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浅笑,没说话。
两人沉默下来,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好在莫无没脸没皮,在仙君面前丢了个人也不甚在乎,过了片刻又开始往仙君身边凑:“仙君今日看起来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嗯?有么?”仙君转过头,倒也没否认:“许是昨晚没睡好吧。”
“神仙也要睡觉?我还道成仙了就没睡眠了。”
仙君随意道:“闲来睡着玩玩。”
莫无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行吧。”
又走了片刻,众人便到了天珩山脚下。虚风道长走过来,朝着莫无行了一礼,客客气气道:“住持与我们相约在石碑这相见,莫天师稍等片刻。”
莫无“嗯”了一声,又打起了呵欠。
天珩山风景秀丽,树木郁郁葱葱,看起来便是个宝地。山脚下趴着一个乌龟的石像,龟背上驮着一个巨大的石碑。那石碑经年日久,上面的刻字已经风化了不少,但仔细看过去,依稀能看出讲的是当年一位上仙曾落到天珩山的故事。那仙人醉酒落到山上偶遇一个小道士,两人相谈甚欢,而后小道士回到道观将此事告知了师父,众人便在此立了一块石碑。
仙君缓缓走到石碑前,看着那碑文许久没有说话。清风徐来,袍袖荡起,白衣鼓动,更显的出尘。
莫无晃晃悠悠走过去,“这位神仙仙君认识?都在天珩山,看来你们挺有缘分。”
仙君没说话。
莫无见他没应,了然的点点头:“果然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仙君手指缓缓抚过那已经风化侵蚀了不少的碑文,又想起了昨夜的梦。
他已经很久没做梦了,细算下来,怕是不只六七百年。他刚刚说的没错,一些仙家因着习惯,晚上也会在榻上躺躺,但丞相一职事务繁杂,他日夜繁忙,少能得着这种闲,即便是太累了躺上那么一会,脑子里也依旧还是一片清明。
可他昨夜在这凡间的榻上之时,忽然就做梦了。
梦见的是仙魔大战、天界出兵的前一天。
那天夜里,整个天庭寂静无声,众位仙家都静静呆在自己宫里,或辗转难眠,或挑灯卜算。他身为丞相,又是如此大事,要处理的事情自然多的很,案上的文书摞的足有几寸高。
他正提笔处理着公文,烛火忽然一晃,他抬眼看去,只见窗子开了个缝,紧接着几声轻响,从窗户外翻进个人来。
他笔尖一顿,只见一个人呲牙咧嘴的跌在地上,挺鼻深目,英气勃勃,此时五官皱在一起却丝毫不减俊朗。那人看见自己的目光望过来,摸摸鼻子,抱怨道:“你这宫的窗户怎么这么高。”
他神色有点复杂。
那人见他没说话,站起身来,半点也没有翻窗被抓的觉悟,笑嘻嘻道:“你做什么呢?”
“‘做什么呢’?”他放下笔,一时五味杂陈,竟然觉得有些好笑,顿了顿才道:“这位仙君,若是我记的没错,你我二人已有整百年没说过话,三界盛传你我二人深仇大恨王不见王,如今你半夜翻我的窗户,第一句话居然是一句轻飘飘的‘做什么呢’。”
他望着那人,慢悠悠道:“这位仙君是不是该解释些什么,嗯?”
“深仇大恨也是有原因的,这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人十分自然的走到他书案对面坐下,坦然的对上他的目光。
“哦?”他失笑,“那趁我不在的时候,阁下带着您摘星宫的那几位往我宫中扔爆竹,还追着白泽要给他拔毛,也都是有原因的?”
“那只傻鸟要是不惹我,我自然不会欺负他。”那人脸上没有半丝愧色,语气随意,目光瞟过书案上厚厚的文书,撇了撇嘴:“天天对着这些东西,难怪人越来越古板。”
此情此景有些怪异,他顿了顿,开口道:“仙君有事?”
“没什么事。”那人微向后仰,手臂撑地,懒洋洋道:“这不是明天就要出征了嘛,想着咱们俩也算是几百年的交情,虽说这几百年面都没见上几次,但是三界提起来,咱俩的名字可始终绑在一块,也算是孽缘。过来同你道个别。“
心里蓦的一顿,他面上没显,语气平缓如常:“战神所向披靡无往不利,自会凯旋归来,这别不道也罢。”
那人轻笑一声。
两人相对无言,过了片刻,那人拍拍手站起身,随意道:“道完别啦,丞相忙,我走了。”
他有心说些什么,想了想,一开口,只慢悠悠的说了句“慢走。”
那人嘴角勾了勾,带着些混不吝的痞子气,因着那眼神太过干净,那痞子气里又混着几丝纯真,看起来倒是俏皮。那人没再说什么,向后灵巧一跃,从来时的窗子又翻了出去。
窗子被带的扇了两扇,又归于平静。
他望着那窗户一会,片刻后收回目光,提笔继续批起了公文。
封印的几百年里,他常常想起那幕。每每回想起那个情节,他都有一个疑问——为别人找他方便,丞相殿的大门全年大开,那人是出于什么想法,堂堂战神还要特意翻窗户来道这个别?
·
莫无也看了两遍那碑文,有些无聊,“也没写是哪位神仙,就说俊逸飘然,天人之姿...神仙不都是这个样子?”
“他不一样。”仙君也不知何时回过了神,看着石碑,声音不悲不喜:“他是仙界最特别的那个。他身居高位,却性子活泼,将天庭众仙捉弄个了遍,可只要他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他吸引,就连日月都失了光彩。”
“这么厉害...”
“后来他死了。”
莫无一愣。
“神形俱灭,魂飞魄散。”
仙君将目光从石碑上移开,没再说话。莫无微微偏头,朝白泽小声道:“喂,秃毛,那位神仙和你家丞相什么关系啊?”
白泽瞪眼,凶巴巴道:“管那么多干嘛!”
莫无撇了撇嘴,打了个呵欠,见仙君和白泽都不想对此再说什么,干脆走了两步,骑到了那乌龟脖子上,靠着那石碑打起瞌睡来。
“下来!!”
一声怒喝平地起,不远处快步奔过来一个道士。那道士看起来年纪不大,一身褚蓝色道袍,头发高束,长得也算端正,就是看起来脾气不大好,一双眉毛立着,瞪着眼睛看向莫无。
“清竹回来了?”虚风道长走过去打了个招呼,而后转身笑呵呵的给莫无介绍:“这是清竹,无为观他们这一辈里最杰出的一个,小小年纪已经习得了许多高阶符咒,可是厉害呢。”
其实虚风看起来同清竹年纪差不多,甚至入门时间比清竹还晚,但辈分在那,说起话来便好似长辈。
“清竹,这是莫...”
“那是能随便坐的吗?!”清竹半点也没听虚风说什么,怒气冲冲道:“若是给这片地区招来祸患,你负的了责吗?!”而后转头又瞪向虚风,伸手一指莫无:“师叔,这人谁?!他这么胡闹你们也不管管?!”
虚风本想劝莫无两句,可一想毕竟是莫无天师,心里定然有数,还没开口便将话咽了回去。此时见清竹跟着点着了的炮仗似的,十分好脾气道:“这是天师莫无,你应当听说过。”
“听说过又怎样?还不是徒有虚名!”清竹一脸不屑,重重哼了一声,“连什么地方不能乱坐都不知道,算哪门子的天师?那就是个江湖骗子!”
虚风:“不...”
莫无缓缓睁眼,懒洋洋道:“这老王八那么沉的碑都能驼,怎么就不能驼我了?”
“什么老王八!那是赑屃!赑屃!”清竹怒发冲冠:“那是龙第九子!生性残暴,你没见识就算了,别不知天高地厚的给我们惹祸!”
莫无好整以暇的靠在石碑上,一乐:“让他驼一驼我就惹祸了,那你当着他的面说他生性残暴,他一生气还不得把这山给铲了?”
清竹张着嘴一时没说出来话。
“再说我看它和老王八也没什么区别么。”莫无混不吝的摸了摸那赑屃的头,“手感还挺好。”
“赑屃有齿,一看便知。”虚风好似个和事佬,伸手指了指那石雕张开的嘴,虽然已经风化了不少,但还是能看出上下两排牙齿来。
“只要不瞎,都能认得出来!”清竹直瞪眼睛。
“嗯?”莫无骑在那赑屃脖子上,朝前倾身去看,就在他目光要落在那石雕的嘴上之时——
石头磨着石头发出吱吱的响声,那石雕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闭上了嘴。
众人:???
清竹:???
这一幕除了莫无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一时间全部呆傻在原地,“是、是我出现幻觉了吗?它、它动了?”
“我也看、看见了....”
一个胆子小的道士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真的是个神兽!完了,我们说它坏话它都听见了!”
当事人莫无最不明所以,抬手摸了摸那赑屃的下巴,赑屃石像不可察觉的缩了缩脖,神情带着些许讨好。
莫无一脸莫名其妙,眼神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仙君身上——此时仙君的神情实在与众不同。
所有人都是一脸惊恐,或瞪着眼睛,或长着嘴巴,唯有仙君看起来平和的很——只见他站在不远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目光幽深,神色晦暗不明。
莫无一愣,再仔细去瞧,却见仙君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一脸看热闹的悠闲,嘴角微弯,又变回了那个惯常的神情,仿佛戴着个温润和善的假脸。
远处又传来脚步声,为首一人正是无为观的住持虚云道长。虚云远远看见莫无骑在那赑屃上,先是一愣,而后快步走到近前,朝着莫无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此次莫天师能出手相助,今日定会安全无虞。贫道在此谢过莫天师。”
“住持,你也被他骗了?”清竹气的瞪眼睛:“你看看坐在什么地方!”
“休得无礼。”虚云瞪了清竹一眼,清竹顿时气成了一只河豚,又不敢反驳,只好眼睛冒火,愤愤不平的瞪着莫无。
虚云住持同莫无打过招呼,转头又看到一边的仙君,只见那人清俊儒雅,白衣飘飘,带着出尘之姿。虚云眼睛一亮,“这位公子是?”
不只是虚云,此时在场所有人都对那白衣公子好奇的紧。传说莫无天师向来形单影只,从未带着别人一同出行,这次不仅带了,还带着如此惹眼的一位。众人碍着莫无的身份不好去问,此时虚云道长问了起来,众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都投了过去。
仙君听了问题,朝虚云微微颔首,看起来端正有礼儒雅非凡,倒是没说话,只浅笑看向一边赑屃上的莫无。见他如此,虚云的目光也看向了莫无。莫无看两个人都看向自己,一顿:“这位是...”
一时间他也卡了壳,此情此景,也不好直说这位就是你们天天磕头上香的神仙。莫无犹豫的看向仙君,只见那位一脸坦然的看着自己,脸上甚至还带着些许同虚云道长如出一辙的好奇。
莫无:“...”
“这位是...”莫无看着仙君,喉咙一紧:“我表兄。”
仙君一脸“原来如此”的神情。
莫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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