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让任欢把近日新得的和田玉棋盘端上来, 整个棋盘都是由玉石雕成, 顺着纹路纹成棋格,入手温凉, 其上黑白棋子纵横交错,“皇后,素来听闻你爱棋, 朕借花献佛, 望能博你一笑。”
皇后微笑:“陛下言重了,陛下送的臣妾都喜欢。”
赵长明拉过她的手笑着拍了一下, “皇后喜欢就好。”
他不经意间又看到旁边的太子, 转过头颇有兴味地问:“刚太子说求皇后什么?”
皇后脸上笑容一僵, 有些尴尬, 随便说了些话想要糊弄过去, “太子素来心善, 我宫里一个宫人犯了错, 太子正为她求情呢,我想着也不是什么大错, 就罚她去扫院子了。”
皇帝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又对着皇后夸赞:“太子心地纯良, 品行上佳,朕素来是知道的,多谢皇后为朕教导出如此出色的储君。”
皇后听了眼神一暗, 端庄得体地谢恩:“陛下谬赞了,多亏陛下延请名师,要说出力,还是陛下出的多。太子耳濡目染学得了陛下几分精髓而已,当不得陛下的夸奖。”
惠妃凑趣:“陛下和娘娘给就别推辞了,依臣妾看,太子殿下是得了陛下的才智和娘娘的仁善,拣着两位的优点长呢!”
赵长明朗笑,对皇后说,“你这表妹可真是玲珑心肝,朕这封号没给错,当得起一个惠字啊!”
皇后:“陛下您可别夸这丫头了,要不然她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正和乐融融,眼看着就要把事情掩盖过去的时候,太子突然“呯”地一声跪了下来。
帝后笑意渐消,气氛平淡下来。
赵长明出声:“太子何故跪下?快起来吧。”
惠妃也连忙说:“殿下还是听话,有什么事儿起来再说,陛下和娘娘都是贤明之人,事由合理都会允准的。”
言下之意就是不合理的就不要说了。
太子脸上犹豫之色消褪,咬咬牙,定下心来身子跪伏行了大礼,声音清朗坚定铿锵有力:“求父皇为我求娶刘家女。”
皇后神色一变,他还是说了,他为什么要说?
赵长明眼睛染上了点笑意:“我们太子也到了知少而艾慕的年纪了,好,看来朕要抱孙子了。”
笑过之后又有些疑惑:“刘家女?梁都里哪个刘家,朕记得勋贵里姓刘的不多,清流里就只有前礼部尚书家的门第还算相当,不知皇儿说得是哪个刘家?”
太子言语艰涩:“回父皇,就是......就是前......”
“好了,”皇后突然大声打断,对上皇帝惊诧的神情,强笑道:“陛下,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子此举实在有些轻浮孟浪,臣妾以为不妥。再者,太子妃不仅是东宫之事,也是天下之事,自当择贤良淑女以承宗庙,岂可随意指定?还请陛下宽恕太子言行失当之罪。”
赵长明反应过来,“就这事儿啊,皇后不值当失了分寸。朕又不是那种古板之人,你也不是什么棒打鸳鸯的恶婆婆,要是年轻人真的两情相悦,又门第清白的话,得成佳偶也不错,左不过新媳妇进门你这婆婆多教着点了。尧儿,你说,你喜欢哪家贵女?父皇给你赐婚。”
皇后失去了所有力气般委顿在榻上,闭上了眼睛,这个叉烧!
太子没有注意到皇后,只沉浸在父皇会赐婚的兴奋中,精神一振,“父皇,儿子想要求娶的就是前礼部尚书的侄女儿,刘家姑娘。”
赵长明摸不着头脑,“求娶?礼部尚书一家不是已经下狱流放了吗?”
太子急忙解释:“父皇,还没有流放呢。”
“哦,”他点了点头,“那太子是催朕快一点了?”
太子觉得父皇力咋理解能力这么差呢,怎么就不明白他的意思,“不是,是......”
他正巧抬眼,就看见皇帝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平静地就像是幽深的井,不知怎么震慑住了他,让他把话一下子噎在了嗓子眼里。
赵长明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棋子,胳膊支在榻上的小桌子上,眼皮掀得漫不经心,“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了?”
他垂眸看着棋盘,“这说出去的话就像落下的棋子,结局已定,不可更改,不过朕可以给你一次改过的机会,只要你收回刚才的话,朕就当从未听过。”手指微屈,把手中的棋子弹了出去,玉瓷的棋子在青黑地板上碰撞着跳动出清脆的声音,然后滴溜溜滚进角落里隐匿不见,“喏,就像这样。”
惠妃在旁边着急,大外甥,你倒是说呀,千万别跟陛下抬杠呀。
不知怎地,陛下就那样随意散漫地坐在榻上,却像是风平浪静的海,表面安安静静,实则暗潮汹涌,风雨欲来,无端让人心悸。
太子郑重地以手贴额,“父皇,儿子虽人小位卑,但也知一诺千金。”
他低着头,耳边隐隐传来男人的叹息:“可你是太子啊!”
他抿唇,这句话就像是一根刺猛地戳到他心上,他霍然抬头,眼圈发红:“太子太子太子,总是太子,您何尝把我当儿子看待,我就是一具摆在那儿的傀儡,只需要听您的话,母后的话,朝臣的话,甚至一个小宫女小太监的话,就因为我是太子,就要处在那么多双眼睛低下,要宽容要仁慈,还要有才华有手段,我在这个壳子里面浑浑噩噩,就像一具尸体。”
顿了顿,他的眼睛又染上悲哀:“但即使这样,我还是不能叫你们满意,父皇嫌我木讷,无储君之相,母后嫌我软弱,无才御下,我就连喜欢一个女人都是错错错......”
皇后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是这样想的,她忍着心痛亲手把他送到太后宫里以求支持,沈家明里暗里付出了多少代价才换来的太子之位,竟然在他眼中就是一个束缚的障碍?
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尊位啊,是天下人一辈子都企及不到的梦想,就这样被她儿子弃若敝履?
哈,哈,可真是她的好儿子啊,皇后捂着胸口,竟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皇帝摩挲手指的动作一顿,龙袍上的金龙张牙五爪狰狞按爪,在墨色的袍子上睁开金色的竖瞳,气势逼人地凛冽。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为了区区一个大臣之女,你这样顶撞朕和皇后,真的值得吗?”
太子倔强:“可儿子就心悦她。”
赵长明竟然此刻笑了起来:“据朕所知,那刘姑娘和你也不过见得两三面,你们就山盟海誓了?况且她明知自己身份不配,却还一次次地诱惑你,诱惑你之后又拒绝你,你巴巴凑上去,可领你的情?”
“她这样傲骨天成,让你把她放在高高的神坛上,让你为她牵动心神,若是你第一次表露救她的意思,她便慨然应允,那你还会觉得她与众不同么?她这样拒绝你就是为了牵制你,让你爱意高涨,渐入骨髓。要是她爱你,为什么不和你一起抗争?她难道不知道你这样做会有多少责难吗?”
太子忍不住反驳:“不是这样的,舒苒她根本就没这样说过。”
赵长明眉眼凉薄:“是啊,她没这样说,却暗示你这样做,不是么?而你确实也这样做了。”
太子抿唇,“父皇不必如此揣测,是不是在您的心里,人心只有算计,没有真情?一切只为权势地位?您没有爱过一个人,这样的感觉是不会懂的。”
赵长明气极了反而笑了,“那朕如果执意不肯成全呢?”
太子头深深低下去,“儿子不孝,只要能和刘姑娘在一起儿子可以什么都不顾。”
棋盘上的棋子猛然被拂下去,大大小小的像是珠子落于玉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皇帝墨色衣袖上的金线在暗沉的室内隐隐闪光,带着渗人的阴沉,弥漫开来。
惠妃悄悄偷瞄了一眼,见坐在榻上的君主眼尾一挑,嘴角勾起的弧度形成嘲讽的讥笑,“好,这就是朕的好太子,既然你如此乞求,朕若是不答应岂不是显得过于不近人情?朕成全你。”
太子一听面露欣喜,却又听上方的帝王话音一转,“但是,你也得承受代价。既然你怨恨朕把你推到太子这个位子上,怨恨生在皇家不得自由,那朕放你自由,允你追求普通人的爱情生活。朕会废除太子,让宗人府削去玉碟,自此之后你不是朕的儿子,朕管不了你了,你也休想沾皇家一分福泽庇佑。”
这话说得又快又狠,掷地有声,像是一锤响鼓重重敲在众人心弦,震得人两眼发晕。
赵长明气恼地甩袖而去,走之前实在气不过一脚把太子踹倒在地,见他倒伏在地,心气才顺了一点儿。
皇后脸上阴云密布,气得银牙咬碎,扯出一个肌肉失调的笑,一字一字蹦出来:“把我的白骨蟒鞭拿来。”
惠妃麻溜地递过去,还往上面撒点盐,“抽,使劲儿抽。”
太子面色发白,嘴唇哆嗦,要不要这么狠?
出了宫门,赵长明脸上怒意已经完全消失,双手揣在袖子中,望着远方,脸色平静。
系统自顾自认为他翻车了,幸灾乐祸:“你这传销洗脑大法也不管用了吧,失败了,嘿嘿。”
赵长明没有说话,系统以为他被打击到了,乐了。
乐着乐着有些担忧,这货不会消沉了吧?
正担忧着,就听这厮喃喃出声:“太子追求自由的地儿看来得换换了......”
远方微光渐沉,终究陷于黑暗。
太子上一秒还沉浸在爸爸不要他了的悲伤中,下一秒就被抽个半死扔了个破包袱拎到了一个极为偏僻的小村子里。
看着土坯房子,恶臭水沟,杂草横生跟抛尸现场似的房子目瞪口呆。
村民见有外人来都放下手中的活计,围成一圈,隐隐包围。
他们穿着破旧灰暗衣服,黑黢黢瘦瘦小小的,眼神木然冷漠,眼珠子跟着他而动弹,还有人站在土墙上静静看着,所有人这样沉默而平静地目光都齐齐聚焦在他身上,像是看一块儿砧板上地肉,瞧得他心里发毛。
这特么的是什么地方呀!
正当小太子心里惊慌的时候,门吱呀一开,里面走出个人来!
崇渊自从那些看到他爹抱了个小孩子之后就闷闷不乐,越想越伤心,又燃气一股莫名其妙的斗志,他一定要把迷惑他爹的小狐狸精教训一顿。
趁着赵长明不在寝殿,他猫着腰偷偷摸摸去了内室,透过纱帐,可以看到一个被子里鼓起来一个小团子身影,他气冲冲上前掀开纱帐一看,瞳孔地震,这特么......特么的竟然是他的好兄弟怀郁?
他愣住了,沉浸在被兄弟和亲爹双重背叛的痛苦中,小手指着他哆嗦,“你你你......你这个坏蛋!”
眼里泪光都要闪出来了,“你自己没有爹吗?为什么要抢我爹?”
怀郁黑沉沉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眉头一挑,带着几分嚣张,像是在说,我就抢了怎么样?
那小人得志的样儿让崇渊恨得牙痒痒,他爬上龙床叉着腰,猛地一脚就把小孩子踢到了地下,还滚了几圈,霸道地吼着嗓子:“不准你住在这儿,这是我的,爹也是我的,哼。”
怀郁伏在地上,细软的头发披散开来,静静地一动不动。
崇渊叉着腰越来越觉得不对劲,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下了地,拨开他的头发,把他身子往他的方向一转,“你怎么了,没事吧?”
就见怀郁白皙的眼窝处盛着晶莹的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嘴唇发白,一副小可怜模样,把手伸到他眼前,瘪着嘴委屈巴巴说了声:“我疼!”
那细嫩的手上一道血痕沁出血珠,凄凄惨惨可怜兮兮的,让崇渊不自在扭动了下身体,嘴上还硬着说:“谁叫你惹我生气的,活该!”手上却不含糊地去扶他,气喘吁吁地想要把他抱回到床上。
这时候却腰间一痛,吃痛地松了手,就把怀郁摔在了地上。
赵长明进来是时候正见他地二儿子把人猛地往地上摔,见状一怒:“渊儿你在干什么?”赶紧上前把怀郁抱起来。
怀郁的小脸窝在他的颈窝,孩童细细小小的声音传来:“我好害怕呀。”
赵长明明显感到怀里的小身子一颤,心中怜惜更甚,板着脸对崇渊说:“他招你惹你了,你去欺负人家,郁儿还满身的伤,你怎么忍心?快给弟弟道歉。”
崇渊看了父皇给他掀开的怀郁身上绷出的血带,大为震惊,又感到愧疚,早知道他伤得那么重,他就不会去踹他了,刚还把他摔了。
但让他道歉,小皇子表示做不到,梗着脖子就是不说话。
这副神态不知怎么让赵长明想到了太子,是如出一辙的倔强,这下他可真生气了,二皇子久违地感受到了老父亲的“关爱”,嚎地惊天地动鬼神。
怀郁站在一旁看着,嘴角隐秘勾起一抹笑,面上急切,语气微凉地说:“父皇不要再打了,郁儿想父皇和哥哥都好好的,郁儿不疼了。”
赵长明更心疼了,瞧把孩子委屈成什么样了,更生气了,用的力气都多了几分。
这一天,金和殿鸡飞狗跳。
作者有话要说:怀郁环着赵长明的脖子,下巴搭在他的肩头,细软的头发软软伏在额头,垂下眼睑,缓缓勾起一抹邪肆的笑,呀,他怎么越来越坏了呀!
作精太子被赵长明送去乡村变形记了,怀郁小皇子正式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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