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声轻哼仙君听了个清楚, 疑惑的看他一眼, 顿了顿, 补充道:“这阵只有在梼杌拿回真身之时方能捉的住他, 否则只会是寄存他元神之人作替罪羊。劳你多忙活一会儿,辛苦。”
莫无那点不高兴的小别扭连个招呼都没答,在仙君那句“辛苦”之后瞬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莫无皱皱眉,转头突然又莫名其妙的跟自己生气起来。
他摇摇头,一扭头朝着石台正中走去。孙继德眼见他仰仗多年的陶先生变成了个巴掌大小的木牌, 多年的精神支柱忽然崩塌,整个人疯了一般,跌跌撞撞的奔向石台中央, 枯枝一般的手一下一下砸向那花纹,仿佛不知疼痛,一边砸一边哭嚎,将全部的力量都拥在了这蚂蚁撼树的无用功上。
莫无走到孙继德身边站定, 沉默的看了他片刻,“我自诩亲缘冷漠, 于人情之事淡薄, 但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约, 能毫不迟疑的将亲生孙子推出去受死, 孙老爷, 你当真让我甘拜下风。”
孙继德继续哭着,一下一下的捶着地面,抽噎道:“儿孙都是讨债鬼, 当爹的要走,一个个都眼巴巴的等着家产,要来何用?”
什么养儿防老,都是扯淡!孩子生下来就是注定要取代自己、就是来讨家产的,一个个人前孝顺,人后全是白眼狼,要不然为何不事事都顺着他的意?
莫无微微蹙眉。这边安稳下来,清竹从不远处的树上蹦了下来,两步跑过来,刚好听到这话,一脸不可置信道:“可孙家的家业明明都是你大儿子打拼下来的。”
“呵,没有祖业给他打地基,他孙修文再厉害,能发展到如今这般样子?”孙继德冷哼一声,“他的一切都是我这个当爹的给的,他根本不知道感恩!孝道以顺为先,这些年他何时听过我的话,何时将我放在眼里过?”
孙继德越说越气,“我疼爱老二,他说我溺爱会毁了修武,将修武变成不知进取的二世祖的责任全推到我身上,我答应芸芸会将这天珩山石台打开,这些年遍访能人异士,历尽辛苦,他却说我心术不正,劳财费力,让我尽早放弃。尽早放弃!你听听他说的这是什么话!他不就是嫌我银子花的多吗?他怎么不想想他孙修文的东西都是谁给他的?!”
清竹对他这逻辑惊的瞠目结舌,莫无神色复杂的看了他片刻,突然觉得这六合索然无味起来。
人和人的差距,有时候真的比人和狗的差距都大。
莫无沉默片刻,“你那位夫人死前让你打开天珩山石台?”
“不错!”孙继德猛的抬头,梗着脖子道:“芸芸答应我,若是我能将天珩山石台打开,她便会回来见我!”
莫无抛着铃铛,没说话。
“哈,你也觉得我是得了失心疯了是吧。”孙继德无所谓的哼笑一声,“所有听过我说这话的人都以为我疯了,疯没疯我自己清楚的很!芸芸天仙一般的人,怎会骗我?!她亲口同我说过的话,怎么可能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
孙继德状似癫狂,手指猛的一指莫无:“可是毁了,全都被你毁了!你还我的芸芸来!”
孙继德枯柴一般的身子猛的冲了过来,被清竹一伸手拨到一边。莫无盯着孙继德,“你那位五夫人……不是人吧?”
孙继德一愣,而后怒发冲冠的又冲过来,“你说谁不是人?!你找死!”
“是人?”莫无想了想,想起之前虚云住持曾提到他去做过那位五夫人的法事。孙继德凡夫俗子,即便枕边真睡着个邪祟怕也不会知道,但虚云好歹有点修为,不至于是人是鬼都看不出。
“自然是人!”孙继德张牙舞爪,“你若是再说芸芸一个字,我、我……我跟你拼了!”
“芸芸……”石台远处的树林里,森罗默念那名字一声,忽而好像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看向烟萝离去的方向,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敢情还是放不下啊……”
台上,莫无躲开孙继德的一扑,道:“若我没猜错,陶务一共让你做了两件事,可对?”
孙继德抬起布满皱纹的脸,满脸愤怒的瞪着他。
莫无接着道:“其一,他让你在天珩山步下七杀阵,目的是对付石台之中的东西,对你是怎么说的?那阵法可以打开石台?”
孙继德一愣。
莫无看他这反应便知道说对了,接着道:“可惜阵法失败了。我曾想过,陶务如此急于想对付那石台里的东西,阵法所用的尸首不会不检查一番,毕竟也不费什么时间,但还是出了差错,问题出在哪?”莫无顿了顿,道:“因为其中一个人的性别错了。”
孙继德一愣,“什么?”
“七杀大阵,三十六人男女对半,各十八人。”莫无道:“孙家仆从去世,无亲无故,尸首自然被列入这三十六人之中,可那明明是个男子,却被化妆成了女子。陶务对这些尸首不熟悉,所以才查不出端倪,当时情景混乱,无为观众位道长见到女性装扮,也不会往其他方面想,加之脸上妆容又厚,故而也没有认出来。”
孙继德一愣,而后咬牙切齿:“孙、修、文!”
可惜孙修文此时已经成了一句流干了血的尸体,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愤怒。
“其二,”莫无接着道:“他嘱你寻找尸体,从不同尸体上摘取肢体,再加以他的血和你孙家子孙的血,来将他的部分元神过渡到你的身上,这样他便可以借你的身体来伤人取血,重获力量。”
孙继德一脸呆滞,“什么元神?”
“哦,他同你说的该是吃那丹药就会获得砸开石台的力量。”莫无道:“至于方法是什么,你也不会在乎。这一点上看他倒是也没有骗你。”
孙继德有些发愣,而后又愤怒道:“可他又将那力量收回去了!他个骗子!该下十八层地狱的奸佞小人!”
莫无看了他两眼,道:“所以他同你说交换的代价是什么?”
“小事。”孙继德哼了一声,无所谓道:“不过要些子孙福德罢了。当年那骗子同我商定,他帮我打开天珩山石台,孙家后代福泽均归他。”
“小事?”清竹惊的眼睛要瞪出来,“你可知道这对你孙家子孙来说有多重要?!多少人为了给子孙积攒福费心费力建庙修桥,对你来说就是个玩物一样的小事?!”
孙继德蹙眉:“子孙之事与我何干,我把福德给他们留着,他们能帮我把芸芸找回来吗?”
“你……”清竹哑口无言,片刻后才一脸愤怒道:“你怎的这般自私!可惜了你儿子和孙子有你这么个长辈!”
莫无摇摇头,转身朝一边的孙星阑走去。此时孙星阑小小的身子抱着孙修文的尸体,脸上泪痕纵横,哭的险些背过气去。白泽静静的陪在旁边,一天能炸几十次的暴脾气收的干净,也不说话,只是在孙星阑哭的倒不上来气的时候拍拍他的后背,以防真的晕死过去。
莫无走近两步,就听孙星阑稚嫩的声音打着哭嗝,一边道:“爹,等阑儿学会抓鬼,家里就干净了…爹就再也不用被坏人吸血了……呜呜呜……爹,你等等阑儿啊,你醒醒啊爹……”
莫无脚步一顿。
清竹跟过来,看着孙修文灰白的尸体和哭成泪人的孙星阑,叹了口气,“作孽啊……”
莫无走过去,从腰间取下一个小袋子,往孙星阑眼前一递,“事发突然,只来得及抓住一魂。好在抓住的是三魂里最重要的‘胎光’,有什么话尽快说,一会就该来人带他走了。”
孙星阑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小布袋,又愣愣的看了看莫无,眼睛里满是不解。
“他一五岁的娃娃能懂这些?”白泽白了莫无一眼,飞起来将那布袋接了过去,爪子一勾将袋口打开,一个隐隐约约的影子便从里面飘了出来。
与其说那是团影子,倒更像是一团气体,朦朦胧胧,也没有什么形状。孙星阑好奇的睁大眼睛看过去,连哭嗝都忘了打。
那团气十分脆弱,仿佛一阵风便能吹的七零八落。莫无身子偏了偏,将风挡住,也不知是对孙星阑还是对那团气说:“快点啊,在外面可撑不了多久。”
那团气一动,上下交叠,宛如对着莫无鞠了一躬,而后转向孙星阑,一个声音响起,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似的,听起来是在十分用力的喊着,声音却细微而衰弱。
但孙星阑一听那声音便又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阑儿,爹平日的教导,可还记得?”那声音如往常一样带着威严,宛如不动的高山,严厉的不近人情。
“阑儿记得呜呜呜……”孙星阑哭成个泪人,“爹爹教导阑儿,要、要上进,要持身中正,宽以待人,要、要……“
孙星阑哭的说不下去话,那声音沉默片刻,再开口时更虚弱了些,道:“阑儿,将来你要多读书,走正路,切莫不思进取,坐吃山空。你……”
那声音顿了顿,放柔了两分,“你一直都是爹的好孩子,爹很为你骄傲。”
微风吹过,将那话吹散在微凉而寂静的夜空。
孙星阑睁大眼睛,小小的双手猛的伸向虚空,用力的挥舞抓握,终究是抓了一手虚无——那团气终究还是缓缓的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司命翻着与命书,一脸惆怅:“你这死法,和写的不一样啊……”
孙修文:……那我再重死一遍?
司命:算了算了。过几天你夫人会被娘家逼着改嫁,刚好要嫁的那人出了点岔子,地府正满大街找人顶呢,你去吧。
孙修文:……好!
司命:那个什么……
孙修文:?
司命叹口气:再活一遍,就别对孩子那么凶了吧?
孙修文一愣,笑了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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