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突然失踪的事儿……
很快, 叶家和武家就都知道了。
大伙儿都急得不行。
但这样的事情,又不能大肆宣扬。
否则会影响叶蓁蓁的声誉。
于是两家人只好私下里派人各处寻找。
当然武家人的办法比较多。
既然叶蓁蓁是在酒楼里不见了的,那么他们就调查了当时曾经呆在酒楼里的所有人的背景, 然后派人分别查探虚实。
这时, 武五娘突然想起来, 武霸图的书房里还有一只海东青?
她连忙去取了海东青,按照那些被调查的人的名单,放它出去寻找蛛丝马迹……
= =
话说武霸图正跟着父亲在皇上跟前回话。
也正好第二日休沐,三人便关上了御书房的门, 守着一整只烤羊,在御书房里一边吃、一边说话。
武王擎是见到了皇上以后,太激动了……
壮实如宝塔一样的汉子, 在外头心眼儿倍出、雷厉风行,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如今在皇上跟前, 每每说起这些年自己受到的种种磨难、莫大的屈辱、多少次九死一生……
武王擎忍不住嚎啕大哭。
而且还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涕泗横流,根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好在武霸图已经全盘知悉了父亲的遭遇。
每当父亲哭到说不出话来的时候, 他便在一旁补充……
就这样, 一君二臣,在御书房里密谈了一天一夜, 武王擎终于将这些年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皇上。
皇上也是既吃惊、又钦佩,心里更多是感动。
当然,皇上也对武王擎的经历感同身受, 无数次红了眼圈,哽咽难言。
等到武王擎说完了自己的经过,便突然站起身,带着儿子武霸图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又“卟嗵”一声跪在了地上。
武王擎大声说道:“回皇上的话,臣家犯下了欺君之罪……还求皇上看在臣这些年来在外游走,稍有些见识、留着臣尚有一用之外……就满门抄斩了臣一家罢!臣的婆娘、儿子女儿女婿们……都杀尽,且必定要斩草除根、不能留任何后患!”
皇上觉着好笑,“……你疯魔了?看看你身后!”
武王擎回头看了一眼。
长子武霸图正跟在自个儿身后?
皇上笑道:“咱大梁建国百余年了,他可是头一位文武状元!嗯,我是看他太年轻,且前头还有王定清和冯铣,才让武二屈居第三的……好不容易才出了这么个人才,现在你当着朕的面,要朕斩了他?”
武王擎转过身来,对皇上说道:“皇上,正因为臣知道这个儿子……年纪大不、本事不小,所以才求皇上斩草除根!”
说着,武王擎重重的磕下头去,“咚咚咚”的用额头重磕地面,又大声说道:“求皇上抄斩了臣满门……七十三口人!”
皇上勃然变色。
——说得这么严重?那必定有什么大事了。
皇上走回到了书案前的椅子那儿,坐下、面色凝重,说道:“……讲。”
武王擎深呼吸——
“启奏皇上,昔日太子潜邸之中的良娣、臣的长姊……武氏王媚如今尚在人间。”
皇上愣住:“你说什么?”
武王擎再次深呼吸:“皇上!臣的长姊并没有死!她还活着!”
皇上呆住。
武霸图低声说道:“皇上,臣父所言是真,小臣的姑母如今尚在人世。”
皇上又呆了半日……
“你胡说!”皇上突然两眼圆睁,噌的站起身,质问道,“当初媚娘……太医诊判她已经……且朕亲自查视过,媚娘确实……已经去了!也是朕亲自给她送的葬,她死没死……朕会不知道?”
武王擎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光臣姊还活着,就是当年……臣姊拼死为皇上诞下的那个孩儿……也还活着!”
“什么???”皇上失声惊呼,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武王擎继续说道:“那孩子易了容,如今正在朝中为官!皇上称他击楫中流、光风霁月,又赞他栉风沐雨、砥砺前行,还说‘再多磨砺几年、便是国中栋梁’……”
皇上呆住,嘴里喃喃念道:“门下中书省修职郎……程望?”
——对于这个年青人,他深有印象。
最初的印象,始于三年前的科举殿试。
那一年,阅卷官叶翁读到了程望的应试答卷以后,十分激动,不惜动用免召金牌半夜入宫,硬是将已经就寝了的皇上给叫了起来,将程望的答卷呈上。
不得不说,程望的答卷……文法对仗工整,字迹清瘦隽秀,最妙的是、他对治国平家的看法,与皇上不谋而合。
叶翁非常激动,认为程望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理应点为本届状元。
但皇上考虑再三,先是圈了他、让上殿试。
殿试的时候,皇上看到了程望。
——那是一个面色苍白,身材高瘦、样貌普通但周正的青年。
他态度温和、落落大方,言谈举止甚合皇上心意。
皇上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青年人。但最终出于其他的考量……程望被点为二甲第三,进士出身,赐府邸、并供职于中书省、封八品修职郎。
有一件事儿,皇上忘记犹深。
那年殿试,程望与其他的考生入殿接受皇上考核的时候,还挺正常的。可等到皇上考核完毕、定下了名次让他们离开的时候……
程望突然莫名哭泣!
旁人都没看到,但皇上是注意到了的。
后来他还让人把程望留了下来,和他谈了一会儿的心,告诉他、他的文章写得很好,但不能是一纸空谈;想将纸上的空想改革为现实,就必须要了解、体察所有的民意,更告诫他要认真为官等等……
当皇上问及、为何在殿上偷偷哭泣的时候,程望痴痴地看皇上,说他父亲要是能知道皇上见了他、还称赞了他的文章……一定会很高兴。
现在想来,那孩子当时说的话,还真是颇有深意。可惜皇上只以为程望的感触是“子欲养而亲不在”。
至于为什么没有点了程望做状元,皇上也有自己的一番考量。
——程望出身布衣、是个孤儿。贸然点他为状元,一是怕众人不服、二来也怕他飘了。中书省乃皇帝直辖、专司国政军要务。他教程望从底层做起,慢慢一路升上来,既熬资历、也是给了他一个学习的路子。
皇上坚信,假以时日,程望是一定会成长起来的。
程望官职低,没资格总见皇上的面儿。
于是皇上就安排了一个快要告老的卢大人、当程望的顶头上峰。而且还让他们分管最最繁复的传书令(即初步分拣各地官吏递上的奏折)……
老眼昏花的卢大人一直做得极好。
可皇上很清楚卢大人的能力……
所以,事情全是程望在做。
这让皇上感到非常满意。
皇上甚至已经在心里替这个年轻人规划好了前程……
可是现在,武王擎告诉他,说程望是他和媚娘的孩子???
这绝无可能!
“皇上何不召大兄来见?”跪在父亲身后的武霸图低声说道。
皇上沉默半晌,突然冷笑:“那便传他来见……朕倒要看看,你们如何证明……又是如何把朕当成傻子的!”
武霸图起身、慢慢后退几步,走到了门口、打开门,示意皇上的亲信太监进来。
太监匆匆进来——
“去传程望来见!”皇上简洁的吩咐道。
顷刻,程望便进来了。
他跪地向皇上请安……
皇上并没有叫起,只是一直冷冷地看着他。
——这么快就到了?
显见得是一直就候在外头的!
武霸图对那亲信太监说道:“劳烦大伴儿再去打一盆水、拿一方帕子过来。”
太监便又看向了皇上。
皇上微微点头。
太监急急地退下,又送了清水和帕子过来。
武霸图又示意太监出去。
太监便又眼巴巴的看向了皇上。
良久,皇上终是微微颌首。
太监退出了御书房。
武霸图跟了过去、掩上了门。
武王擎道:“大皇子,请你洗把脸、露出真容教皇上看看罢!也是苦了你,本该是龙生凤养的,却偏偏在臣的家里充作外室之子,顶着庶长的名义受了这许多年的委屈……”
程望抬头,看了皇上一眼。
皇上正紧紧地盯着他……
程望跪在地上,拿过帕子往水里浸了浸,然后就开始擦脸。
揉搓片刻,他从面上揭下了一块薄薄的……皮???
跟着,程望抬起头、看向了皇上。
皇上只看了他一眼,便“啊”了一声,整个人都瘫倒在椅子上!
武霸图急忙上前,扶住了皇上,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丸丹药,送到皇上嘴边:“皇上,这是仁丹。”
皇上张嘴吞下。
半晌,他喘了几口粗气,急忙推开了武霸图,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到了程望的身边。
“站、站起来!”皇上低声吩咐道。
程望站起身,含泪看向皇上,满面孺慕。
皇上看着眼前这个……身材、样貌、气质等均与自个儿一般无二的青年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跪在一旁的武王擎又道:“大皇子何不露出印记,教皇上看看当年的凭记?”
程望便开始除衣。
一件又一件……
最终,他打着赤胳站在皇上跟前,并且缓缓转过身去。
皇上便看到他后腰处烙着两个印痕。
——大约是当他还是个婴孩的时候便烙下的,如今已过了二十二年,那烙痕已经随着身体皮肤慢慢长开、变淡。
但还是清晰可见两个印痕,一为“太子授令”,一为“武娣册宝”……
皇上呆了半晌。
他不会不知道,“太子授令”便是昔日他被封为东宫太子时的太子金印。
后来他大婚,娶庄氏为妻、纳武氏为良娣。
又因庄氏与武氏都是先帝所指,故此她二人都有册宝。庄氏的是金印,刻“太子妃令”;武氏的是铜印,本来应刻“良娣册宝”的,但先帝让改为了“武娣册宝”……
所以???
程望的真容根本就与皇上长得一模一样!且他的后腰上还被烙下了这两个印!!!
还用解释吗?
皇上怔怔地看着程望……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半晌,他才颤颤巍巍地问程望:“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先前又说……你母亲也还活着?既然如此、为何不来见朕?为何???”说到后来已然情绪失控,低声嘶吼了起来。
程望看向了武王擎。
武王擎依旧直挺挺地跪着。
武霸图也跟着父亲身后、跑着。
见程望看了过来——
武王擎立刻叩首:“求皇上赐臣一家死罪!”
皇上怒极:“行了你就别挟恩了!快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武王擎大声说道:“臣并非挟恩,也不敢挟恩!臣是老实人!之所以一心求死,皆因臣……挖了皇上的祖坟!”
皇上愣住。
“此话怎讲?”皇上追问。
武王擎道:“当年事发……臣正奉旨在南边儿剿匪,娇琴突然回了臣家,向臣妻求救。说臣那怀着身孕的长姊突然提前发作了,像是……不大好的样子。臣妻不敢怠慢,立刻上门求见!不料,朱夫人却不允臣妻进入东宫后院!”
皇上的思绪飘回到了从前。
二十二年前、他还是太子,住在东宫。
那会儿东宫里也有妃妾数人。
太子妃庄氏与良娣武氏都是先帝赐婚,除了她二人之外,魏皇后与萧太后还指了朱氏与另外两个女子给他。
太子妃庄氏与太子十分亲厚,但他最喜欢的还是良娣武氏。
庄氏十分贤惠,又因才入主东宫不足半年、她父亲便去世了。便以要守孝为由、搬到了佛堂里以守身、不与太子同房。
先萧太后(当今皇上的祖母)病危,却说没见着曾孙、死不瞑目……庄氏便下令、停了东宫妃妾们的汤药。
不过两三个月,良娣武王媚就传出了喜讯。
庄氏小心照料着武良娣。
不料到了武良娣就快要临盆的时候……萧太后不好了,而魏皇后为了侍疾、也跟着病倒了!在这个时候,恰巧皇上(先帝)征陇西,朝中无人主持……
于是,太子便带着庄氏一块儿入了宫。
太子监国、主持朝政;太子妃庄氏则为魏皇后、皇太后侍疾。
可东宫的武良娣大着肚子在,庄氏总是担忧着她……
魏皇后便教太子妃庄氏将东宫事务转交给夫人朱氏,又将朱氏宣入宫中敲打一番,意思就是将武良娣交给朱氏照顾。若照顾得好、武良娣母子平安的,将来便许朱氏太子良媛之位份,若照顾得不好,便问朱氏死罪!
朱氏战战兢兢地应下,自回东宫去照顾武王媚。
可是……
武王媚突然提前发作、而且还早产了!
等到太子和太子妃得了信儿、匆匆赶回东宫时……
武王媚早已横尸产房,并且是一尸两命!
太子心疼到吐血……
萧太后知道了以后、也难受得不行,没过几日也薨了。
那时候乱糟糟的,内忧外患一块儿来。国内几处治下旱的旱、涝的涝,百姓流离失所。再加上先帝亲征陇西铩羽而归、还受了重伤。且萧太后又要下葬……
于武妃殒命一事,他确实顾不过来。
只记得当时他心痛到了极点,停朝了三日什么也不做、只是守着武妃的尸身……
最后大臣们受不了,挤进了东宫、直接拥着他上朝处理国政去了。
庄氏这才安排着给武妃下葬……
出殡的那一日,他还亲自跑了回来,将武妃的棺椁送进了皇陵。
等他缓过劲儿来以后,便记恨上了当时照顾武妃不周的朱氏,不但找了个借口流放了朱家、还命朱氏别居行宫好几年……
现在想来——
皇上颤声问道:“后来呢?”
武王擎道:“后来臣妻觉得不妥,便命女护院翻墙进了东宫……”
“怎样?”皇上失声惊呼。
武王擎犹豫道:“此事还请皇上将来亲自询问臣的长姊罢……总之,臣一得到消息,匆匆赶回来的时候,长姊已下了葬。臣……心有不甘,便、便领了人,大晚上的避开了皇陵军、掘了墓,把奄奄一息的长姊迎回了家中。只因长姊在生产的时候坏了身子,后来便一直住在白衣庵里调理……”
皇上定定地看向了武王擎。
——此人胆大心细、独自一人克服了所有的困难,在十数年里游历数国、还学到了不少的知识……且他不但胆敢违抗军令、甚至连皇陵也敢掘!可这样有胆识、有心计的武王擎,如今当着他这个皇上的面,竟然还有不敢说的秘密?
再细细思忖……
皇上闭了闭眼,心里雪亮雪亮的!
喉头泛出了甜腥气……
皇上一狠心、尽数咽下,又缓缓说道:“那便说你能说的。”
武王擎道:“当时娇琴来家报信求救时,臣妻不敢怠慢,但也不敢不管……最终历尽九死一生、用了两条性命才把大皇子给救了出来的!原她也想救出长姊、可长姊有令,拼死也要护住大皇子,还说、还说……”
说到这儿,武王擎实在不好明讲,便含糊了过去,又道:“那时臣不在家,臣妻没法子、只能从了长姊的吩咐,只救出了大皇子一个,又代为抚养大皇子至今。”
“两条人命?”皇上喃喃说道,“其中之一,必定就是媚娘的丫鬟娇琴了?还有一个,是……”
“是!”武王擎答道,“除去娇琴之外,另外一个,便是臣家的奴仆之子,与大皇子同日出生的一个男婴。皇上,他替代了大皇子、成了冤死的鬼啊!”
皇上面色惨白、身形微晃。
程望及时地扶住了他。
“那媚娘如今何在?为何不愿入宫见朕?”皇上又追问。
程望低声说道:“母亲当年服下假死药、彻底坏了身子。是舅母四处寻访良医、才堪堪保住了她的性命。如今她正在城外白衣庵休养。皇上,非是她不愿意入京来见您,而是她的病,离不得白衣庵的梅蕊,一年四季天天都要服药。也试过改用别处的梅蕊,可一旦改用……好几回都病危了。”
皇上怒道:“那为何不早些告诉朕???”
这一回武王擎没吭声。
武霸图也不说话。
程望低声说道:“外祖父死得早,舅父那几年……就一直在外地。先是被外派剿匪、后又奉命出征陇西,再后来又出使西域……谁为外家做主呢?”
皇上默然。
武王擎突然大声说道:“臣是个糙汉,也不懂别的……可后来听说皇上又迎回了朱妃,还让她生下了宁王?!皇上啊皇上!皇上啊……”说着,武王擎伏地痛哭了起来。
皇上彻底呆愣住!
“是朕的不是……”他喃喃自语,“这确是朕的不是啊!朕自诩明君,却被家务事给蒙蔽了双眼!令亲子流落民间,是朕的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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