒冒失失的出来了？那只兔子……别是朱正羽的人看到叶府的马车走到跟前了才特意放的吧！
那，朱正羽这么做，莫不是听说了蓁蓁的美貌、特意来找机会的？
老实讲……
先前崔氏多少存着几分想要攀上华恩候府的心思。毕竟朱家也就那么一个儿郎……
直到后来，听说朱正羽不曾娶妻就先纳了贾二娘作贵妾？
那点儿小心思便荡而无存了！
但是，昨天及时出现的萧六郎却得到了崔氏的十二分好感！
崔氏就想着，年前榆国公就向叶家莫名示好了，想来就是为了给萧六郎说亲吧？
也对！
萧六郎出身显赫、要不是破了相，也看不上叶家。如今崔氏亲见了萧六郎、也才觉得……其实她也不求未来的女婿有多能干，毕竟自家的家底在这儿摆着呢！
只要儿郎家世不差、又能让女儿一辈子衣食无忧的话……这就足够了！
想通了这一点，崔氏昨儿夜里是高兴得一宿没睡着！
今天更是兴冲冲地跟着娘家嫂子、义妹等一块儿去了清河本家！
她本以为今天榆国公夫人至少会暗示一下她的……
可不曾想，榆国公夫人虽待她亲热、却一句略带点儿能让人想歪的话也没有！
崔氏郁闷得不行。
——难道她又会错了意？
若真是这样……
那蓁蓁的姻缘到底落在哪儿呢？
崔氏愁肠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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