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 拂柳街。
此处距离夜市并不远——穿过两条巷子就是。
但相对于夜市的暄嚣与热闹相比,这儿显得格外宁静。
一条并不十分宽敞、却蜿蜒曲折向前流淌的人工运河正顺着地形朝远方而去。岸堤边被人种下了无数柳树,这就是拂柳街的名字的来缘。
若是到了春夏季节, 柳荫郁郁, 端的是小桥流水、分花拂柳……
但这会儿是冬天, 白皑皑的压在柳枝上,确有几分萧条。
又因今日是上元佳节,有无数妙龄女郎、抑或是青年郎君……他们三三两两,从隔壁的夜市上挑选到满意的河灯, 便步行到这儿,先是点着了河灯上的蜡烛、再对着河灯许了愿,就将它放进河里去——
寂静的雪夜, 细长的河道里飘满了闪烁的各式河灯,宛若灿烂星河,绵延流向远方……
叶蓁蓁站在河边, 看着眼前的少年郎, 满心的复杂。
“曜郎哥哥,有什么话、在哪儿不能好好说的, 非要带了我到这里来?我的侍女找不着我、肯定吓坏了……只怕会累得干娘也着急、担忧!曜郎哥哥, 我们快些回去吧!”
说着,她便急急地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樊文曜眼疾手快地上前, 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蓁娘,且慢!”他低声说道。
叶蓁蓁站定,惊疑不定地看着樊文曜。
“曜郎哥哥, 你……”
他掳了她到这儿、已是逾越,再想想从前他托玉娘带给她的那些话……叶蓁蓁更有些心神不宁。
樊文曜紧紧地盯着叶蓁蓁。
他恨这劳什子礼数大防!
明明两家就挨在一块儿、左邻右舍的,可他就是见不着她!
想见、见不着。
渴望的念头变得越来越疯狂……
樊文曜已经无法让自己保持冷静。
得知今天她会跟着他家里人一块儿出来逛夜市,樊文曜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看到她一人呆在酒楼门口、身边也无侍女陪伴,他才大着胆子掳走了她。
他想让她知道他所有的心思——
看着她清澈明媚的眸子,樊文曜艰难开口:“蓁娘,我……”
“曜郎哥哥!”
叶蓁蓁打断了他的话。
邻家哥哥面上的赧然、满含情意的眼神……都让她觉得十分不安。
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够阻止他。
“蓁娘命苦,打小儿就没见过爹、兄长也是个福薄的,还不曾成年就已经……多亏了干娘把我当成亲生女儿对待,玉娘亦待我全心全意,曜郎哥哥和昭郎哥哥更把我当成了亲妹子……才教蓁娘不至于童年凄苦。虽然蓁娘无父无兄,但在蓁娘心里,一直都把曜郎哥哥……”
“蓁娘,我心悦你。”
樊文曜一字一句地说道。
叶蓁蓁呆住。
说到底,他还是……
“我……就想问问你,你可也……也、也愿意,愿意……做我的妻室?”樊文曜喃喃说道,“若你也……我、我这就回去,请母亲上门提亲……”
“曜郎哥哥!”叶蓁蓁想了想,突然想起一事,连忙说道,“咱们两家世代交好,和气的就像一家人似的!那你可曾想过、为何叶樊两家从不通婚?”
樊文曜一怔。
其实叶蓁蓁也不太清楚细节,但只是隐约听说了其中秘辛。
——叶樊两家的先祖、本是战场上的两个兵士。靠着过命的交情与惊人的默契,两人数次转危为安,后来世道好些了,两人便又义结金兰。
在这个时候,两人都已经成亲生子,因为关系太好,就结成了儿女亲家。不料厄运突然降临!年轻的夫妇俩一连生育了四五个孩子,竟然都是畸形儿!且都是刚出世不久就夭折了……
这可是遭天谴啊!
两家是什么法子都用过了,请来神医为小两口诊治身体?可他们身体根本就没有问题!烧香拜佛?还是不管用!
不得已,男方家的长辈就给儿子纳了个妾,不料那妾所出的两个儿郎却很健康。
其实这小两口的感情还是很好的,没过多久,女方便再一次怀了孕。可惜造化弄人,生下来的孩子还依旧是个畸胎,且一出世便夭折了。
女方受不得这打击,悬梁自尽了,两家人也因此一度反目!
后来有个游方僧人听说了这事,告诉两家的家主、说若是近亲结婚生子的话,有很大的几率生出怪胎……
于是,两家家主开始拼命地调真相……终于发现,原来两家的家主竟是同胞兄弟!原来他二人年幼时,家里太穷、儿郎又生太多,实在养不活……父母就把他们几个儿郎给卖了。
也就是说,他们的儿女,乃是嫡亲的堂兄妹!
这个认知让两家人痛苦不己!但更痛苦的事情还在后头。前朝祸起战乱,两家的儿郎都死了个干净,甚至其中一位家主也战死了!另一家的家主便拖着残败之躯,辛苦将兄弟之子的两个庶子拉扯扶养大,又将其中一人过继到自己这一房。
从此,那位家主定下家规:叶樊互不通婚、世代交好。
这就是叶樊两家的故事了。
樊文曜是家中长子,当然也知道这事。
可是——
“叶樊两家传世至今,已经超出了六代!就算咱们真是……那也已经出了五服外!且叶樊两家的约定,外人如何得知,我们为何就不能……两情相悦?”
他先前还挺激动,可到了后来,百炼钢又化成了绕指柔。
叶蓁蓁有些烦躁了。
——讲又讲不通!再拖下去,岂不是让唐少夫人担心?万一她“失踪”的事儿被家里人知道了,那……
“曜郎哥哥我要回去了!”匆匆抛下这一句,叶蓁蓁拎着裙摆就往来时路急奔,还扔了一句,“我对你……我、我一直把你当成亲哥哥看待的!”
她不过才跑了两步……
樊文曜一伸手便拉住了她!
只是,出于对她力气的错误估计,他过于用力,以至于往回一拉……
叶蓁蓁低呼了一声,就朝他怀里撞去。
樊文曜及时抱住了她,然后低下头、怔怔地看着怀里的她。
他很清楚——刚才她已经拒绝了他。
为什么?
她说她把他当成哥哥?
但这又有什么干系?成了亲,总会是一家人的!
脑子里虽然有这念头,但温香暖玉抱满怀、又是另一番滋味。
樊文曜突然就有些心猿意马了起来。
她远比他所认知的……更娇小玲珑、更貌美如花。且此时面含薄怒、一双淡淡的烟眉微微蹙起,眼里泛着温柔清澈的光,秀气又红润的唇儿还紧紧地抿着。
樊文曜鬼神使差地便低下头——
叶蓁蓁使劲躲开!
奈何他距离她越来越近!
“曜郎哥哥!你干什么啊……停下,放开我!放开我!”叶蓁蓁挣又挣不脱、躲又躲不掉,正焦急万分时……
“啊!”
樊文曜突然低呼了一声,松开了手。
叶蓁蓁终于获得了自由。
方才的挣扎令她觉得手酸腿软,还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然而——
叶蓁蓁陡然睁大了眼睛!
樊文曜居然正与另一个少年郎撕打了起来?
而那人却是——
叶蓁蓁急道:“昭郎哥哥!曜郎哥哥……你们!你们干什么啊,快住手!别打了、别打了……”
然而樊文昭却不知为何、红了眼!
他一拳又一拳,出手俱是重招。
相较而言,樊文曜就没对他下狠手,所以不过几招下来,他就被樊文昭给逼到了河边。
叶蓁蓁被吓坏了:“停手!停手……昭郎哥哥,你干什么!干什么呀!”
然后她又眼睁睁地看着樊文昭又是一拳重击在樊文曜的脸上,樊文曜的身份一晃……
“昭郎哥哥!住手,你不要再打了!”叶蓁蓁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樊文昭又是一拳重击在樊文曜身上,然后转过头怒视着叶蓁蓁:“他捱了打、你很心疼是不是?”
叶蓁蓁呆住。
那边樊文曜捱好了几下,捂着心口处喘着粗气对叶蓁蓁说道:“蓁娘,你让开些,小心……”
樊文昭见这二人如此“郎情妾意”,更是生气,先是重重推了叶蓁蓁一把,然后又是一拳袭向了樊文曜!
叶蓁蓁被他推了个趔趄,幸亏及时伸手扶住了桥墩子,才不至于摔倒。
岂料也就是这么一分神的功夫……
她突然听到“卟嗵”一声,有重物落水的声音?
叶蓁蓁呆住。
她转过头,却只看到了樊文昭一人?
樊文昭面上带着伤,此时也正扶着桥墩子、看向桥下。
叶蓁蓁连忙也探头一看……
果然,樊文曜正在水里扑楞着呢!
“啊——”
叶蓁蓁惊呼:“曜郎哥哥!曜郎哥哥!”
她什么也顾不得了,飞奔着冲向下游,想要赶紧把樊文曜给拉上来。
不料她刚刚才跑到桥下……
突然身子一空!
叶蓁蓁已经被樊文昭给拦腰抱起,且不知朝着远处走去了。
她大急,一边捶打着樊文昭,一边大喊:“你疯了么?快去救曜郎哥哥!快去啊……他可是你的亲兄长啊!”
樊文昭则一面疾行、一面冷冷地说道:“他又不是不识水性!且这河道能有多深,就是站在里头不过也只有半人高……怎么,你很怕他死?”
叶蓁蓁愣住。
“他死了、不还有我么?”樊文昭又道。
叶蓁蓁气极:“樊文昭你发什么疯!就算曜郎哥哥识水性,这么冷的天……”
“你担心你自个儿罢!”樊文昭说道。
他也没带着她走多远……
巷子口停着辆马车。
樊文昭带着她上了马车……
他也跟着上来了,然后紧紧地抱住她、将她禁锢在怀里;为防止她大声叫喊,他甚至还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樊氏兄弟今日的所作所为,令叶蓁蓁感到既震惊、也心寒。
她真的……
从来都把他俩当成是自己的亲兄长。
没想到,真没想到……他们居然为了她而反目、大动干戈!天哪!以后她要怎么面对情同姐妹的玉娘、待她视若己出的干娘?
叶蓁蓁被气得……
她也不说话,但眼泪就扑籁籁的往下淌。
樊文昭的语气柔和了些,“就快到了,莫哭。”
顿了一顿,他又苦笑:“若你也愿意为我流些眼泪……唉!”
马车行驶了一会儿,停了。
樊文昭把她从马车里抱了出来。
叶蓁蓁左右张望。
这里是——西城门处的一座高楼阁?
樊文昭依旧还抱着她。
她不愿意,挣扎着想落地……
他不许。
“蓁娘,我可不像大兄一般好说话……你乖乖听我的,要不然……”樊文昭在她耳边低语,还叫她拿好手里的灯笼。
叶蓁蓁咬住了下唇。
他一口气、把她抱上了五楼。
这里原是前朝京都的旧城门。
大梁开朝以后,因为种种原因……京都朝外拓宽了许多,连护城河也改了道儿,又修建了新的护城墙,所以这旧的护城墙就空置了下来。
大约因为年久无人打理,里头黑乎乎的,一个人也没有。
方才樊文昭抱着她上来的时候,叶蓁蓁很是害怕。
这会儿停了下来,她便拿着灯笼四处照照……
樊文昭累得喘了一会儿的气,接过她的灯笼,抽去灯罩取了蜡烛,点亮了几个他事先放置好的油灯。
这阁楼终于变得明亮。
然而叶蓁蓁却勃然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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