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伯轩尴尬万分。
旁人都假装听不到。
崔氏却勃然大怒, 一记掌掴就直接扇了过去！
所幸站在叶蓁蓁身边的寅姐儿足够警醒。
早在崔氏动手的时候、她便伸手拉了小主子一把、又挡在了小主子面前，对崔氏说道：“大少夫人息怒——”
话未说完，崔氏那高扬着的巴掌夹着劲风已疾至……
“啪！！！”
寅姐儿代替小主子结结实实的受了这一记掌掴！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叶蓁蓁尤其。
崔氏十分气愤, 丝毫也不理会寅姐儿、却质问叶蓁蓁：“蓁蓁, 这就是你的教养？”
“你居然……连亲父也不认？？？甭管他有什么过错, 自有你祖翁的约束和皇上的管教，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甩脸子？蓁蓁，我算是……白养了你这许多年！我对你太失望了！”
小汪氏亦大怒！
“崔氏，我还活着呢, 你就在敢我跟前撒泼？蓁蓁是我教养的，你若恨她，就是对我的不满意！”
“我晓得, 你男人在一个连名儿也不曾听过的劳什子鸟国当了摄政王，还娶了个不知是老是丑的女王做小，你便觉得自个儿也水涨船高了？！”
“既是这样, 你就跟了他去……去那穷乡僻壤、苦寒之地做你的王后娘娘去！又或者我带了蓁蓁回汪家去！这里留不得我们、我就是去当姑子去讨饭, 也比看了你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强些！”
这话说得太狠。
小汪氏平时不大愿意管事儿，又因为偏爱叶蓁蓁的缘故, 大事小事愿意都交与崔氏去办, 崔氏便一向认为自己和婆母的关系不错……
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向和善的婆母会突然发难, 不由得愣住——
过了好一会儿，崔氏才回过神来，急道：“不不不！娘啊……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哎，您以为打在儿身、我这个当娘的，心里不痛么？我、我是被气着了……您说这孩子究竟随了谁，怎么就这样倔犟！”
祖翁突然冷冷地说道：“蓁蓁的脾性还能随了谁？那自然是随了我！更庆幸是随了我，要不然呢？随了你俩？哼，一个贪生怕死、贪恋权势。另外一个昏庸无能、嫌贫爱富？”
崔氏傻傻张大了嘴。
她嫁进叶家近二十年，虽也有过磕磕碰碰，但总体说来，公爹也算力撑、婆母更是温柔体贴……
不曾想，她不过就是教训了不服管教的女儿一下，也没真打着，公婆居然翻了脸？！
再看着呆立在一旁的叶蓁蓁……
崔氏更觉气不打一处来！
她心想，往日女儿也算是聪慧伶俐，今日怎么这样呆，好像完全不懂得看人脸色？怎么不替她这个为娘说上几句话，好的开脱一二？
“蓁蓁！平日里我是怎么教你的？难道你忘了孝经、忘了女四书？”
说了几句，见女儿仍是恍若不闻的样子，崔氏更是气愤，气势汹汹地朝着女儿走了过去，质问道：“今儿我倒要问一问你，往日你学过的那些规矩呢？你……”
连米氏也看不下去，先是朝着自己的一双女儿使了个眼色，然后赔着笑脸上前，挡在了叶蓁蓁面前，伸出双手、捉住了崔氏的双手，和声劝道：“毕竟五娘子还病着、大嫂子就是想管教五娘子，好歹也等她好了再说，要不然……伯爷和伯夫人岂有不心疼的？”
三娘子和四娘子则乘机抢上前去，拉着叶蓁蓁就去到了小汪氏跟前。
小汪氏一把将陷入怔忪的叶蓁蓁抱进了怀里。
看着孙女儿两眼茫然、心如死灰的模样儿，小汪氏心如刀绞，急道：“蓁蓁！我的儿……要是心里不快活，你就哭出来！哭吧，哭出来！有我和你祖翁在，没人敢欺侮你！”
那一边的崔氏听了这话，更是生气。
正好米氏拦住了她……
气极了的崔氏便向米氏诉苦：“听听，还说什么欺侮！蓁蓁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难道我不想她好？可孩子做错了、我管教管教……就是情急之下不该在公婆面前动手罢了，怎么连我的管教、也变成了欺侮？”
叶蓁蓁含笑摇了摇头，朝着祖母轻声说道：“原是我的不是，教祖翁和祖母担心了，我……”
叶伯轩朗声说道：“这都是我的不是！”
看了这么一出戏、再加上这七八日以来的观察，他对妻女的脾性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
尤其是女儿叶蓁蓁。
她看似柔弱，实则性格坚毅刚强。雁娘刚才的那一巴掌，虽没打着她、却已经毁掉了她们十几年的母女之情！此刻她面上还带着决绝的微笑……
这让叶伯轩有了不好的猜想。
再放任雁娘继续卖蠢，于现状根本无益。
但雁娘是这家里唯一一个愿意接受他的人……
所以无论如何，他也要得到雁娘的支持，甚至要让她对他死心塌地！
虽然叶伯轩打断了叶蓁蓁的话，但叶蓁蓁目不斜视、且丝毫不理会叶伯轩。
她终于看向了崔氏，但眼神如冰。
崔氏看着女儿，皱起了眉头。
为何这样的蓁蓁……
让她觉得十分陌生？
叶蓁蓁盯着崔氏，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少夫人说的极是，原我也……”
只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叶伯轩便朝着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心道，好个果断决绝的小妮子！竟然连“母亲”、“娘”也不喊了，直接冲着崔氏叫起了“大少夫人”？
恐怕连割席都是轻的……
叶伯轩心知不妙，只得行这一损招、以阻止女儿。
果然……
他来了这么一招，叶蓁蓁也不能再开口了。
小汪氏则立刻拉着叶蓁蓁、避到了祖翁的身后……
叶伯轩则跪在地上挪动着膝盖，一直跟随着叶蓁蓁的身影，直至他面朝向祖翁……
崔氏被吓了一跳:“夫君，你、你做什么？”
叶伯轩深呼吸——
“我……愧对于祖宗、愧对于皇上、愧对于父母、也愧对于妻女！爹、娘、蓁蓁……你们、你们可愿意……原谅我？”
崔氏泣道：“郎君何苦如此？我们都晓得你有苦衷……”
没人理睬她。
叶蓁蓁被祖母护在怀里，并不想看到叶伯轩、甚至恨他恨到了极点！
但她也知道，有祖父母在、她就不好越过祖父母，开口顶撞叶伯轩的。
而小汪氏本来就比叶蓁蓁更气愤、更无法接受叶伯轩的回归；祖翁更是嫉恶如仇，只因皇上还算看重叶伯轩，他只能选择了隐忍……
此刻崔氏当着他和小汪氏的面、竟想利用教训叶蓁蓁而立威？！崔氏是猪吗？难道她还想让那逆子重归叶家？所以逼着蓁蓁认贼作父？？？若是蓁蓁认了他、下一步呢？是不是要逼着他叶墨孜也认回这个叛了国的逆臣贼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祖翁冷冷地开了口：“我已年老、再过几年就一命呜呼了，如何管得了你？既然你非池中物，那便早些离开罢！如今你是栖霞国的摄政王，不如带着你的儿子们去鸿胪寺住？我们叶家庙小，不敢供你这样儿的大佛。”
叶伯轩有些着急。
他一直都知道，父亲对他很不满意……
大约是看在皇上日日相召他入宫问话、这才强忍着不发作。
而叶伯轩自知、在这个节骨眼上，能争取到利益最大化、那便做到利益最大化……无论是谁，只要是支持他、相信他的，都可以尝试着借一把力……
更何况，这十几年以来，他的父亲居然已经变成了清流派首领？
这可让叶伯轩又惊又喜！
虽老父在朝中无实职、却能影响到全国九成以上的读书人，朝中的低阶官员中、恐怕也有大半都会听他号召……
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老父亲啊！
于是——
“爹！儿子不忠，罔顾三纲，愧对于皇上、愧对于父母、愧对于妻女……儿子不孝、十恶不赦！儿子不仁、好坏不分善恶莫辨！儿子不义、抛弃家国背信弃义……”
“爹！这全都是儿子的错，与雁娘无关，她不过是嫁夫随夫罢了。爹、娘、蓁蓁！你们要怪的话，就怪我吧！确实是我负了全家！我是不折不扣的大罪人！若是我死无全尸……就能让爷娘女儿息怒的话，我愿意……”
崔氏尖叫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不！我不愿意！郎君，你已抛下我们十四年了，如今好不容易才回来了，难道你又想不管我们？”
说着，崔氏也“卟嗵”一声跪了下来，并且朝他扑了过去，抱住叶伯轩放声大哭：“你若要再走、再扔下我们不管……那我也不活了！”
叶伯轩十分动容，亦与崔氏抱头痛哭：“不走了，从此老婆孩子热炕头……再不走了！”
叶蓁蓁窝在祖母怀里，只觉得那对跪在地上正生离死别的男女……看了让人觉得十分的倒胃口，便喃喃说道：“祖母，我、我不想在这儿呆着，我……我要回屋里去！”
孙女儿病恹恹的样子可把小汪氏给急坏了！
“好！好好好！正好我也不耐烦看他们男盗女娼的……咱们一块走！今晚上我就歇在你屋里，咱们吃得饱饱的，然后好好歇个觉，好不好？”
叶蓁蓁点头，眼泪哗啦啦的流。
小汪氏一迭声的发出了各种命令，赶人送客的，教丫鬟婆子们把筵席撤了、拿去厨下重新热过再分送到各房的，又嘱咐米氏好生替叶叔亭打点行装的，还叮嘱祖翁夜里自个儿用饭时要少食荤菜多用点斋菜的……
混忙了一番，她才牵住了叶蓁蓁的手，祖孙俩带着婆子丫鬟们去了叶蓁蓁的院子，完全不理会叶伯轩与崔氏。
三房也说要回东院去……
叶叔亭见天黑路滑，担心老父独自一人走夜路去前院会滑了脚，就对祖翁说、明儿就要赶赴任上了，还想聆听父亲的教诲。
于是祖翁便带着叶叔亭、叶二郎等一块儿去了前院。
米氏带着一双女儿，皮笑肉不笑地和崔氏打了声招呼以后，也急急地离开了。
崔氏见原本热闹的场面顷刻间变成冷冷清清……
她坚信这都是因为女儿不愿认爹、公婆又偏着女儿的缘故，不由得难过地哭了起来：“蓁蓁怎么这样不听话！郎君、这都是我的过错……是我没有教好她！”
叶伯轩叹气：“不，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这些年、可苦了你啦！”动情处、他还将崔氏拥入了怀中，不住的软语相慰。
叶伯轩的两个儿子一直站在一旁看热闹。
见了这一幕，兄弟二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又极快的分开了……
而叶蓁蓁与祖母一回到她屋里，便急命寄姐儿掌了灯，她则掰着寅姐儿的脸看。
——只见寅姐儿的脸已高高肿起、发红，且还带着发紫的五指痕！
叶蓁蓁盯着寅姐儿的脸，呆了半晌……
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寅姐儿今年才只十一岁，年纪小、还不大懂得道理。看到小主子哭了，她还以为是心疼自己，连声劝道：“莫哭！五娘子莫要哭……奴不疼，真不疼！”
可是——
非但叶蓁蓁止不住哭泣，就连小汪氏也哭了起来！
“都说虎毒不食子……她竟连畜生也不如，下这样儿的毒手！”小汪氏恨声骂道。
寅姐儿本来很疼，只是为了安慰小主子，才假装说不疼的。
这回五娘子和伯夫人都哭了，小丫鬟也忍不住了，捂着脸儿哭了起来。
结果寅姐儿一哭，叶蓁蓁反而停止了哭泣，紧张的问道：“可是疼呢？”
这一回寅姐儿没能忍住，哭着点点头，抽抽噎噎的说：“疼，可疼呢！呜呜呜……”
叶蓁蓁忙叫寄姐儿拿了消玉膏过来，温柔仔细的亲手给小丫鬟抹了，还赏了她不少好东西。本来还想给寅姐儿放假、让她回去歇几天的。可转念一想，寅姐儿的身契由崔氏收着，要是她放了寅姐儿出去……万一崔氏迁怒、暗地里发卖了寅姐儿可如何是好？
于是叶蓁蓁只让寅姐儿去茶水房休息，只不让她当差罢了。
小汪氏上了年纪，今儿被气得不轻、又耽误了晚饭，这会子捂着侧腰说胃疼、连脸儿都是惨白的！
叶蓁蓁不敢怠慢，也不敢惊动祖翁，既怕祖父着急、又怕祖翁再被气坏，只能悄悄的让裴嬷嬷回去拿了药丸子过来，先是服侍祖母服了药，然后又哄着祖母吃了点子清粥来养胃。
混忙了一通，已然夜深。
又倦又累的叶蓁蓁终于陪着祖母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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