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翁淡淡的问道：“你母亲可还好？”
武霸图道：“谢伯爷的关心，家母还算康健。今儿特意让小子过来、也是为了多谢伯爷这些年来的资助，家下如今已经营了几亩薄田，略有些出产。因见今年下雪下得早，故催着小子送些年礼过来。”
祖翁点头，“你弟弟妹妹可还好？”
武霸图面露惭愧之色，“弟弟辜负了伯爷的好意……他实在不是个读书的料，因此……”
祖翁笑了，“算了也别拘着他，咱们这几家老亲啊，就没有哪一家生出个读书的料！不过这世道啊……若不懂读文章、不会做经济，日子就不好过！你没了爹，可你娘你兄弟却得指望你，所以啊，你兄弟躲得、你却躲不过！”
武霸图恭恭敬敬地说道：“小子谨听伯爷教诲。”
祖翁抚着白胡子笑了。
半晌，他突然转头唤道：“蓁蓁，拿那幅‘望溪亭记’出来，交与二郎。”
其实武霸图一进屋，就已经用眼角的余光、发现角落里的多宝阁那儿蹲坐着一个漂漂亮亮、又乖巧可爱的小娘子了。
不过，非礼勿视。
既然伯爷并没有引见、那他就当作完全没有看到。
直到这会儿伯爷叫那小娘子“蓁蓁”，他才略微转头、朝那边看了一眼。
——小娘子梳着可爱的双丫髻包包头，齐眉的刘海被修剪的齐齐整整。她生了副瓜子脸儿、肌肤雪白，但面颊上又透出了健康的粉红色，一双大眼睛眨呀眨呀，黑葡萄似的眼珠子灵动而又慧黠。
蓁蓁？这小娘子的闺名叫做……蓁蓁？叶蓁蓁？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真是个好名字。
武霸图迅速垂下眸子。
而叶蓁蓁已经呆住。
她完全没有想到……居然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看到了前世那个抱着她的尸身绝望痛哭的青年郎君！
一时间，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怔怔地看着他，却发现眼前的这个他、看起来显略得有些青涩，远不如三年后的他那样成熟稳重。
“蓁蓁？”
祖翁抬高了语调。
叶蓁蓁这才回过神来，“啊”了一声，急忙说道：“哎，祖翁等等……”
小娘子好听的声音软糯而又甜润。
武霸图觉得好像吃到了他娘在上元节时煮的糯米汤圆，喉头里甜甜的、似乎还闻到了香香的气味儿。
叶蓁蓁终于找到了那幅“望溪亭记”，拿到之后又站起身，低着头走到了祖翁身边。
“给他。”祖翁简短的吩咐道。
叶蓁蓁转头看了武霸图一眼，垂下头、朝他走了过去。
武霸图面无表情。
叶蓁蓁捧着字轴走到他跟前、又双手捧着字轴奉上。
武霸图不经意地看到了她捧着字轴的手。
她的手，纤细白皙得就像开放在山谷里那卷着嫩芽、还没来得及绽放的幽兰的绿萼。
一时间，武霸图有些莫名的自惭形秽。
他不敢伸出自己的手。
说起来，他也是世家子弟，可父亲早亡，他要照顾寡母、要照顾弟妹……
他还年轻，却因为终年的劳作，使他的手，骨节肿大、皮糙肉厚，与寻常乡间农夫的手并没有任何不同。
于是，叶蓁蓁捧着字轴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
还是祖翁开了口——
“这是给你的，拿着吧！若有心思呢，你就多练练；要实在没那个心思……也不强求，拿去换些财物也是值得的。”
这话，如同冷水一盆、浇得武霸图浑身冰凉！
他接过叶蓁蓁奉上的字轴，先是低声朝她说道：“多谢小娘子，”然后又捧着字轴朝祖翁行礼，“小子亏欠伯爷甚多……”
“好啦好啦！”祖翁打断了他的话，有些不耐烦地说道，“那些陈年烂谷子的话、我都听烦了，你就别说啦！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回！”
武霸图深呼吸，“大恩不言谢——小子原也不该总把这些挂在嘴上。如此，多谢伯爷了，小子告退。”
祖翁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走，然后又重新拿起了书本、继续看。
武霸图抱着字轴朝叶蓁蓁点头示意，然后走到了门边。
叶蓁蓁犹豫了一会儿，跟了过去，替他推开门。
“多谢。”他低声说道。
叶蓁蓁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些：“郎君珍重。”
武霸图转头看了叶蓁蓁一眼，抱着字轴离开了。
看着他瘦削单薄、却又英挺修长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回廊处……叶蓁蓁这才掩上了门。
“他就是上回你问的，奉直左将军武王擎的后人。”祖翁淡淡地说道。
叶蓁蓁“啊”了一声。
祖翁的态度有一点点奇怪……
她也搞不清祖翁到底什么意思。
不过——
祖翁继续说道：“当年钱玉籍大人奉旨出使西域，你爹是文官、跟着去了，武二郎的爹是武官、也跟着去了……结果呢，他们那一队人马就再也没能回来！”
原来如此！
叶蓁蓁恍然大悟。
所以说，这些年祖翁一直在照拂着武家吗？
听武霸图的意思、仿佛就是这样。
这么看来，她和娘亲还不算惨，至少还有家族和祖翁祖母的庇佑，她和娘亲不至于……像武家母子那么艰难。
嗯，武二郎的手，一看就是做过农活的。
他家的景况肯定更加艰难。
叶蓁蓁难受地叹了口气。
这时，祖翁也出声赶人了，“好了，你也回吧！还想在我这里蹭饭不成！”
叶蓁蓁一滞。
虽说这段时日以来，祖翁待她说不上有多好、但绝对比以前好了，所以叶蓁蓁有胆子撒娇，“祖翁！！！”她不依地叫嚷了一声，“难道孙女儿连蹭您一顿饭也不成吗？”
粉团儿似的小孙女儿的撒娇，祖翁是受用的。
他笑了笑，却道，“我就不留你了，快回吧，怕是你祖母还在等着你呢！”
叶蓁蓁心中一动。
祖母小汪氏的性子太清冷了，对谁都淡淡的，就连祖翁也不例外。
从叶蓁蓁记事起，就知道自家大约只有在各种过节，或者府里谁做生日什么的，祖翁才会回后院去，一家大小在小汪氏的屋里用顿饭、然后就各自散去。
当然了，祖翁也会离开、回到前院的书房歇息。
而小汪氏只对叶蓁蓁上心，府里其他人、她一概不管，当然也从来不管祖翁。
打小儿就在小汪氏身边长大的叶蓁蓁，从未听她提起祖翁过！
倒是祖翁……
叶蓁蓁和祖翁相伴的时间也不多，可祖翁总会时不时地提起小汪氏？
不过，叶蓁蓁不敢非议长辈。
既然祖翁让她回后院去，那她就回去罢。
反正她来祖翁这儿、也是为了避开大姐二姐的。
当下，叶蓁蓁便朝祖翁行了一礼，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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