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莫无,在这个行当里是一个传说。
传闻他身为凡人,却自带冲天煞气,这煞宛如地狱烈火,只要他将那煞气放出来,别说方圆十里以内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得跪下来叫爷爷,就是刚刚得道的神仙也得乖乖俯首。
传闻他身上常带一把三尺长刀,那刀乃是一把上古神兵,三百年前仙魔大战,魔皇与一位仙君在不周山大战三天三夜,最后正是被这把神兵砍了个灰飞烟灭。
传闻他肩头常立着一只彩尾喜鹊,叽叽喳喳会说人言,一人一鸟浪迹天涯,行踪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
...
刚刚那位真的是传说中的天师莫无?
白胡子道长抬腿便追,青年道士也要一路,可惜脚下一动便被白胡子道长伸手一指:“虚风留下善后!”
“是。”虚风道长委委屈屈的应了一声,老老实实的留在了原地。
·
莫无不大喜欢被人跟着。
尤其是今天晚上天上没星星,心情不佳,更不喜欢。
莫无忍了半路,那一老一小半点也没有放弃的意思,莫无转回头,语气不善:“干嘛?劫财还是劫色?”
说话的时候手紧张兮兮的捂着胸口的银票,仿佛生怕对方真有想法。
白胡子道长一顿,也没恼,态度诚恳:“您当真是莫无天师?”
莫无转身就走:“不是。”
“能一人轻轻松松对付一直红厉鬼的,也不可能是别人了。”白胡子道长语气谦卑:“贫道无为观主持虚云,竟不知天师来到了天珩山一带。”
莫无不吱声。
“天师,贫道好奇,可否冒昧问一句,您的煞气呢?”
莫无手终于离开胸口,语气随意,“封了。”
虚云道长一顿,而后了然点头:“是是是,若是煞气不封,方圆几里的百姓哪还能有命在。”
顿了顿又小心翼翼道:“那您的上古神刀呢?”
“送去修了。”
“修?”虚云道长一脸震惊:“有损毁?”
莫无“嗯”了一声。
其实这个事真不怪他,当年他从那秃头神仙手里拿刀的时候,神仙只告诉他这神兵对付鬼神堪比牛刀切豆腐,一杀杀一片,却没告诉他这刀碰上死物质量奇差——前些日子破宅子漏雨,莫无大师亲自上房修屋顶,拿着破刀撬了两片瓦,硬是把这上古神兵给撅折了。
“连神兵都有损毁,天师定然是碰到了不得的怪物了。”虚云道长一脸惊叹。
莫无点头,可不是么,那破瓦片也不知道风吹日晒了多少年,损毁的奇形怪状的。
转眼走到了荒林,莫无不满:“还跟?”
虚云道长犹豫了一下,“不跟了不跟了,天师好好休息。”顿了顿,又道:“天师,明日乃是丞相仙君飞升的日子,当年仙君正是在这天珩山得到成仙,无为观要办法会,天师可要来观礼?”
“来吧来吧!”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的小道士眼睛亮晶晶:“丞相的法会善男信女最多,可热闹啦!”
这种事情莫无不爱凑热闹:“不......”
“等会。”莫无一顿:“...丞相?”
“是呀是呀!”小道士一脸崇敬:“丞相可是所有殿里最厉害的神仙呢!香火最旺!还最漂亮!”
“仙君德高望重,文治武功,一仙之下万仙之上,修道之人怎能只看皮相?”虚云道长训斥小道士一句,小道士憋了瘪嘴,委委屈屈:“本来就是最好看的嘛...”
“再说吧。”莫无打了个呵欠,转身朝着林子里面走。小道士坚持不懈,朝着他的背影叫:“真的很热闹呀!”
莫无心说再热闹有啥用,你们仙君又不可能看的见。
再走几步穿过林子,眼前便露出一个大宅子。那宅子在月光之下看起来十分恢弘,墙高一丈,门脸也气派,可惜不能细看,一细看就破败的让人想捂眼睛。
莫无也没抬头,抬脚优哉游哉走进大门,一进门就见那彩尾喜鹊为了看清爪子上的乌金圆环,宛如表演杂技般在天上翻着跟头,旁边一个没腿的白衣女鬼在半空飘着,透过乱七八糟的长发露出两只大眼睛,歪着头一脸好奇。
莫无轻啧一声,好歹也是只神鸟,忒没眼看了点。
莫无走进院子:“秃毛。”
“你才秃毛!你家一条街都秃毛!”喜鹊雷霆之势扑了过来,飞到莫无近前将爪子一伸:“我看不见!你快看看,功德环是不是干净了?!怎么就没反应了呢?”
莫无一乐,半点也不客气的将喜鹊抓过来大头朝下。喜鹊两只爪子上各拴着一样东西,左边是一只乌金铃铛,那铃铛名为鹊语铃,同莫无腰上的那只是一对,可异地传声,也有些捉鬼时用的着的功能。右边爪子上是一只乌金圆环,上刻无比繁复精巧的花纹,名为功德环。
莫无知道,这只圆环上面曾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点,若是肯花时间去数,便能数出七万七千七百七十七这个数字来。
他们这一人一鸟折腾这么多年,全是为了这只圆环,或者说,是为了一位神仙。
起因和莫无的身世有些关系。因着那不离不弃的冲天煞气,莫无轮回十几次,就没见着过一回自己的父母。没人喂养,莫无在阳间唯一的任务就是等着饿死,三天一轮回,硬是以一己之力将黑白无常的工作量翻了一番。
直到有一世,莫无转到上面的时候机缘巧合被一只喜鹊给撞见了,从此终于结束了同黑白无常三天一次的例行会面。后来莫无才知道,那喜鹊是只神鸟,从前是在天庭做神仙的。
神鸟小名秃毛——莫无起的;
大名白泽——他主子起的。
而白泽的主子正是那位德高望重姿容绝世的天界丞相。
当年仙魔大战,丞相为救苍生身负重伤,上神亲手将其封印,嘱神鸟白泽下凡攒功德相助其修养,反正修仙的时候靠的就是攒功德,养病也差不了多少。待到七千七百七十七件功德攒完,功德环上所有黑点尽数除净,丞相便可打开封印,全须全尾的回归天庭。
然而神仙在凡间不能使用法术,下了凡,白泽除了叽叽喳喳什么也干不了,只能靠莫无。莫无靠着那一身煞气简直就是老天爷赏饭吃的捉鬼奇才,于是一人一鸟配合默契,莫无投生完就由白泽找回来养着,等莫无能走能跑了,便靠着驱鬼救人来攒功德。三百年过去了,一人一鸟配合默契,竟然想不到不知不觉间七万多件功德就这么攒完了。
莫无心里感慨,面上却没显,抬手将白泽放了:“干净了。”
“真的?我没记错数?”白泽眼睛放光,片刻后又一脸疑惑:“可是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莫无摸摸下巴:“明天是你家丞相的法会。”
白泽眼睛一亮:“丞相是不是想在同一天回归天庭?刚好也是在天珩山!”
·
一个时辰后,刚过子时,眼睛都睁不开了的莫无便被白泽生拉硬拽到了天珩山。
凉风阵阵,把月色都吹的更冷了一些。莫无站在山顶吹着冷风,抬手哆哆嗦嗦的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抬头看了看孤孤单单的弯钩月亮,低头又扫了一圈黑压压的周围,幽幽叹了口气,“秃毛,你确定你家那位出生时祥云满天、飞升时万仙来贺的丞相,想在这么个闹鬼的时辰回来?”
白泽想想,扑腾扑腾翅膀,鸟鸣清亮:“那就等吧!”
“...”莫无走向山顶唯一的一棵大树,背靠树干坐下,闭目补眠。
自然睡不着。
他带着记忆轮回,这么多世活过来,千帆看尽,不知不觉间早已经万事不走心,折腾了这么多年此时有了个结果,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没什么值得激动的。
——可毕竟也折腾了三百年。
莫无睁开眼睛,看向一边转圈的喜鹊:“喂,秃毛,我跟着你折腾这么久,你主子醒过来该怎么感谢我?”顿了顿,想起丞相殿里那位温润儒雅的神像,嘴角一弯,欠兮兮道:“以身相许怎么样?”
白泽此时心情激荡,白了他一眼,连句滚蛋都懒得说。
莫无啧了一声,往后一靠,玩起了腰间的铃铛。许是山风太冷,白泽转了两个时辰终于累了,扑腾翅膀落到莫无身前,犹豫一下,一双鸟眼睛看了看莫无,一改刚刚的亢奋,语调哀痛:“...我好伤心。”
莫无:“...”
莫无面无表情:“别勉强自己,瘆得慌。”
白泽长出一口气,扑腾扑腾翅膀:“我就是觉着按照人间的规矩应该伤感一下。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抱头痛哭。”末了又感慨一句:“你们凡人可真麻烦。”
某凡人嘴角抽抽,没说话。
丞相破开封印出来之后,白泽势必要跟着他回天庭接着当神仙,莫无留在凡间,一人一鸟终于迎来了分别。想想又要开始同黑白无常三天一见面的日子,莫无想想也是......挺心疼那两位老哥的。
一人一鸟相对无言了一会,都觉着该说些什么,可又宛如相看相看两厌的老夫老妻一般,实在无话可说。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的瞪了一会,直到瞪得眼睛都酸了也没想出能说些个啥,索性放过自己,同时转开头,一个眯眼小憩,一个望月等时辰。
两个时辰后,眯眼假寐的莫无被一线水蓝色的眩光晃的睁开了眼睛。只见白泽一脸激动,睁着双大眼睛努力看向自己的爪子,而他爪子上那乌金圆环此时正宛如璀璨宝石一般发出莹莹亮光,那水蓝色的光芒夺目却不刺眼,宛如皑皑雪山中的静美湖泊,温润又沉静。
一线微光从山的那边透过来,轻柔的将黑暗缓缓驱散开。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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