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知微师太来了, 殿堂上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
魏太后垂首不语,正在心中盘算着呆会儿要怎么和知微师太扯开话题、才能把这尴尬局面化解掉。既不伤她的面子、又能赶紧让庄氏与定淄候散去……
叶蓁蓁则勉强按压下心中先前对武霸图的担忧,也开始暗中观察——因她知道, 真正的好戏, 终于上演!
过了一会儿, 宫人引着几个人款款步入殿中。
为首的一人,是个身形干瘦、年逾古稀却仍显得精神矍铄的灰色比丘尼,身后跟着个穿着华丽红衣的高挑女子,女子身后则是一位气宇轩昂的青年男子。
三人缓步行至殿中……
魏太后突然瞪大了眼睛, 紧紧盯住了那个红衣女子。
叶蓁蓁也睁大了一双杏眼!
她以前就知道,姑母武王媚生得很好看,但前面几次见到姑母时, 姑母都穿着宽大的白袍、长发随意散在脑后,一副与世无争的恬淡模样儿。
可看到了眼前的武王媚,叶蓁蓁才惊觉、原来姑母打扮起来竟是这样——美得雍荣华贵、艳得惊心动魄!那张扬高调的气场, 使人望之自惭形愧、又心生羡慕。
她隐约感觉到, 以前朱贵妃也喜欢红衣华服、珠宝翠冠的……怕是在模仿自家姑母罢?
只可惜,那是画虎不像猫!
武王媚本就高挑, 还穿件大红驳靛蓝的华贵宽袖长袍, 拖曳着的长长裙摆处用金线绣着万云纹,还披着华丽的鹅黄色缀金珠的披肩!虽不是什么朝服, 却华丽繁复至极!
她还挽着高髻、如云髻上簪着赤金夺珠双凤的流苏华胜,额间系着大红色的抹额、抹额正中还镶嵌着一粒鸽子蛋大小的璀璨明珠!
且她还生了一双浓墨长眉斜飞入鬓,两只丹凤眼含威带怒, 兼之秀鼻高挺、薄唇轻抿……
一步一步走来,那高贵又张扬的气势,竟将殿中人所有的注意力全部吸引!
魏太后瞠目结舌,失声惊呼:“——武、武王媚?!”
顿了一顿,她又拍拍自己的心口,白着脸儿摇头,直说:“不、不可能!武王媚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
武王媚微微一笑,款款行至皇上跟前,行蹲礼、并口称:“臣妾武氏王媚,见过皇上!”
殿中一片寂静。
于是众人齐齐听到了魏太后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
“你!你真是……武王媚?”
无人理会魏太后。
皇上已经急急地从上座奔了过来,亲自扶起了面前的红衣美人,激动万分地说道:“媚、媚娘……”
眼前的武王媚、已不是他前些天在白衣庵里见过的那个冷若冰霜的淡漠女子。取而代之的,正是往日他记忆深处的张扬美人,红衣桀骜、傲睨万物!
武王媚看着他,嘴角含笑,眼中却含冰。
她别过头去,扬起下巴、淡淡地说道:“一别经年、皇上别来无恙。”语气慵懒、随意,且还冷漠无情。
皇上心中一片苦楚。
他如何不知,眼前这个……他爱狠了的女子,却因为朱氏为他诞下了阿嘉而恨他入骨!此番她愿意回宫,不过是被武王擎给说服了,也是为了给大郎铺路、更为给武家复仇雪耻而来……
但即使是这样,皇上也很是高兴——只要她肯回来就好!从前犯下的错,他可用一世的时间、慢慢还!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皇上连声说道。
魏太后尖叫:“你、你是谁?”
武王媚依旧选择了漠视她,而是转头看向了庄皇后。
庄皇后也正呆呆地看着武王媚。
她那道从颈脖处、划向面颊处的伤口虽然浅、却也正汨汨的淌着血,洇湿了她的衣裳,又兼之容颜憔悴、肤色苍白……
武王媚轻唤了一声“姐姐”,然后一步一步走到庄皇后跟前,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姐姐还和原来一样,一点儿也不爱惜自个儿啊!”
就这么一句话……
令庄皇后泪如雨下!
一时间,滚滚而落的泪水将她面上的血污冲涮开来,别提有多狼狈不堪了!
武王媚笑了笑,自然而然地拿过了陶夭夭手里的帕子,轻轻地为庄皇后拭去面上的泪痕与血污。
庄皇后激动万分,哽咽着、反复念叨着武王媚的名字:“媚、媚娘……媚娘!”
武王媚微微一笑,柔声答道:“是,姐姐,是我,媚娘……回来了。”
庄皇后忍不住浑身颤抖,明明想笑、眼泪却淌得更欢,只能喃喃念道:“天可怜见,天可怜见啊!真是老天……开了眼!”
魏太后无法忍受这等冷漠与忽略,尖叫道:“你究竟是谁???”
武王媚依旧不理会魏太后,而是沉声喝道:“大伴儿?”
皇上身边的亲信太监含着热泪出列:“老奴在!”
“皇后娘娘伤成了这样儿,为何不宣御医来见?”武王媚皱眉问道。
老太监连忙说道:“老奴失职!老奴这就去宣御医来……”
武王媚道:“不必,你扶着皇后娘娘下去休息罢!”
庄皇后迟疑道:“媚娘?”
武王媚冲着她微微笑:“无妨,姐姐先回去歇息,把伤口处理好,回头咱们再好好说说话……”
庄皇后看了皇上一眼,然后冲着武王媚点头:“你要来看我。”
“我一定去看你。”武王媚郑重回答。
庄皇后这才扶着大伴儿的手,慢慢地离开了。
陶夭夭有些放心不下姨母,却又收到了武王媚的眼色示意,只得留了下来。
这时,武王媚这慢吞吞地走到了魏太后的身前。
魏太后的精神已经高度紧绷,瞪大了眼睛问道:“你、你是谁?”
武王媚笑奤如花:“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妾武氏王媚来见!”
“不可能!”魏太后尖叫,“武王媚已经死了!”
武王媚并不是真心想行礼,不过略福了一福,便站直了身子,斜睨着魏太后,凤眼微阖、长眉轻挑:“不错,当初……臣妾确是死了!却是云氏列祖列宗的保佑,才见不得臣妾冤死!所以臣妾又活了!”
说着,她恨恨地盯着魏太后,幽幽地说道:“是牛头马面为臣妾引路、才教臣妾一步一步地从坟墓里爬了出来……从此苟活于世,朝夕难忘太后娘娘的恩典、夙夜不懈呢!”
眼前的武王媚,除去眼角多了几条细幼的鱼尾纹之外,几乎与二十余年前一般无二!她张扬骄傲、神采飞扬,绝无半分后宫妃妾所应具有的温婉谦恭……
可没来由的,魏太后就是一阵心虚、心慌!
她张大了嘴,半晌才说道:“武氏!你诈死?你!你竟然诈死!这可是……欺君之罪!”
“哈哈哈哈——”
武王媚突然放声大笑!
魏太后愣住。
冷静下来,她也觉得好像有些不对。
武王媚笑道:“……太后娘娘,果真是臣妾犯了欺君之罪么?敢问……臣妾欺的是哪位君王?犯的又是什么罪?”
说着,她又轻声说道:“还是说,依太后娘娘之见,臣妾就该……万死?二十年前没死成,如今活着回来了,也该去死?”
魏太后咬牙瞪着她,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皇上却很是高兴,一迭声地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程望、替朕拟旨!朕要加封媚娘为……皇贵妃!”
一旁的陶夭夭咬唇:“启禀皇上,程大人已经……”
皇上呆住。
半晌,他微微叹气,吩咐武霸图道:“武二替朕拟旨罢!”
武霸图:“微臣遵旨!”
“且慢!”魏太后厉声喝道。
皇上转头看向了魏太后。
魏太后恨声说道:“皇上要封妃的,也不问过哀家么?”
皇上皱眉道:“母后,媚娘是父皇在生时、为儿臣钦定的侧妻,既然她没……还好好的回来了,儿臣封她为皇贵妃,有何不妥?”
魏太后怒道:“一个诈死的宫妃,当初没死的时候怎么不说?失踪了这二十余年……谁晓得她在外头操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营生?你就不怕她做出什么没脸子的事儿,辱没了皇家门风?”
这时,一直没吭声的知微师太终于开口了:“芙君不可妄言。”
芙君是魏太后的小字。
众人这才齐齐将目光聚集在这位干干瘦瘦的老尼身上。
皇上恭敬地说道:“已许久不见老太妃了,孙儿给您问个好。”
知微师太点头:“皇上在位这些年,百姓们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我呆在白衣庵,时常有香客前来进香,所求皆是‘愿四海昇平天佑盛世’,‘祝我大梁国永世安康’等,可见百姓们都惦记着皇上的好。云家的列祖列宗们也该为此感到高兴!”
知微师太点头,又转头对魏太后说道:“芙君都已经当了太后啦,难道还和从前一般、自说自话的,听不得人半句劝?须知这些年来,媚娘一直带着大郎住在白衣庵里,我和其他从宫里退出去的老人们都可以作证。”
魏太后愣住。
半晌,她才心乱如麻地说道:“这、这……”
知微师太继续说道:“至于为什么咱们一直都不说,是因为媚娘这孩子已看破了红尘!我佛有慈悲心,断不会把诚心信女推出去,就收留了她们母子。”
“……直到前些天、听说阿嘉走失了……为了这江山社稷,阿潇(皇上)也不能没有继承人,我们这些个老家伙才劝动了媚娘,让她带着大郎回来。”
“大、大郎?”魏太后喃喃自语。
知微师太微微侧头、朝立于一旁的黑衣青年郎君吩咐道:“大郎,这就是你的祖母!那是你的父皇,快快过来见礼!”
只见长身玉立、穿着黑绒绣金线大氅,头绾小金冠,气宇轩昂的云霸先走上前来,朝太后、皇上跪下:“孙儿见过皇祖母!儿子见过……父皇!”
皇上很是高兴:“大郎快起来——”
“不!!!”魏太后又惊又怒,大吼:“哪儿来野种?!真是不知廉耻!当年那个小婴孩、我曾让好几个太医都看过、确实是死了!她武王媚诈死在外、谁晓得她有没有跟哪个男人鬼混?生下个野种就说我们皇家的……”
听魏太后说得难听,云霸先抬起了头,冷冷地看向了魏太后。
魏太后只看了云霸先一眼,便愣住——
对着他这张形似皇上、也神似皇上……甚至可以说,与皇上一模一样的脸,魏太后张大了嘴,再也说不出“野种”二字!
这时,正好定淄候幽幽醒转,猛然一睁眼,就看到云霸先跪在魏太后跟前?他想也不想,便冲着云霸先哭道:“皇上!臣是不是已经死了……”
武王擎嚷道:“往哪儿喊呢,皇上在这边!”
定淄候一怔,回过头——果然发现穿着龙袍的皇上站在那一边儿?
他愣住,回过头看看穿着黑衣的云霸先、又回过头看看穿着龙袍的皇上……急了!然后又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这两个皇上怎么长得一模一样!区别就在于一个穿了龙袍、一个穿着黑衣!
定淄候带着哭腔喊道:“哎呀武一戟,你也死了么?咱们这是到了阴曹地府还是怎么滴,我怎么看到了两个皇上!”
——武一戟是武王擎的外号。因他惯用的兵器是长|枪、但在枪头之下还加装了几道横刃、是为戟,又因他作战勇猛,力气大,挥一戟便能死伤敌军无数,故此外号“一戟”。
“呸!”武王擎骂道:“你他娘的才死了呢!”
定淄候傻了眼:“这、这……”
武王擎豪气冲天地大声说道:“我家长姊武氏王媚没死,又回来了!连着我家大外甥、皇上的长子云霸先也活着回来了!”
定淄候目瞪口呆。
武王媚轻笑:“大郎,你皇祖母说你是野种……那便将你的印记、露出来给她看看罢!”
定淄候又看到了武王媚,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失声惊呼:“媚娘姐姐!”
武王媚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骂道:“……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全然忘了当初蔚娘临终前的托付!你就是这样对付夭夭的?”
定淄候呆愣住,顿时面红如紫,羞愧地低下了头。
这时,武王媚又见皇上身边的亲信太监赶了回来,便又吩咐:“大伴儿,请女眷们暂避罢!你侍候大皇子更衣,给太后娘娘瞧一瞧他身上的印记。”
老太监应喏了一声,先是命宫人把定淄候夫人给抬了出去,又请了叶蓁蓁、陶夭夭、魏贵嫔等人去了纱屏后头,这才亲自侍候云霸先更衣。
顷刻间,云霸先除尽了上衣,露出肌肉贲张的精壮腰身,然后冷着脸儿缓缓转过身,将自己后腰上的烙印展示给魏太后看。
其实在云霸先除衣的时候,魏太后心里就已经有些相信了。
直到亲见到他后腰上的两块烙印……
定淄候也看到了那两个烙印,喃喃念道:“……太子授令!啊,这一个是‘武娣册宝’!啊,媚娘姐姐怀有身孕时,那会儿皇上还是太子呢!这武娣册宝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你果然是……”
魏太后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两眼一翻白……
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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