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跟着邵嬷嬷去了慈安宫。
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魏太后, 但却是第一次来到这慈安宫。
只见这宫殿十分富丽堂皇，看起来要比皇后所居住的凤仪宫不知气派了多少，就是皇上的御书房……也比不得此处宏伟宽敞！
跟着邵嬷嬷走进殿中, 叶蓁蓁一眼就看到了清敏县主和朱弱儿。她二人正陪坐在魏太后左右, 笑盈盈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见叶蓁蓁进来了, 她们停下了说话，齐齐转头看向了她。
叶蓁蓁向太后拜倒，口称：“臣妇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良久……
无人应答。
叶蓁蓁只能继续保持着跪拜的姿势, 一动也不动的。
幸好今早出门的时候，武霸图教她在膝盖处绑了软皮子做的护膝，所以这会子跪在地上……虽汉白玉的地面已被打磨得很光滑了, 但若不是有了软皮革的护膝保护，恐怕会被硌得生疼。
魏太后似乎要立威。
都已经过了一盏茶的时候了，既不叫起、也不说话, 就那么一直晾着叶蓁蓁。
叶蓁蓁虽不敢抬头看, 却能感觉到魏太后厚锐利的眼神一直在打量着自己。
陪坐在太后身边的清敏县主与朱弱儿也一直不吭声……
气氛更觉得有些紧张。
直到叶蓁蓁感觉得到膝盖有些酸疼了，才听到太后慢悠悠的问了一声：“叶恭人看起来……嫩得很呀, 今年多大了？”
叶蓁蓁跪在地上, 恭敬地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妇今年十四了。”
魏太后笑了：“啊, 才十四岁啊，还不曾及笄呢就被封为从五品的候世子夫人、又加封了正四品的恭人之份位。放在我朝中……这还是头一回呢，叶恭人真是……好福气。”
说到“好福气”三字时, 魏太后还拖了拖尾音……
叶蓁蓁恭敬地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这都是皇上赐下的恩典。”
良久，魏太后又幽幽地问道：“是啊，但是……为什么呢？？”
叶蓁蓁恭敬地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妇不知。”
朱弱儿没好声地说道：“占了便宜还卖什么乖呢？不就是仗着嫁了个好夫君么！”
叶蓁蓁没吭声。
“嫁了个好夫君？”魏太后轻笑，又明知故问道，“不知……叶恭人嫁了朝中哪一位青年权贵呢？”
还不待叶蓁蓁回答……
宁亲王突然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众人被他齐齐吓了一跳！
到底是魏太后的亲孙儿，又是打小儿看着长大的……就算魏太后心情不佳，但只要一看到面色红润、看起来身体健康的孙儿，她便心情舒畅，连忙笑眯眯地问道：“阿嘉这是打哪儿来？又是怎么了？知道了什么？”
宁亲王指着叶蓁蓁、说道：“我和小五接诗呢，取首尾字呼应……我说‘吟咏流千古、声名动四夷’，她接了个‘夷陵旧人吏，犹诵两岐歌’……”
说到这儿，他便停了下来。
魏太后最喜欢看他做学问，闻言连忙说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小五就被祖母叫了来啊！咦，祖母，为什么小五还跪着？”宁亲王奇道。
魏太后一噎。
——堂堂太后之尊，为难朝中一个才十四岁的上媳妇儿，这话传出去了……连她自个儿也没脸子听！
魏太后面子上过不去，便转头嗔怪清敏和朱弱儿：“我昨儿闹了一夜的肚子，这会子还有些头晕呢，叶恭人跪了那许久……你俩怎么也不提醒我？叶恭人起来吧！”
叶蓁蓁谢了恩，起来了。
宁亲王却奇道：“叶恭人是谁？”然后又指着叶蓁蓁、问太后，“她吗？”
魏太后含笑点头。
宁亲王摇头，认真说道：“不、不是的，她是小五！呃，五娘子！”
魏太后顿时一反刚才的各种刁难，细心地教导宁亲王：“五娘子是她在娘家的排行，只有她屋里的人才能这么叫。可现在呢，她是在咱们这儿、就不是在她的屋里了，且咱们这儿还是皇宫，就得有规矩！你也要喊她做叶恭人，这是你父皇封的！”
宁亲王指向了朱弱儿：“那她还是我的妾呢，规矩呢？”
众人齐齐愣住。
魏太后转头瞪了朱弱儿一眼。
朱弱儿正看热闹呢，没想到突然引火上身。她被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凶巴巴地看着宁王：“哎，云嘉宁！你可不要太过分……”
清敏连忙上前拉住了朱弱儿，小小声道：“弱儿别这样、快快向阿嘉行礼！”
“什么？”朱弱儿不敢置信。
要放在平时，魏太后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她年纪大了、只想看到孩子们承欢膝下。至于后辈们有没有规矩，那是庄皇后该要操心的事儿。她甚至还挺喜欢看到朱弱儿飞扬跋扈的张扬，觉得年轻小娘子就应该这样有活力才对……
可是，今儿叶蓁蓁在。
叶蓁蓁是外人。
魏太后下不来台，便冷哼了一声：“弱儿大了，是该好好学点儿规矩了。”
朱弱儿被气得哭了，不管不顾地直接拎着裙摆跑了出去。
宁亲王压根儿就没理会朱弱儿，只是一心一意地对叶蓁蓁说道：“……我能接得出，你听着！‘歌钟旋可望，衽席岂难行’……”
魏太后一听，立刻高兴了，将方才哭着跑出去的朱弱儿全然忘到了脑后，点评亲孙子所吟的诗：“好！这是文献公张子寿的诗。”
“——行客欲投宿，主人犹未归。”叶蓁蓁想也不想地答道。
宁亲王也毫不停顿：“……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
魏太后大喜，点头赞道：“好、好好好！这是木兰辞！”
“堂前自生竹，堂后自生萱。”叶蓁蓁接上。
宁亲王顿住：“萱、萱……”他一时被卡住，明明答案就在喉间、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了；却又是暂时忘却，实在想不起来。
魏太后有些着急，小小声提示道：“张司业不就有一首思琴吟？”
“什么？”宁亲王还是一时想不起来。
魏太后顾不得了，悄悄儿说道：“萱露澹幽从……”
“祖母！”宁亲王急了，“你干嘛呢！输了就输了吧你做什么要教我作弊！”
魏太后噎住：“我、我这不是……”
“讨厌！”宁亲王冲着太后吼了一声，然后一把拉过叶蓁蓁、带着她急急地往外头走，又气呼呼地说道：“不算不算！咱们从头来过！”
看到叶蓁蓁被他拉着跑、还差点儿摔了个趔趄……
魏太后却笑了，扬声说道：“小五啊，你可别着急回去……和阿嘉好好玩一玩！就在宫里用午膳！阿嘉啊，你可再输了啊！”
“你才输呢！”宁亲王又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
魏太后笑得合不拢嘴：“……瞧瞧，出息了不是！回头若他父皇知道他心里也是有点儿墨水的，肯定高兴坏了！且他还知道不能作弊！哎哟，到底是个实忱纯善的好孩子啊……”
说到这儿，魏太后猛然发现坐在一旁的居然是清敏？？？
魏太后面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垮了下来：“清敏回吧！哀家也倦了，想歇着去。”说着，她便起身、扶着邵嬷嬷进了内殿。
自有宫人过来，请清敏离去……
清敏尴尬万分，狼狈地离开了慈安宫。
头顶上是一轮明晃晃的大太阳……
可清敏却气得浑身冰凉！
原本她还以为能让叶蓁蓁丢脸、借着太后的手好好整治叶蓁蓁一番……
没想到，她居然是搬起石头砸了自个儿的脚，教叶蓁蓁在太后面前好好显摆了一出——显得她叶蓁蓁特别有学问？还显得……阿嘉和她玩了一回、就看重她了？？？
在这一刻，清敏简直气愤填膺！
——曜郎本是她的丈夫、却对叶蓁蓁念念不忘？且这会子她又得了阿嘉的青睐，怕以后也能在太后面前有几分面子了……
那她清敏怎么办？怎么办？？？就这样被人取而代之了？
叶蓁蓁倒是不知道清敏心中的怨忿会有这么大……
她被宁王拉到了一旁，然后听到宁王问道：“刚才你一直跪着吗？”
叶蓁蓁一怔。
“让我看看你的膝盖弯儿。”宁王认真地说道。
叶蓁蓁被吓了一跳！
男女大防是一回事儿，她戴着的护膝又是一回事儿。
可是——
虽是头一回打交道，叶蓁蓁还是能体会到宁王的单纯与真诚，便老老实实的、压低了声音悄悄地说道：“我不妨事儿……”
她鬼鬼祟祟的样子、让宁王起了疑心。
他皱眉看着她，不知她在搞什么鬼。
叶蓁蓁小小声说道：“……早上来的时候，我家郎君让我戴上了护膝……王爷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宁王恍然大悟。
“真看不出来，你还挺聪明的嘛！”他也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有一块上好的牦牛皮，就送给你吧！用那皮子做成护腕护膝的，比一般的更好用。”
叶蓁蓁摇头：“我一介妇人，用那么好的皮子做什么？我又不出门，王爷还是留着自个儿用吧，或是赏给别人。”
宁王叹道：“我天天被拘在宫里，比你还像妇人些，留着那皮子有何用！”
想了想，他又说道：“你还是拿回去……给你家郎君做双靴子？”
叶蓁蓁顿时怦然心动。
更重要的是，宁王看起来挺真诚的。
“那就多谢王爷赏赐啦！”她朝着宁王行了个福礼，笑盈盈地说道。
宁王突然喝道：“谁在那儿？”
叶蓁蓁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一个清瘦的少年从不远处的树后现了身，朝着这边走了过来，笑道：“阿嘉，你在这里做什么？”
叶蓁蓁不知这少年是谁。
但是他喊宁王做“阿嘉”……
只有皇族的人，或是像陶夭夭朱弱儿这样、打小儿就和宁王一块儿长大的外族，才会喊他“阿嘉”。
而云氏皇族到如今，只有皇上与淳王两派。
淳王一共有六个儿子，前头四个已成年，最后两个……听说最小的才六七岁？所以这个看起来大约十四五岁、与叶蓁蓁同龄的少年，应该就是——淳亲王的第五个儿子，庶出的济阳候？
嗯，叶伯轩在回朝之前，淳王妃特意带去想强行相看叶蓁蓁的那个……
济阳候。
直到这时，叶蓁蓁才看清了他的模样儿。
少年大约初长成。
身子抽条得厉害，所以很高、很瘦，但过于单薄。
坊间听说淳王极爱美人。想必济阳候的生母也是个美人，所以他应该继承了他生母的美艳，生得容貌端正、标致，却生了一双妍丽的桃花眼。且还生了副瓜子脸儿，下颌又太尖，使他多了些几分阴柔的怯媚、少了些男儿应有的阳刚之美。
济阳候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宁王却突然一把抓住了叶蓁蓁，示意她站到他的身后去。
叶蓁蓁好生感激，乖乖躲到了宁王的身后。
“你问我作甚？这里是我的家，我爱在哪儿就在哪儿！”宁王气呼呼地说道，“倒是你，你在这儿做什么？还鬼鬼祟祟地躲在树后面？”
济阳候有些尴尬：“……这不是看到了女眷、想避一避嘛？谁知被你看到了。”
——他看到了叶蓁娘。
她很美。
那日宫里选秀、她正好站在他面前。
他从未见过这样灵动慧黠的上美人儿！从此便神魂颠倒，睁眼全是她的一颦一笑、闭眼俱是她垂首敛眸的美丽模样儿……
再后来被他窥得了机密，思前想后、终于向父王献计，这才请王妃带着他去宁乡伯府提亲。
没想到，叶翁却是块硬骨头！
明明就是一桩美事，可他说拒就拒了！
济阳候很清楚自己的处境……
——他的妻室人选，最好就是陶夭娘，其次才是叶蓁娘。
被宁乡伯府拒绝了以后，他只能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陶夭娘的身上！知道今儿叶蓁娘要随夫入宫谢恩，再想想叶蓁娘与陶夭娘又是闺中好友……
他立刻找了个由头进了宫。
能在陶夭娘跟前多露一下脸是好的，若能趁机见到叶蓁娘的话……那就更好了！
果然——
上天垂怜！
竟叫他心想事成了！！！
他躲在树后，看着了俏丽温柔的叶蓁娘。
以及——
他还看到了她那挽在脑后、代表着已婚妇人的发髻；与覆在额前的那代表闺阁少女的齐眉刘海……
济阳候的心儿突然便怦怦狂跳了起来。
这时，宁王喝问：“……喂，我问你话呢，怎么不答？”
济阳候突然清醒了过来，“什么？”
“你来这儿做什么？”宁王一脸的不高兴。
济阳候失笑：“父王新得了几瓶葡萄酒，教我拿来给太后和皇后娘娘……”
“那你去吧！”宁王板着脸儿说道。
济阳候越过了宁王、想近距离的看清躲在他身后的叶蓁娘。
不料宁王已牵过了叶蓁蓁的手，急匆匆地朝前走去：“小五我们走！”
叶蓁蓁没料到他突然跑了！
她的手儿被他牵住，身体在原地被带动着转了大半个圈儿……
幸亏迈腿还算快，不然肯定跌跤！
她甚至都来不及和济阳候打个照面、就被宁王拖走了！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刚才被宁王拽得转了个圈儿……她飞扬着的衣角和轻纱披肩在空中扬起了一道漂亮的圆弧线，温柔至极的全都扑打在济阳候的面上。
济阳候陡然睁大了眼。
——她的衣裳薰着淡淡的兰香？
且那淡雅的轻纱扑面、仿似世间最最温柔的抚摸。
他急促地呼吸，痴心妄想着要将她衣料所残留的香气尽数吸尽……
济阳候突然双手攥紧。
半晌，他才微微地喘起了气。
但这时，叶蓁蓁早已经跟着宁王走远了……
连影子也无！
济阳候咬紧牙关、双目赤红。
他打定了一个绝不能为人所知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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