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家是主星上的世家大族,先祖曾经在帝国时期十位参政长老中占据两席,如今家主的独生亚雌嫁进了专门经营珠宝行业的陆家,强强联合后更是如日中天。
布鲁克林星上的蒙家虽然仅仅是一个不起眼的分支,来自主星的荫蔽却足以使他们在此地享有相当的荣华富贵,蒙荼正是这一辈最年长的雌虫,毕业后就回到家乡,在艾朗德学院的安保部门担任最高长官。
蒙荼接到来自主星的通讯后非常兴奋,在他看来,悄无声息地干掉一个体弱多病的小幼崽简直易如反掌,更别提这只愚蠢的小废物不仅报名参加实战考核,还误打误撞地与他的堂弟蒙恕在同一个队伍里。
在蒙荼眼中,蒙恕虽然有几分小聪明,但毕竟是个沉不住气的小亚雌,指望他靠言语激怒就把陆忱活活气死不太现实。
于是蒙荼虽然放任堂弟用假新闻激怒小雄虫,但还是为了保险起见,指使他在对方的制服上喷洒信息素,等到第二天调开一部分巡视虫员,让饥饿已久的伯朗兽有机会大快朵颐。
他千算万算,还是没料到会在半路从天而降一个军雌救下陆忱,百般无奈之下只好将计就计,让蒙恕出面指认叶泽为凶手。
蒙荼毕竟年长,他深谙联邦法律,也熟知法律的部分漏洞,只要涉及雄虫受伤、但找不到直接物证判断凶手,叶泽只能在目击者的指控下任由他们拿捏,这样就算没法真正干掉陆忱,也算将功赎罪地使元帅折损了一个得力属下。
因此他立刻派手下焚烧叶泽穿过的衣物,又抹去了伯朗兽留下的打斗痕迹。
考虑到再销毁当事虫的衣物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只让蒙恕检查过陆忱的制服,确认没有留下血迹后才算完美收场。
再次令蒙荼算盘落空的是,那只传闻中卑微懦弱的小雄虫竟然肯站出来为叶泽洗脱罪名,而不是如预测中那般,为了保持情绪平稳而对回避此类琐事,并且还对伯朗兽的习性和模拟药剂的作用非常熟悉,这些与堂弟提供的信息大相径庭。
难道陆忱不是一个情绪稍微起伏就有可能发病的重症患者吗?他怎么敢走到审判庭上来!
蒙荼非常愤怒,他仿佛看见主星族虫承诺的荣华富贵都插翅而飞,却不肯承认是计划有所疏漏,只能将一切后果都迁怒在堂弟身上,当即冷笑一声,说道:“要指控也可以,但我最多算帮凶,这件事的主谋是蒙恕,我不过是他求来的外援。”
小亚雌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堂兄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你……你怎么能这样说!”
陆忱毫不客气地说道:“蒙老师和蒙恕相互勾结,制造假新闻刺激我发病,又设计让伯朗兽穷追不舍,倒打一耙陷害恰巧路过并救了我的叶泽,当真好算计。”
他看向亚雌:“蒙恕为了让大家以为我在考核中半途而废、主动离开没少花心思,我半夜赴约并没带着当时的背包,你后来把它丢在哪儿了?猜猜我找到它没有?”
蒙恕简直不敢与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小雄虫对视,他乞求般地喃喃道:“不……不要说。”
他哭泣的模样十分可怜,但陆忱为原主伸张正义和为叶泽沉冤昭雪的心没有一刻动摇。
小雄虫顿了一下,平静地说道:“我听说考核中止后蒙恕就被带到学院安保处进行看护,他大概不会放心把我的东西也留在森林里,所以最有可能是随身携带。”
他变魔术般摸出了另一只巨大的压缩盒:“把它们寄存在收纳柜里的决定也太蠢了,你现在再来猜猜看,这些东西上面有没有留下不该出现的指纹?”
证物确凿,抵赖不得。
眼见无法扭转局势,蒙荼只想尽量减轻自己的罪责:“长官,是蒙恕提议把陆忱骗到营地外、刺激他的情绪,模拟药剂也是蒙恕操作的,我本以为他要求我调开安保员只是为了吓雄虫一跳,也是现在才知道他做了这样离谱的错事,您不要顾忌我们蒙家在布鲁克林做过的贡献,为蒙恕按律量刑吧。”
这番话一来敲打了监察官,要他仔细考虑蒙家在此地的滔天权势,二来也让失神的蒙恕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蒙荼的雄父正是掌家虫,他实在不敢为了脱罪供出堂兄,这无异于将自己的雌父雄父架在火上烤,于是含泪说道:“是我,我嫉恨陆忱——嫉恨他是个雄虫,嫉恨他从来都对我视而不见,长官,我欺骗了蒙荼老师,请您立刻定罪吧。”
事已至此,大大超出了在场诸虫原本的预计,本以为只是一桩简单的雄虫伤害案,背后却牵扯到了地方大族蒙氏,和叶泽背后的元帅直行军,但既然元凶已经伏罪,多说无益,监察官叹了口气,与雄虫保护协会的驻院办事虫商议片刻,有了决断。
“亚雌蒙恕残害雄虫幼崽未遂,触犯《联邦雄虫保护法》第三章第52条,对军雌叶泽栽赃陷害,触犯《联邦军雌权益维护法》第十九章第6条,需在完成二次进化后服刑二十五年;雌虫蒙荼没有履行安保职责,导致雄虫受伤,罚星币五十九万三千六百,以上判决即日起生效,”
他顿了下,继续读道:“释放原嫌疑虫叶泽,由监察室酌情赔偿一定精神损失费。”
二十五年监*禁对于虫族动辄三百余年的漫长生命来说并不算多,但对一只刚完成二次进化的亚雌而言,如果在监狱中度过了这段重要的成长期,无异于被整个虫族世界宣判了社会性死亡,将不会有任何官方机构和有脑子的个虫愿意雇用这样的亚雌,更不会有任何院校同意他的入学申请。
蒙恕满脸是泪,他被办事虫员们牢牢抓住了胳膊,细瘦的双腿还在极力向陆忱的方向拼命蹬踹:“我错了陆忱,求求你原谅我……我真的不想被关起来、求你救救我。”
陆忱不想理会,但似乎冥冥之中有一只强力的手拗住了他的脖颈,他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垂眸看向那只哀哀哭泣的亚雌,对方也恰好隔着审判庭高高的台阶向他远望。
一种杂糅了怨恨与欣慰、哀恸与喜悦的情绪顿时从他心底喷薄而出,使小雄虫怔然落下一滴苦涩的泪。
陆忱的耳畔同时响起了一声低低的叹息,原主记忆中那些被欺凌的苦涩、对活泼亚雌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态、以及对乍然死亡的怨恨不甘都在这声叹息中悄然消散。
他清晰地感到原本那只真正小雄虫的灵魂遗留在这具躯壳里的最后一丝印迹也不在了,于是再也不肯让目光浪费在蒙恕身上,立刻转身看向刚被当庭释放的叶泽。
军雌腰背挺直地站在原地等待,目光平静而包容。
也许因为叶泽是陆忱在这世界所见的第一只虫,而且对方出场的方式又像个从天而降的大英雄,他一见到叶泽就心情大好,连背后的翼翅也轻盈地扇动了几下,在空气中留下一道华丽的金色虚影。
他像个打了胜仗的小将军一般,脸颊微微泛红,骄傲地抬起了下颏:“走吧,莱恩还在等我们。”
忧心忡忡的莱恩正在艾朗德学院门口泊着的飞行器上吸烟,他觉得自己已经等待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烦躁之余将柔顺的金发被揉搓得像个灿烂的鸟窝。
多年来,他自觉身负元帅大恩,一直以照顾好元帅的雌子、雄子和外孙为己任,所有杂事无一不包,遇到危险也冲锋在前。
今天是他第一次被迫面临放任主家去冒险、自己却安安静静等在外面的境地,直到眼尖地看到陆忱那道生着翅膀的小身影,才陡然感到整只虫都复活了,当即拉开车门利箭一般冲了出去,抱着小幼崽落下两滴滚烫的雌虫之泪:“少爷您还好吗?有没有情绪波动?及时吃药了吗?”
陆忱囧囧有神地看着眼前瀑布落泪的壮汉,又感动又想笑,奶声奶气地安慰着高大的管家虫:“我没事,莱恩叔叔你快起来。”
他在雌虫肩上笨拙地拍了两下,用眼神求助事不关己般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军雌,努力传达着“快来帮帮我,我的肩好痛”的紧急信息。
叶泽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咳了一声,迎上莱恩被泪水模糊的探视目光,沉静地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元帅麾下直行军上尉叶泽,从今天开始也担任陆少爷的勤务兵。”
话音刚落,莱恩的胳膊啪的一下松开了,陆忱从这个钢铁浇铸般的怀抱中解脱出来,感到空气舒畅了很多。
对于他的身高而言,莱恩和叶泽就像矗立左右的两座铁塔,他踮起脚尖也看不清叶泽逆着光的表情,只好不甚熟练地拍着翅膀低低飞起来,想要弄明白自己的救命恩虫为什么跟管家互相盯着看个不停。
幼崽对飞行的尝试总是充满了阻碍,才飞到一半,一双手就以熟悉的力道不由分说地捉住了他的翅膀尖,陆忱抬起头,惊讶地看见莱恩哭得更凶了,甚至一边流泪一边打嗝,拼命阻止他飞向那只静立不语的军雌:“崽崽不要过去!不许在他面前展翅!”
被半路截获的小雄虫一脸懵地坐在管家先生坚实有力的臂弯里,被对方噼里啪啦的眼泪砸晕了。
他呆了半晌,试探着安抚道:“莱恩叔叔不要难过,叶泽是叶泽、你是你,就算有了新勤务兵,我也不会不要你哒。”
莱恩一颗脆弱的雌父心顿时得到了一些安慰,他瞪着叶泽的目光有一丝软化,但还是虎视眈眈地脱下外套,将小雄虫流光溢彩的翼翅遮挡得严严实实,打定主意保护好懵懂的幼崽,坚决不让外虫占便宜。
这时,被严密保护起来的陆忱听见叶泽的声音在身后平稳响起:“您说的没错,少爷,我的勤务工作主要是对您进行二次进化引导,与莱恩前辈的职责没有冲突。”
陆忱一头雾水地从雌虫管家的宽大外套中探出头去,不明白为什么叶泽的态度如此温和恭敬,莱恩却仿佛更生气了,连抱着他的手臂都开始微微颤抖。
雌虫真难懂啊,开始努力适应雄虫生活的地球人陆忱打了个哈欠,趴在那只强壮有力的手臂上,陡然陷入了一种青春期般的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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