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粉色宫女裙的莲儿步履匆匆,经过九曲回廊雕栏小轩,进入内殿,其中一个气质芳华的少女穿着茜色锦绣留仙裙,正提笔在书桌上专心写字,敞开的窗户泄露一缕缕明媚的阳光,打在少女身上,侧脸沐浴在春光之中,闪闪发光。
“公主,奴婢听到一个消息,西戎和突厥前来求亲,宫里面可就您一位适龄公主。”
少女的睫毛颤了颤,提笔的手下一抖,在宣纸上晕染开来,留下一个墨团。
把笔放回笔架,“消息可属实。”
莲儿点头,“大人们都在争论呢,陛下也不知道会不会同意。”用一位公主换取两国和平,想也知道是一桩好买卖,只是苦了公主。
景沅公主心里焦灼似火烧,蛮夷之地不通礼仪,嫁过去不知要受多少苦,况两国平安还好,一旦开战,公主就会沦为人质,到时候下场自不必说。
少女提着裙角,“走,我们去见母妃。”
到了葳蕤宫,碧芳姑姑迎上来,“奴婢给公主请安。”
公主微微抬手,“景沅来拜见母妃,还劳烦姑姑通传一声。”
“这……”碧芳姑姑为难,“娘娘正在小佛堂礼佛呢,您也知道,娘娘最不喜人这时候打扰,就算是陛下来了也一样,公主要不然换个时间再来。”
景沅:“碧芳姑姑,我有急事,真的非常紧急,能否通融一下,母妃要是怪罪,我一力承担。”
碧芳推辞:“公主就不要为难老奴了。”
她心一横,撩开裙摆跪了下来,双手贴于额头,跪伏在地,大喊:“母妃,沅沅有事求见,还请母妃见儿臣一面。”
这样一叩三拜的,让碧芳姑姑左右为难,最后一咬牙,“好,奴婢去通传一声,还请公主快起来吧,要是被娘娘知道您跪在这儿,该不知道多心疼呢。”
她往内室走去,就在内室的旁边有一道小门,轻叩房门,一个素衣纤弱不施朱粉的美妇人跪在蒲团上双手合什,闭着眼睛诚心祈祷,角落处的香炉升起袅袅佛香,模糊了人的面孔。
碧芳姑姑轻手轻脚走到女人面前,“主子,景沅公主求见,似有急事,跪地不起呢。”
女人睁开了眼睛,冷冷淡淡:“让她回去,本宫今日不见客。”
“可是公主那架势是一定要见您一面的,况且公主素来贴心,想来真有要紧事,主子还是见一面吧。”
茂妃浅淡的瞳孔一转,“你现在倒是会为我做主了。”
碧芳姑姑跪下来,“主子恕罪,是奴婢僭越了。”
好一会儿,才听到上方一道清冷的嗓音传来:“把她叫过来吧。”
碧芳姑姑一喜,“是是,奴婢这就去叫。”
引着公主进了小佛堂,顺带房门一关,幽暗寂静的小室里就剩下母女俩了。
正前方的桌子上供奉着塔一样的佛龛,一层一层装着大大小小姿态各异的佛像,密密麻麻从上方俯瞰人世。
两旁两列二十四烛台上燃着婴儿臂粗的鲛人油蜡,静静燃烧的噼啪火花把小佛堂映照昏黄明亮。
左方一道厚厚黄色纱帐垂直下来,波浪条纹掩盖着后面一个小空间,流动的空气扬起纱帐的一角,隐约可以看到黑色木漆金上的三清神像和张牙五爪的九天玄女。
茂妃仍是那副沉静模样,眼睛阖上,嘴巴无声翕动。
景沅不满:“母妃,女儿都要被嫁到蛮夷之地了,您怎么还能念得下经书,这些劳什子的佛经就比女儿还重要吗?”
茂妃停顿一下:“不要对佛祖不敬。”
“那您倒是看看我呀,您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女儿?”
茂妃平静的表情被打破,手指竖起放在嘴唇中间“嘘”,“不要高声说话,免得惊扰了神灵。”
景沅嘴角讽刺:“您的神灵是指西天的佛祖,还是东方的道祖啊?”上前一把把明黄色的纱帐拽下撕裂,长长布条撕裂的声音让茂妃心尖儿一颤,她尖叫:“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景沅恨恨说,一边把手里的布条团成一团,扔在脚下,“这一面墙供奉佛祖,一面墙供奉道祖三清,一个是西方佛陀,一个是东方真仙,您觉得放在一个房间里合适吗?您就不怕打起来吗?”
“还有这佛陀,如来佛,琉璃药师佛,观世音菩萨,宝相佛,无量寿佛……竟然还有欢喜佛?您是把西天都请来了不成?这挤挤挨挨,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都在一个供桌上,不挤得慌吗?”
“要是我是神仙,非得往死里掐架,您到底是真心供养他们呢,还是想要挑起两国大战啊?”
这一通说下来,巴拉巴拉把茂妃都说懵了,净秀的脸庞难得出现波动,喏喏说:“本宫……本宫只是希望都能保佑,这不是越多越保险吗?”
景沅痛心疾首:“母妃你糊涂啊。”
这个时候茂妃反应过来,被女儿数落了一通,面子上过不去,重新又恢复面无表情,寡淡无波,“你这小孩子懂什么,仙佛怜悯,自会感受到母妃一片真心,你是不会明白的,阿弥陀佛。”
公主一时气愤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但没让母妃心里出现半片波动,一时绝望,“仙佛怜不怜悯母妃不知道,求母妃怜悯怜悯我吧。”
“西戎和突厥都来求亲,请母妃去劝劝父皇,女儿不想远嫁,去到万里之外。到时母妃一个人在宫里孤零零的,女儿怎么舍得啊。”
茂妃转动手腕上的念珠,“母妃当然也舍不得你,你回去吧,本宫抽空会找陛下说的。”
景沅见她仍是没有太大表情,就知她心如磐石,失魂落魄的告退了。
走到一处假山,往前一个小亭子里坐着两个人,正是当今的天子和纯王。
赵长明身边只带了任欢小太监,谁知就遇上来宫里给太后请安的弟弟。
“卿熙啊,怎么到宫里来也不告诉朕一声。”
纯王好似瘦了些,宽大的袖袍空荡荡的,倒是越发清癯飘逸,端着茶杯低垂着眼不说话。
皇帝一下子笑了,这小子还真是过河拆桥,有事的时候就明哥哥,没事儿的时候连话都不愿多说一句,清傲孤高到了极致。
“说来也是,太后马上要下降,是见一面少一面,以后可就是别家妇了,你我这种拖油瓶得避着点,免得连累太后在夫家难过。”
调侃完还乐起来了,可见今天陛下的心情是真的好。
纯王修长的指骨紧紧握着白瓷茶杯,骨节分明,青筋毕露:“皇兄,这郑家的兵权和太后的尊位你都已经收回去了,还让母亲背负淫奔的罪名,死后不葬皇陵,永世翻不了身,这样还不满意吗?”
赵长明皱眉:“弟弟啊,你在胡说什么,朕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明明是太后自己不检点,朕念及母子情谊,还让她留以一命,风光大嫁,已经仁至义尽,为何你会说出这样的虎狼之词,让为兄心寒呐。”
纯王抬起头,锐气逼人:“一切已经很明了了不是吗?”
赵长明叹息一声,起身负手而立,望着亭外景色,神色淡然,“纯王只关心太后,何曾关怀过朕?要不是朕有些运气,今儿和你说话的可能就是白骨了。太后不还留有一条命吗?你心思单纯,闲云野鹤,就继续当个闲王不好吗?何必自己钻牛角尖。”
他冷笑:“臣弟可做不到没心没肺,想来只有陛下这样心肠的人才可以吧。”
赵长明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说道:“小卿熙不要气馁嘛,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纯王一噎,甩袖离去。
等人走后,赵长明:“出来吧。”
假山后的景沅公主讪讪走出来,“女儿给父皇请安。”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原来是沅沅啊,怎么在假山后面站着,茂妃就是教你这样的规矩吗?”
景沅起先听皇帝喊她如此亲切,心里一甜,又听到他怀疑她偷听,惊慌的连连摆手:“不是的,父皇,女儿没有,我……我只是路过,求……求父皇明鉴,饶恕女儿吧。”
赵长明听她这样说话都头疼,原身到底怎么办事的,谁都怕他,连软乎乎的女儿也怕。
他缓和了脸色,“下次莫要如此了。”
少女受惊小兔子似的疯狂点头。
见他还温和,景沅咬住唇,下定决心般跪在地上,赵长明吓了一跳,伸手去扶:“你是公主,膝盖也金贵,怎么随意就跪下了,起来。”
景沅顺从地被拉起来,抬眼偷偷望他,见他神色关切,身体放松了,有些羞怯地开口:“父皇,你真好。”说完又有些急切地补充一句,“天下第一好。”
似是觉得自己孟浪了,女孩子脸红地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又用鞋尖轻轻碾着地面,裙角上的凤凰花微微晃动,鲜活可爱。
赵长明没想到这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愣住了,失笑,他还没被孩子这样喜欢过呢,果然女孩子心比较软,对她好一点就能收获情谊,眼神也软和下来了。
把人牵到亭子里坐下,递上帕子,“快把脸上擦擦,有脏东西。”
景沅听了大窘,尴尬接过帕子,小声辩解,“可能是刚刚蹭到石头上了。”
赵长明关切的没话找话:“是从你母妃那里过来的吗?茂妃如何?”
景沅:“多谢父皇关心,母妃一切都好,就是太过迷信,对神鬼之道颇为信服,关键是神佛体系分不清楚,一通乱拜,拜完佛祖拜道祖,女儿觉得,要是我是神仙,我都要生气的,可惜母妃不听我的……”
从来没有得过父亲关怀的女孩子,在他抛过来一个问题后,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以卑微地祈求父亲能和她多聊一会儿而不感到乏味。
然后茂妃就被卖得一干二净。
茂妃:……
本宫这是造的什么孽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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