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二次进化已经过去整整两个月, 陆忱再次踏入了陆家主宅。
这座皇冠区仅有的奢华府邸没有像平日一样点亮数千盏能源灯, 东西两侧常年灯火通明的宴会厅此刻漆黑一片, 笔直甬道旁堆积着伶仃几捧纯白花束,在夜雨中显得有些凄凉。
负责接待宾客的雌虫管家身着颜色朴素的制服,示意侍者接过陆忱手中的伞, 对他和叶泽微微欠身:“少爷请随我来。”
今日是个严肃沉重的场合,陆忱按照主星传统礼仪穿了一身样式简洁的纯白色礼服, 将领口和袖口的装饰物一并摘除, 与雌君一同出席堂弟的告别仪式。
他们一行二虫在陆宅管家的带领下来到中庭, 这里将要举办陆怀的“告别仪式”。
花墙下几只陆家虫族正在驻□□谈, 他们瞥见路过的S级雄虫,顿时不约而同地噤声,目光复杂地注视着陆忱远去的身影, 既对他的等级天赋和强大战力感到敬畏,又有些怨恨他不顾情面地告发了雄父的雌君、导致陆家陷入当前的短暂混乱。
被众多“家虫”侧目而视的陆忱却完全不在意他们的看法。
由于陆怀的暴毙十分蹊跷, 他的遗体如今保存在司法总署等待检验,现在召集陆家全体族虫所进行的不过是一次必要的告别流程, 家主会当众宣布他的死亡, 这个名字从此将彻底湮没在陆家诸虫的舌尖。
也正是由于他的突然身亡, 当时距离陆怀最近的陆忱本虫再次受到了流言蜚语的针对,虽然大部分民众都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 但仍有少部分别有用心者宣称自己掌握真相,指出他威胁了自己的堂弟做假证、又在事后将对方残忍灭口。
莱恩因此建议陆忱接受邀请出席告别会,避免被讹传为“做贼心虚”。
他采纳了这一建议, 步入陆宅时的心情有些微妙和复杂:陆怀虽然是原主的童年阴影,并且身体力行、鞠躬尽瘁地参与了对自己的迫害,甚至险些得手,但这只雄虫毕竟支持了自己的起诉,又挣扎着出庭作证,还很可能由于此事而最终丧命。
陆忱并不喜爱这位做了许多恶事的堂弟,却无法对他的死视而不见、或者幸灾乐祸,他决定亲自送陆怀最后一程。
S级雄虫握着叶泽的手进入仪式场地,中庭已经聚集了数量众多的虫族,主持仪式的陆凌站在一道堆满花束的拱门下,穿着一件缀满精致花纹的礼服,正镇定自若地与身边的陆决交谈。
这两只巅峰期雄虫相貌相仿,虽然整体气质存在很大差异,今晚的神态却都十分平静、从容,尤其是面色冷淡的陆决,他表现得完全不像是刚刚失去了一只雄子,连一丝矫饰的悲伤也不肯勉强自己去费心假装。
陆忱心中一哂:在遭受雄父的冷暴力这方面,原主和陆怀其实原本可以成为知己,就他观察,整个虫族社会也没有几只雄崽会受到如此严重的漠视,陆凌和陆决这对兄弟堪称两朵“卓尔不群”的奇葩。
叶泽敏锐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有些担忧地握了握雄主的手。
S级雄虫压抑着心中的负面思绪,对雌君安抚地笑了下。
整场告别仪式在地球人陆忱看来,与华国葬礼的总体流程有些相似,却在精神内涵上比葬礼冷酷得多:作为家主的陆凌当众宣布了陆怀的死亡,雄父陆决亲手将他的画像从家族长廊中取出,告诫家虫们从此刻起要开始习惯这只家虫的离去。
葬礼表达生者的追思,而虫星告别仪式却是为了标记遗忘与彻底的死亡。
陆忱与叶泽并肩坐在中庭一角的花墙下,沉默着聆听陆凌将冗长的致辞宣读完毕,接着点燃了两盏光芒四射的能源灯,完成最后一个规定流程。
接着,雄虫像终于甩脱了一个沉重包袱似的,面色轻松地示意管家虫引导诸位宾客就寝。
由于往常操办此类事务的蒙希已经被收押,顶替他代为办理的陆决雌君明显经验不足,很是耗费了一番时间,才将数量众多的家虫们安置到合适的去处,有些尴尬地提着裙子随管家一同离开了。
陆忱和叶泽入场时被安排在距离出口最远的位置,因此直到其他宾客不再堵塞通道,才有机会自行撤离。
虽然这对新婚虫族此刻的心情都称不上愉悦,却还是十指交叉地握着手。
陆忱感激叶泽沉默的陪伴与慰藉,指尖从双手间的缝隙里滑进去,轻轻勾了勾叶泽的掌心。
他们二虫之间气氛温馨恬淡,一只神色匆匆的雌虫侍者恰好在这时出现,迅速拦住去路、毫不犹豫地扑通一声跪在斜径上,仰起头来说道:“少爷,家主请您先不要离开,随他到小茶厅用些点心。”
陆忱的共情能力比大多数冷漠的高阶雄虫强上何止百倍,他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跪地搞得膝盖隐隐作痛,皱眉答道:“你先起来。”
侍者神色凄惶地摇了摇头,眼中满是祈求:“家主说了,如果您不愿意过去,明天就把我卖给别虫做奴侍。”
说着向前膝行几步,将干净的额头重重砸进雨后满是花泥的肮脏地面,再度苦苦哀求:“求求您,求求您救我。”
整个主星都知道陆忱与众不同:他不仅关爱家中的几只雌虫,而且对其他陌生虫族也总是礼貌相待,这在当事者眼中是再正常不过的地球人行为准则,在其他雄虫看来却滑稽可笑,使陆凌轻易找到了说服雄子的绝妙办法。
果然,S级雄虫眼中虽然有淡淡的不悦,却还是勉为其难地颔首道:“不要跪着,起来带路吧。”
他向前走了一步,准备将跪扑在地的雌虫扶起,却猝不及防地被动作更快的叶泽挤到一旁。
军雌抢先雄主一个身位,动作极快地伸出手来,扶着侍者的肩膀将愣在原地的雌虫大力拎起,在陆忱微讶的目光里慢慢红了耳朵,垂眸低声说道:“您不该亲手做这件事。”
——他想要阻拦的最主要原因当然是雄虫身份尊贵、哪能亲自搀扶一只侍者,至于那只陌生雌虫眼中隐约的爱慕,只是促使他这么做的一个很小、很小的方面。
叶泽自认理直气壮,在心中暗暗点了点头,越发笃定自己的行为及时遏止了一场潜在的家庭危机。
面色冷峻沉静的军雌在抵制假想敌时显得颇有气势,再度开口催促道:“雄主,我们走吧。”
说着瞥了一眼雌虫侍者,寒星般的眼中闪烁着冷冽的警告。
陆忱对雌性之间的暗中较量浑然不觉,他只当叶泽又在习惯性地“为雄主效劳”,当即点了个头,抬手环上军雌柔韧的腰部:“嗯,早去早回,我还来得及在睡前给你揉揉肚子。”
提着能源灯走在前面的雌虫侍者正悄悄竖起耳朵偷听身后的谈话,闻言脚下一滑、险些跌跤,又是惊讶又是敬慕地回过头,悄悄望了一眼家主的雄子。
对于这只身份卑微的雌虫侍者而言,陆宅的工作十分繁重,他每天浏览星网的时间有限,但即便如此,也对S级雄虫宠爱雌君的特点有所耳闻,并且始终暗暗羡慕和憧憬着幸福的军雌。
雌性早已退化的精神触角几乎在警惕的叶泽身上发生了返祖,他再次敏锐察觉到这只陌生雌虫似乎对雄主有所期待,当即反手握住陆忱搭在腰间的手臂,颊侧泛起一个浅淡的梨涡:“您总是对我这样体贴。”
心机深重的联邦少校为打击情敌使用了巧妙的话术,表面上是对雄主表达感激,实际却是在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所受到的宠爱。
不明所以的陆忱目光更加柔和,环在军雌腰上的指尖轻轻摩挲了几下对方平坦、柔韧的腹部,同时安抚着情绪敏感的雌君和虫蛋。
“你们值得。”雄虫在前方侍者酸楚难耐的视线中含笑说道。
陆家主宅的小茶厅虽然冠上一个“小”字,实际面积却跟整座元帅府邸差不多大,配备了餐厅、花房、娱乐室等一系列设施,供直系雄虫们在此虚度时光。
叶泽被带到一旁的休息室里稍坐,陆忱由雌虫侍者一路引到小茶厅内的活动室,召他前来的陆凌被其他杂事绊住了脚,安排管家虫先为雄子呈上几份茶点。
原主离星前年纪太小,没被获准进入过这间陆家雄虫们口中神秘的活动室,接手这具身体的他本人倒是在二次进化当夜的晚宴上来此处寻找过陆凌,但那时惊鸿一瞥的印象早就十分朦胧。
他饶有兴致地谢过管家,站在富丽堂皇的活动室里打量着周围极有特点的装饰风格。
与简洁干练的元帅府邸不同,陆宅小茶厅内铺满了柔软厚重的地毯,层层叠叠的华丽帷幕从天花板直垂地面,镶嵌着珍稀矿石的能源灯自动旋转,将柔和、暧昧的光线投放在屋角的巨大圆床上,照亮了那些海洋般汹涌的丝绸。
陆忱想起莱恩曾经科普过“高阶雄虫会互相交换雌虫用来玩乐”,再看向那张可疑的大床时立刻觉得有些恶心,对这间“活动室”内可能发生过的活动细思恐极,连忙移开目光,背过身去端详墙壁上悬挂的一系列相框。
有资格被陈列在这个房间内的家虫都是陆凌心中地位非凡的存在,陆忱根据原主的记忆辨认出了几张熟面孔,分别是陆凌的雌父雄父、他的弟弟陆决和雌君蒙希,其中以亚雌与一只年轻雄虫的合影数量最多。
那只被蒙希挽住胳膊的陌生雄虫银发碧眼,相貌温和清隽,五官轮廓大体上酷似陆凌本虫,就连拍照时脸上挂着的笑容也与雄父极其相像,更不要说那副复制粘贴般的骄傲神态。
原主的记忆中并没有这张面孔,但陆忱立刻辨认出了他的身份:这只雄虫正是蒙希所生的雄子陆恒,由于天赋优异、相貌酷似家主,始终受到陆家上下、尤其是陆凌的绝对偏爱。
与离家十年、沉默怯懦的原主相比,这张脸上洋溢着的幸福与骄傲都太刺眼了。
但陆忱没有像陆怀恨自己一样对陆恒产生什么不必要的恶感,他一向信奉冤有头、债有主,由于惋惜小雄虫常年遭受雄父的冷漠对待,心中对陆凌的厌烦就更甚。
正在他神思游移的时刻,身后的门忽然开了,一阵风将室内浮动着的熏香卷得稀薄,“万恶之源”陆凌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见到雄子正在端详墙上合影,那张冷淡讥诮的面容略微柔和了几分:“这是陆恒,将来你们兄弟要在研究院里互相照顾,知道吗?”
陆忱转过身,颇有些无语:他到现在也无法理解便宜爹的脑回路,对方似乎真心实意地坚信自己会跟陆家虫族相亲相爱、血浓于水,无论他表现得多么冷漠,陆凌始终认为他还是那只希望得到雄父宠爱的卑微幼崽,得到一些爱的施舍就会感激涕零地跑回家来。
你儿子已经被蒙希害死了,S级雄虫心情不佳,腹诽道:现在咱俩谁是谁爹还不一定。
他在壁炉边的长沙发上坐下来,修长的十指在膝头指尖相碰,神色冷淡地问道:“你有事吗?”
陆凌受到雄子的冷遇,皱眉啧了一声,强压怒火:“小忱,我已经为了你牺牲蒙希,你还是不愿意放下往日恩怨吗?”
这个说法有些好笑,陆忱奇道:“难道他不是因为触犯法律才被收押的吗?”
年轻雄虫挑起眉尖:“他一口咬定是自己独立主持了违禁药品的研发,这在你看来是牺牲——那我可以得出你也参与了违法犯罪的合理推论吗?”
陆凌被这番话噎得沉默了一秒,再次重新评估着眼前越发锋利嚣张的雄子。
半晌,他发觉自己竟无法看透陆忱,这只刚成年的雄虫在完成进化后就再也不受控了,行为举止十分乖戾出格,屡次让身为雄父的自己颜面尽失。
陆凌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间,将小几上放着的酒杯拿在手中抿了一下,吩咐陪侍在侧的管家离开房间,直视着雄子说道:“我听说那只军雌有了虫蛋,你带他回家来,我会让你的幼崽也享有继承权。”
他的声音越发柔和,“循循善诱”道:“那只雌虫一定听你的,只要你说服他不再追究720号机甲的设计失误,我就将你立为第一顺位继承者。”
陆凌自以为给出了极其优厚的承诺,满心期待得到雄子的点头,却十分惊愕地看见陆忱从沙发上起身,大步走到自己面前。
——然后毫不犹豫地一拳砸在亲雄父脸上。
陆凌被他打得歪过头去,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一脚踢翻了案桌,难以置信地大声吼道:“你疯了?!敢跟我动手?”
S级雄虫的体魄几乎能媲美强健的军雌,陆忱在盛怒之下毫无保留,一拳锤下,雄虫唇角立刻渗出一行暗金色的血丝,湛蓝双目被怒意蒸得泛红。
刚成年的雄子在他面前微微俯身,修长有力的手指紧紧抓着陆凌柔软的领口,冷漠双眼写满了警告:“你别想打叶泽的主意,我的幼崽也跟你毫无关系。”
他先前只听见景郁提起过720号故障机甲的设计者姓陆,却不知道金导师的那位得意弟子就是陆恒。
新仇旧恨两相叠加,陆忱对于这一家虫的道德水准不抱希望,他愿意以最大恶意揣度这些疯子的思路,只要想到陆凌用窥测的目光注视着叶泽和未出世的虫蛋,就觉得心火反复上涌。
总之,先打他一顿爽了再说。
陆忱看似是个从容淡定、礼貌克制的老实人,实际上却记仇又护短,他仗着活动室里隔音效果好,压在陆凌身上掐住雄虫的下巴,迫使对方抬头看向自己:“老子都当不好,你还想当爷爷?”
他在盛怒之下甩出满口地球名词,使了大力的手在雄虫脸上生生掐出几个鲜明的指印:“抛妻弃子娶小三,你不怕雷劈吗。”
陆凌虽然听不懂过着些陌生的词,却生平第一次与雄子有了微妙的“亲子感应”,立即意识到他在为已逝的陈言鸣不平,又惊又惧地辩解道:“我什么也没做!是蒙希执意要嫁给我——他是蒙上将的亚雌,我拒绝不了。”
这洗白保持了一贯的可笑风格:蒙希是上将的亚雌,难道陈言就不是元帅的雌子了吗?
陆凌伪装成一个受胁迫的无辜雄虫,仍在费尽心思掩盖前任雌君死亡的真相,在他手中挣扎了几下,喘着粗气道:“这次也是他执意要害你,陆怀和催化药剂,我根本什么也没做。”
陆忱啧了一下,雄虫脖颈处冰凉滑腻的触感沿着指尖向上传导,这种肌肤相贴的糟糕体验另他十分厌恶地垂眸说道:“你快闭嘴吧。”
陆凌被他不加掩饰的轻蔑态度刺伤了,不顾一切地嗷嗷叫着向雄子身上扑,恨不得当场把陆忱咬死。
年轻的S级雄虫只用两根手指就能制住这只养尊处优、外强中干的雄虫,他的目光十分冷漠,再度大逆不道地扼住了亲雄父裸露在外的脖颈。
活动室的门就在这时开启,跟随陆宅管家来到此处的叶泽见到眼前的一幕,立刻反手关闭房门、旋风一般移动到雄虫身侧,不假思索地抱住了陆忱的腰。
“雄主快松开手。”军雌的声线由于焦急而带了点颤抖:“不要杀他,不值得。”
作者有话要说:军雌:“我一开门就看到雄主在掐脖子。”
窒息中的陆凌:“快——来——拉——架——”
军雌:“嗯,杀了他要坐牢,所以您还是放手吧,合法渠道也能制裁坏虫。”
陆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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