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修文出门要坐轿子, 清竹跟在后面, 一路上倒是不必担心被人发现。跟了小半个时辰, 路走得越来越偏, 看方向是朝着天珩山而去。
清竹皱了皱眉,又是天珩山。
过了两炷香的时间,轿子出了城,往城外荒林子一钻,不见了影子。清竹犹豫一下, 纵身上树,远远又看见了轿子顶。他不敢再紧跟,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刚刚换了两棵树,忽然之间,一阵恶臭扑面而来,清竹胃口往上一反险些吐出来, 赶忙一捂口鼻,将那上涌的东西硬生生又压了回去。
抬着孙修文的那几个轿夫没法遮挡口鼻, 一时间苦不堪言, 那轿子也是抬得颠来晃去, 里面的人闻着那气味本就恶心, 被这一颠更是难受的厉害, 叫停之后冲下轿子,先扶着树干吐了个昏天黑地。
清竹将衣服撕了两条罩上口鼻,那直冲天灵盖的恶臭滤过去一些, 定睛朝树下看去。只见孙修文将胃里东西吐干净,头晕眼花的接过轿夫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缓了片刻,而后朝轿夫摆了摆手,自己朝前走去。
轿夫们等在原地,清竹跟着孙修文接着往前。一路之上那恶臭越来越浓烈,若不是清竹意志力强撑着,怕是一口气上不来就得从树上载下去。
片刻之后,树林中间出现一个小木屋,搭的简单而结实,木屋外摆着一个一人高的黑色丹炉,火烧的热烈,恶臭源源不断的从那丹炉之中散发出来。
孙修文强撑着在那木屋前站定,皱着眉头,朝屋里道:“我来了。”
清竹被那恶臭熏的头晕眼花,一时竟然有点佩服起孙修文和这屋子里住的人来。
片刻后,木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跛腿男人。
男人衣着简朴,身子偏壮,穿着一身书生衣服,看起来像个先生,却又莫名带着一股子邪性,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往脸上看去,平平无奇的有些过分。
一般人的长相总归有些特点,哪怕没有让人一眼记住的点,总归也会有“好看”“不好看”这样的印象。而这位的长相,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任何特点,和谁都像,丢在人堆里谁也别想找得出来。
那跛腿男人走出来之后,仿佛半点也闻不到那冲天恶臭,神色自然的看了眼孙修文,也没行礼,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道:“孙大老爷果然准时。”
孙修文看起来对这人十分嫌恶,半点也不想废话,撸了撸袖子,将左臂往前一伸,将脸别了过去。
那跛腿男人没动,慢悠悠道:“孙大老爷如此勉强的样子,可是同传闻的仁孝至顺差别很大啊。”
“对那样的老不死的,仁孝至顺?”孙修文冷哼一声,嫌恶道:“陶先生,咱们各取所需,麻烦你快点。这个地方我可是半点也不想待下去。”
“好啊。”陶先生拖着跛腿往前走了两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半个巴掌大的银杯和一根尖端带刺的小棍,那小棍往孙修文手臂内侧血管上一扎,将流出来的血引到那银杯里,待到那银杯中的鲜血过半,那人一回身,将那半杯血倒进丹炉之中,那丹炉瞬间发出一声诡异的调子,仿佛无数只鬼混掐着嗓子高声嚎叫,令人不寒而栗。
清竹抖了两抖,那丹炉旁的孙修文更是抖得厉害。他想将手臂抽回来,一用力却发现抽不动,一惊,而后皱眉看向陶先生,不怒自威,“陶先生这是何意?!”
“别急。”那陶先生稳稳的掐着孙修文的手臂,脸上带着一股狠劲,狞笑道:“孙大老爷,天珩山的阵法没起作用,你该是很开心吧?”
孙修文皱眉,“陶先生说的我听不懂。”
陶先生笑了,“孙大老爷,同我装傻可不是个好主意。”
那陶先生掐着孙修文的手臂,毫不客气的又接了一小杯血,这才放了手。孙修文以为他要将那血也倒入丹炉之中,却不想那人头一扬,竟然将那血喝了下去!
孙修文一时惊的不能言语,“你!”
“还是老了些。”陶先生喝完那半杯血,有些嫌弃的摇了摇头,抬手将嘴角边留下的一点擦了,道:“怎么?舍不得这点血?那……”
孙修文不知想到了什么,顿时脸色煞白,“不!”
“看,谁都有任人拿捏的软肋,这就是你们凡人的悲哀。”陶先生不屑的狞笑一声,将银杯又收回袖子里。孙修文咬着牙,盯着他道:“陶先生,你在天珩山摆下那么大的阵仗,怕不只是为了孙府吧?”
“你比你爹聪明。”陶先生眯了眯眼,声音有些凉,“……所以你不仅拆了你爹的路,还拆了我的。”
孙修文在他那眼神里瑟缩了一下,随即又以最快的速度稳了下来,坦然看回去,“以陶先生大能,达到目的方法多得是,又怎么会仅限在孙家?”
“这话我喜欢。”陶先生阴森森的笑了一下,随即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山峰,摇摇头,遗憾道:“可谁让这里是天珩山呢……”
话音刚落,陶先生猛的回手一抽打在孙修文胸口,而后又往回一拽,孙修文被那一下打的往后飞了出去,这一拉一拽,一个隐隐约约的影子便被从身体里硬拽的出去,孙修文一声惨叫,险些晕死过去。
“收你一魄,当是代价吧。”陶先生说的理所当然,将那影子囫囵个的往嘴里一塞,摇摇头,嫌弃道:“比那小乞儿的难吃不少。”
树上的清竹听到这话,血液立马涌上脑子,手上青筋暴起,浑身发抖,握着长剑便要飞身而下杀人。却不想刚往前一动,衣服却被人拉住,耳边响起一个细小而熟悉的声音:“清竹哥哥!”
清竹猛的转身,却发现只是衣服勾到了树枝。
清竹心里空了一下。是了,小虎已经死了,就连魂魄都被人吃下去,又怎么会同他说话呢。
他将衣服从树枝上取下来,沉默片刻,纵身一跃,朝着城内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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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误一下午,什么也没问出来。”
莫无瘫在后花园亭子的石椅上,往嘴里扔了瓣橘子,道:“那三只鬼就知道时候被人切下去一部分尸体,连犯事的人高矮胖瘦都不知道,这厉鬼当的,也真是憋屈。”
仙君坐在一边的石椅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没说话。
莫无觉得无聊,便接着自说自话,“我看他们也是可怜,倒霉催的还没来的及吃人就遇上了我,本大师宅心仁厚,顺手把他们都送了冥界,可惜送的太快,连个感谢都没听着。”
仙君听着他没完没了的瞎比比,神思终于硬生生被拉了回来,喝了口茶,道:“近来莫名出现的厉鬼不止限于天珩山,他们不知道,不代表别人不知道。”
“你是说孙家?附身在孙家小娃娃身上的那个?”莫无坐起身,“倒是对的上,出现时间差不多,等级也差不多。孙家地处尚城中央,厉鬼若只是单纯为了杀人,离天珩山更近的城郊会方便的多,没必要跑半座城到孙家,以红厉鬼的特性来说,多半是为了复仇。不过孙家要那么多残肢……”
莫无皱皱眉,没再继续说下去。
突然砰的一声,前院一声巨响,莫无抬手挠挠脸,“怎么了又是。”
“我找他们有事!真的有事!”清竹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随之又是叮叮咣咣一阵响。片刻之后,清竹鼻青脸肿的跑进来,一脸愤恨,“你家那女鬼能不能讲点道理!”
“说了那是我房东,在这她就是道理。”莫无颇为愉悦的欣赏了一下清竹被揍的惨样,抬抬下巴,“什么事?”
“我找到了杀害小虎的凶手!”清竹往前一步,激动道:“他吃了小虎的魂魄!”
莫无和仙君对视一眼,“说说。”
清竹把跟踪孙修文的所见所闻一丝不落的描述一遍。莫无一边听着一边间歇看着仙君,就见那人开始之时转头看了清竹片刻,而后就好似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一般,径自品起了茶。
仙君的皮色很白,白瓷一般的手骨节分明,握着茶杯时看起来极为好看。茶杯是白泽在秦宅的某个屋子里翻出来的,约莫是当年秦府仍在辉煌之时宴请宾客所用的茶具,样式简约大气,不易察觉的细节处却做得精致。莫无从前觉得命人费时费力烧这些个器具出来纯是有钱人家没事闲的,装的同样是水,咕咚咚喝下去,器具是大茶缸还是骨瓷杯有什么区别。
可此时莫无突然觉得,这样的手,的确也只有这样精致典雅的器具才配的上。
“经过就是这样,”清竹一脸激动的说完,“现在那个什么陶先生肯定还在那,你们快和我一起过去!”
莫无目光不着痕迹从仙君手上移开,赞道:“不错,这回长了脑子,知道回来搬救兵了。”
清竹脸一红,“赶紧走吧!”
“嗯。”莫无站起身,抛了抛手中鹊语铃,转头道:“表兄?”
仙君抬头看他一眼,迟疑一下。那眼神一看过来,莫无在瞬间就神奇的明白了那眼神的意思——他并不是在迟疑要不要去捉人,而是在迟疑眼前这人,也就是莫无自己,有没有能力降服的了那人。
莫无心里呵了一声,头一歪,朝清竹道:“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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