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
三声敲门声响起, 门外之人小心翼翼的又唤了一遍:“丞相?”
仙君静静的看着屋顶失了片刻的神, 这才坐起身, 道:“进来。”
屋门一开, 司命胖乎乎的身子挪了进来,转身关上门,走来过行了一礼。
仙君抬眼看他,司命犹豫一下,“丞相的仙台这两日晚上都亮了。”
“嗯, ”仙君没打算解释,“众位仙家都知道了?”
“是。”司命心说天上那帮人什么德行您还能不知道?一天天闲的五脊六兽的,丞相仙台重新亮起来还能瞒得过他们?
司命道:“众位仙家夜里齐聚诸仙台, 嘱我来寻丞相。”
仙君淡淡道:“难为他们平日里没什么乐子。”
司命心思玲珑机敏,直觉着仙君今日情绪不大对,但丞相大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最善于隐藏情绪, 司命一时也看不出门道,道:“丞相将踪迹隐藏, 我这次来, 先去尚城见了白泽兄, 又寻到此处。若是丞相不愿回去, 我同他们说没有找到就是了。不过……”
仙君:“嗯?”
司命顿了顿, 神色严肃,“丞相,天婴一魂已重归魔界, 魔皇亲自去迎,随后更是下令重整各部,不知有何意图。”
“嗯。”仙君好似并不意外,看着窗外繁星点点,片刻后道:“……我离开的的确有些久了。”
风月鉴。
莫无在床上坐了一会,翻身下床,溜溜达达朝着山洞外走去。
刚出山门口,就见不远处蹲着一人,手中拿着木棍在地上画圈,嘴里不知道嘀嘀咕咕说这些什么玩意。莫无走过去,那人抬头见是莫无,顿时一撇嘴,愤恨道:“当年仙魔大战立场不同,我险些被一刀劈成两半也就算了,落到凡间的山沟沟里,又遇到你们,连内丹都差点碎喽,现在更好,可怜巴巴的住在本春宫图里,都能被人连着两天从家里赶出来,我……我跟你们仙界真是犯冲!”
“哪有‘你们’。”莫无索性也蹲下来,淡淡道:“行了,以后我和他都不会再来了。”
“吵架了?”风月一乐,往前凑了凑,一脸兴奋:“讲讲?仙界丞相的花边逸事可难得能听到。”
“一边儿去。”
风月也不恼,道:“诶,昨天你是不是就已经发现是他了?”
莫无挑挑眉,没说话,片刻后又有些嫌弃道:“你就不能换个样子跟我说话?”
“呵,”风月道:“有能耐你换个人喜欢,猪八戒我都能给你变出来。”
莫无抽抽嘴角,“我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你装的不是挺像的,当时……”
“当时还亲了我一下?”风月摆摆手,“我堂堂一倾国倾城万人追捧的魅鬼,你当我真落了难,就随便见一个睡一个了?那就是个影儿,什么都不是。”风月看他一眼,道:“现在你什么打算?”
“该问的问完了,秦崎也去了魔界,我们自然也就该回去了。”
风月点点头,“那以后可别再见了。”
莫无哼笑一声。
“我认真的。”风月随意的坐在地上,虽然顶着仙君的样子,举手投足间却是完全不同的风情,柔弱无骨,媚而不俗。他把玩着手中的树枝,语气自然却又毫无犹疑:“将来若再次相见,怕不会是今日这般相安无事了。”
莫无看他一眼,“说的这么邪乎。”
风月轻笑,忽而捏起兰花指,风情万种的朝着莫无盈盈一点,掐着戏腔咿咿呀呀的唱道:“官人,山高水长,这便作别了罢!”
莫无只觉眼前景象模糊重叠,化为一团迷蒙不清的白雾,再睁眼时,已经回了现实。
他拿起枕边那春宫图,挑挑眉,“我不过是个一届凡人,什么事还能扯到我头上?不过……”莫无顿了顿,微微有些嫌弃,“我倒是当真不想再见到你那个样子的他了。”
出了风月鉴,莫无拎着那春宫图出门去找兰儿。那小妖呆坐在院子里,一副活不下去了模样,从莫无手里接过那书,木然的塞进怀里,而后继续发着自己的呆。
莫无陪她坐了一会,也没说话。此时时辰不算早,仙君始终没有出屋。莫无纠结了许久,想找又怕两人见面尴尬,还是转头问了兰儿。
兰儿直着眼睛发呆,直到莫无问了第三遍,才低声道:“他回去了。”
“回去?”莫无一愣,“回哪去了?”
“不知道。”兰儿摇摇头,“昨天夜里来了个神仙找他,后来两个人就一起走了。”
莫无心里一空,瞬间明白了这个“回去”是回了哪里。他呆呆的愣了片刻,而后点点头,低声道:“嗯,那就回去了吧……”
“他本来说要我带话给你。”
莫无猛的转头看向她。
“可是想了一会,还是什么都没说,朝着你屋子看了许久,然后转身走了。”
莫无:“……”
莫无叹口气,“行吧。”
当天下午,莫无踏上返回尚城的路。
三天后,不二从秦宅迎出来的时候,看见莫无坐在那低头耷脑的瘦马上,旁边还牵着一只,顿时一愣。
仙君回到仙界后曾派人来同白泽说一声,当时刚好不二也在,便也知道这事。只是他没想明白这马是怎么回事,疑惑道:“这马在当地卖了就好,又牵回来是做什么?”
莫无没说话,也看不出高兴还是难过,把两匹马的缰绳往不二手里一递,道:“养着。”
不二莫名其妙的看他。
其实莫无在凌城之时是有心想把那马卖了的。当时已经找好了马贩,甚至钱都已经拿在了手里,可临走之时莫无忽而想起在尚城之时,那马怕人,仙君抚着它的毛安慰,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他沉默片刻,转头又将银两还了回去,一声不吭的将那瘦马又牵了回来。
可将马牵回来要做什么,莫无也不知道。
不二将马牵到后院,刚走回来就见莫无扛着个锄头要出门,再加上还有个呲牙咧嘴的秦姑娘在他身边晃悠,登时吓得一哆嗦,两步冲过去,秃毛浮尘一挡,小心翼翼道:“——祖宗,干嘛去?”
莫无扛着锄头看傻子似的看他,“你怕什么?我还能砸人去不成?”
“哦……”不二心下稍宽,却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他将浮尘放下,道:“那你干嘛去?”
“挖坟。”莫无指指秦执惜,道:“她不知道秦家人都埋在了哪,你知道吗?”
“那自然是秦家祖坟。”不二道:“我跟你一起去。”
“嗯。”莫无道:”刚好你来挖。”
“行行行,”不二叹口气,“堂堂仙界战庭司神武署侍郎,跑来凡间抡着锄头挖坟……这也就是你吧,走吧走吧。”
秦家祖坟就在天珩山里,偏向深山,去时路过石台,不二小心翼翼的觑着莫无,生怕他触个景生个情,好在莫无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没说什么,甚至神情都没变一下。
不二的心登时悬了起来。
人在情绪波动极大的时候,有人哭嚎嘶吼,有人郁郁寡欢,有人失了魂落了魄,也有像莫无这般的,一切寻常照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将一切藏在心里。
哭嚎嘶吼的人将情绪发泄出去,哀痛一番便了了,郁郁寡欢的人但凡有能听得进去的话,有了开解也能恢复,可莫无这般将一切都埋得干干净净,反而伤的更深,表面波澜不惊,内里鲜血淋漓,却连去除淤血的通路都封的死死的,就像在身体里埋了个不知何时会炸开的炮仗,一旦炸开,就是毁天灭地的灾难。
不二不是杞人忧天。
他看着莫无走在前方沉默的背影,担忧的叹了口气,轻声道:“那次的事情,可千万别再重现一次了……”
两人一鬼到了秦家祖宅,秦姑娘飘在半空忽而停了下来,眉头紧锁,不再往前走了。
莫无回头看她:“怎么?”
“我不喜欢这里。”秦姑娘道:“这里也不喜欢我。”
“你们若是互相喜欢,那才是出了鬼了。”莫无转回头朝前走去,“别磨叽了,既然要查当年的事情,这里的无论如何你得来。”
秦姑娘撇撇嘴,跟在两人身后飘了进去。
两人一鬼在里面转了两圈。当年秦崎年纪虽然不大,又突逢变故,却将秦家人的后事办的很是妥当,秦家墓地规整有序,丝毫不见当年的慌乱。不二感慨赞扬两句,秦姑娘却撇着嘴,好像但凡姓秦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为什么一定要现在来这?”她不满道:“我秋千还没找到呢。”
“秋千?吊在屋檐上的那个?”莫无道:“我没去凌城之前你就在找,怎么现在还没找到?”
秦姑娘扭头瞪不二。
“姑奶奶你可饶了我吧,”不二哭丧着脸道:“就算那东西真的存在,二十年了,木头早不知道烂成什么样了,上哪去找?”
秦姑娘翻了个白眼,“那也好过来这个鬼地方。”
又走片刻便找到了秦大公子秦岭的墓碑,碑边种着一圈兰草,虽然这些年无人打理生了不少野花野草,却也足见当年安排下葬之人的用心。
秦姑娘在这地方嫌弃了一路,到了秦岭墓碑前却没了声音,她飘到那墓碑后的坟上转了两圈,忽而坐到地上往那坟包上一躺,美滋滋道:“我喜欢这。”
“喜欢也没用。”莫无把锄头从肩上拿下来扔给不二,道:“挖。”
秦姑娘不满的撇撇嘴,从那坟上飘了起来。不二一铲子下去,被雨水夯实的土质松了开,土渣纷飞,阳光之中将空中悬着的颗粒看的清楚。
莫无有些出神。
“诶?”秦姑娘破破烂烂的袖子在莫无眼前晃晃,好奇道:“傻了?”
莫无把她的袖子拨到一边,没说话。
仙君刚脱出封印第二天便随着他一同去往天珩山,路上他去挖那黑影的坟,空中土渣纷飞,仙君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嘴角微弯,神色揶揄,“挖人坟茔是大忌,你干的倒是顺手。”
那个时候的仙君同现在好似有很大的不同,一样的温和有礼,却惯爱笑意盈盈的损人,虽然常常把莫无堵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但身上却带了更多的鲜活气,让人明知道他嘴里吐不出象牙,还是忍不住的想往他身边靠。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像从前那样说话了?
莫无忽而有些犹疑——若他当初选择把一切都藏在心里,他们两人是不是便会始终如初见时一般,没遮没拦,却自在快活?
或许,真的是他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
莫无径自发着呆,一边不二忽而将锄头一扔,猛的一把扯过莫无!
就见秦姑娘双眼血红,神色扭曲,身体宛如一块破布在空中扭动。她凄厉而痛苦的一声尖叫,十指成爪,猛的朝莫无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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