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天刚亮没多久, 秦宅破败漏风的大门就被拍成了鼓。
仙君走去开了门, 就见门外站着个年轻道士, 看起来有点眼熟,约莫是前一日一同去天珩山的众人之一。那小道士一脸焦急,一见仙君开了门,便急促的开口:“周公子,莫天师醒了吗?”
仙君回头看了看莫无的屋门, 又转回头道:“道长有事?”
“对!”小道士许是还没遇见过这样的事,一脸恐慌,“死人了!住持师叔们都在, 派我来请莫天师去看看!”
“哦?”仙君看起来也没多惊讶,平和道:“别急,慢慢说。”
“好。”年轻道士一听仙君那温和舒缓的声音,心里莫名少了三分急躁, 抬手擦擦汗,道:“孙家的二老爷死在了天珩山里, 开膛破肚, 死的哎呦……那叫一个惨啊!”
“天珩山?”仙君顿了顿, 道:“昨天晚上的事?”
“对, 孙家今天早上才找到的尸体。”小道士回想起见到的尸首样子, 浑身抖了两抖,道:“现在住持和师叔都在孙家,住持让我来请莫天师去看看!”
仙君回头又看了眼莫无的屋门, 而后对小道士笑了笑,道:“我先同你去吧。”
“这……”
“我回来同我表弟说也是一样的。”仙君好像有些抱歉,说起瞎话来跟真的似的,“我表弟他脾气不大好,尤其是睡觉的时候被人吵醒,很可怕。”
莫无好歹也是个传说中的人物,自带神秘,年轻道士充分发挥想象力的构想了一下大师怒发冲冠的样子,抖了两抖,一抬手,“周公子请。”
仙君儒雅的一颔首,随着那年轻道长往无为观走去。
厢房里,莫无还没醒。
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头不安的来回晃动。片刻之后,他猛的从床上弹起,惊魂未定的大口喘着气,一颗心跳的宛如擂鼓。
莫无缓了会,擦了擦头上冒出来的虚汗,俊朗的眉毛紧紧皱着。
怎么会做那样一个梦。
梦境里,仙君手持君子剑立于尸山血海之中,脚下是累累尸骨,前方是无尽妖魔,他精致俊朗的眉眼布满可怖猩红,如墨长发飞散,在浓重血腥味的空气之中沾上点点殷红的血珠子,原本飘飘清雅的如雪白衣已经被血洇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温润儒雅的翩翩公子宛如一尊杀神,那泛红的眼神让莫无都不禁一阵心悸。
莫无抬手捏了捏眉心,心里一团乱麻。
那梦境是如此清晰,清晰到他甚至能看清仙君挥剑斩下妖魔透露之时那飞溅到仙君睫毛之上的血珠子。那么精致好看的眉眼,哪怕沾上血,那血也变成了雪地里的梅花。
可是梦境里的莫无没有心情观赏。他的心仿佛被无数巨石死死压着,连呼吸都被细密的牛毛针一下一下的扎。
可他什么都没有没有做,甚至连动一下的念头都没有——铺天盖地的无力感裹挟着他,仿佛被一只手压到了五千里的深海。
他心中是如此的明了,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或者做了也没有用,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眼睁睁的看着那淡雅如水墨画般的人砍碎优雅、刺破温和,变成一个毁天灭地的杀将。
莫无心里疼的厉害。
他缓了片刻,掐了掐眉心,终于从那梦境里回过了些神。他下地给自己倒了碗水喝,凉水入喉,凉意从舌尖一路流到胃里,这才终于彻底缓了过来。
打开房门出去,看天色应该比平日起的还早了半个时辰。莫无抻了个懒腰,在院子里扫了一圈。这个时候白泽早不知道跑哪找小鸟叽叽喳喳去了,仙君居然也不在。
莫无松了口气。刚做了那么个梦,若是突然对上那人那温和有礼的假脸,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倒吊在屋檐下的白衣女鬼在风中荡了荡,三尺长的舌头甩来甩去,片刻后突然把舌头又塞了回去,整个鬼飘飘悠悠的晃到了莫无跟前。
按道理将秦姑娘在鬼里也算个十分好看的鬼,至少眼睛比别的吊死鬼大,舌头颜色也更红,而且等级也高,平时闲来无事还常常和莫无白泽一起晒太阳。奈何她向来只愿意缩在自己院子里,害人就不用说了,连半夜吓唬吓唬探险的倒霉孩子都没甚兴趣,搞得莫无一度十分担忧这姑娘的心理健康。
秦姑娘飘到莫无眼前,因为舌头太长说不出话,只能跳大神似的比划一通,莫无居然也就听懂了,皱皱眉,道:“孙家老二?那是谁?”
秦姑娘翻了个白眼,又跳了一通大神,而后也不管莫无懂没懂,径自飘回屋檐底下吊着去了。
莫无抬手抬手挠挠脸,自言自语道:“管闲事还管上瘾了?这人是不是太入戏了点?”
·
仙君跟着小道士走到孙府的时候,孙府里安静的仿佛没有人。
年轻道士解释:“孙家这个事传出去不好听,就把下人都打发出去说是休息几天,只留下了少数几个仆从,往里走就见到人了。”
仙君点点头,随着年轻道士往里走。走了两步那道士又顿住了脚步,道:“周公子,有一件事提醒公子一下。这孙家的老太爷有点奇怪,听说许多年都没出过屋子,吃喝拉撒全在屋子里,能进去见他的只有孙家两个老爷和一个伺候多年的老仆从,一会进去之后若是听到什么不要惊讶。”
仙君点点头,道:“这孙老太爷身体不大好?”
“谁知道呢。”年轻道士摇摇头,道:“听他说话那声音倒是不像,中气十足,不是重病的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出屋子。听说这老爷子向来宠着孙家二爷,这回人没了,孙老太爷又急又怒,可即便就是这样也不出屋,隔着屋门乱发脾气,一会说孙家大老爷护不住弟弟,一会又说我们无为观的道士无能,查不出孙二老爷的死因……一会你听到的话别往心里去。”
仙君承情的笑了笑,跟着那道士一同进了孙家。
孙修武的尸体停在偏厅,用白布盖着。几个道士和两个胆大的家丁守在旁边,看起来都有些紧张兮兮,那两个家丁甚至眼神都不敢往那尸体的方向瞟。
偏厅外面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人,保养颇好,气度不凡,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出身,此时眉头皱着,在偏厅外的空地之上来回踱步,像是正在烦恼。
年轻道士小声同仙君说了句“那就是孙家的大老爷”,而后带着仙君走了过去,孙家大老爷见仙君先是一愣,犹豫之间看到了一边的年轻道士,便把仙君当成了无为观的人,敷衍的拱了拱手,又接着皱眉烦起自己的事情来。
仙君走进偏厅,虚云住持正在那尸体周围洒符水,见到仙君一顿,眼神往仙君身后望了望。
仙君有礼的笑笑,再次彬彬有礼的睁眼说瞎话,塑造了一番莫无起床气颇重的形象,而后客气的问虚云能否看一下尸体。虚云对仙君印象好的不得了,自然应允,只是提醒了仙君一番,说是样子比较惨烈,要做好准备。
仙君点点头,白布掀开的刹那,屋内除仙君之外的人全部都别开目光。
只见那人躺在竹席之上——确切的说,很难形容为那是一个人。只见那尸体的四肢软趴趴的平放在地上,将将拼成了个人形,所有骨头至少碎成三段,较长的大腿骨和胫骨怕是碎了四五块不止。躯干之上,从颈下到小腹敞开一个三尺的口子,皮肉外翻,内里脏器烂成了一瘫泥,所有的肠子都被划开口子,黑色的血块凝结,恶臭同血腥味混成一股几位刺鼻的气味,直冲天灵盖。
在场的其他人全部捂着口鼻呕了一下,即便是虚云住持都抬手捂了捂鼻。仙君皱眉看了两眼,放下白布,神色不大好看。
虚云道:“这尸体死状惨烈,至少该是黑影以上的厉鬼,但昨日进山已经将天珩山的阴气都扫了个干净,不该出现如此凶恶之事,所以想请莫天师一同来商讨一番。”
仙君拿过一个小道士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手,道:“不用商讨了,杀他的不是鬼,是魔。”
虚云住持一愣,半晌犹豫道:“……魔?”
“厉鬼行事多有目的,或为复仇,或取他人寿元补益自身,虽然凶残,但尚有逻辑。”仙君神色淡淡:“而魔,天生嗜血好杀,杀戮和残忍刻在骨子里、留在血液里,杀生只为取乐,没有目的没有意图,血让他们愉悦,尖叫嘶号让他们兴奋,那是……”
仙君顿了顿,十分厌恶道:“那是八荒六合里最肮脏的东西。”
虚云有点呆,愣了片刻,道:“天珩山历来太平,怎么会……”
虚云其实很难相信这位周公子所说的话。黑影红厉就不说了,太平了几百年的天珩山居然冒出了‘重阴森林’这种千年难得一见的东西,而后还凑热闹似的出了个诡异至极的阵法,现在……连魔都出来了?
这世界怎么突然就玄幻起来了?
虚云不愿意信,可架不住这人是莫天师的表兄,是同几人深入天珩山毫发无损、被虚风清竹两个最优秀的道士夸了整整一晚上的神人。
虚云住持沉吟片刻,心思百转千回,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这两日所经历的,怕是比天珩上历史上往上数三百年遇到的麻烦还多。
“周公子,”虚云住持认命道:“这魔是从何而来的?之后还会如何?”
“还会如何……”仙君面沉似水,看着偏厅之外,声音极轻,却带着迫人的威严,“我倒是要看看,我在这里,他们还敢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码到凌晨两点,实在困成狗…入V第一章的红包和地雷营养液感谢明天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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