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街上的苏妩和杜云铮并肩走远, 顾南衣才拍了拍秦朗横着揽在自己腰间的手示意他松开。
刚才正是秦朗提着她飞快地找了个视线死角躲起来, 才没叫狂奔追来的苏妩发现二人的身影。
“她对你很熟悉。”秦朗慢吞吞地松了手, 说道。
“自然。”顾南衣点头道, “自她三岁起就在我那儿养着了, 同我的女儿没什么两样。”
秦朗:“……”他看了一眼如今怎么看都比苏妩更年幼的模样,没有说话。
“苏妩丫头死脑筋,恐怕也要将汴京城翻个底朝天才死心。”顾南衣道。
秦朗早知道带顾南衣进京是个很冒险的举动。
还没入京时, 就已有两方人马盯住了他们;真进到汴京里后, 狂蜂浪蝶就更多了。
——这些人甚至还只是为了顾南衣这张脸而疯狂。
若等他们真知道了顾南衣就是死而复生的昭阳长公主……
秦朗:“……”没关系,顾南衣还不懂这些。
他又看了一眼恢复正常的街道,不经意地问,“另一个人是谁?”
“杜云铮。”顾南衣道, “他和苏妩如今该是未婚夫妻了。”
秦朗:“……”我看不太像。
顾南衣入京的第一夜,秦北渊是最先得到消息的,但薛振也不迟,他派出的人甚至看到了顾南衣的确切长相。
那个倒霉蛋立刻被招入了宫中面圣。
“……虽然直视长公主圣颜次数不多,但顾南衣同长公主的样貌简直如出一辙!”探子跪在地上,十分肯定地说,“即便我是花了眼,也能确认至少有九分相似,简直能以假乱真!”
薛振有些坐不住了, 他沉声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陛下明鉴,句句属实!”
薛振知道这是个先帝留下来的老人, 并非什么一慌便拎不清的新兵蛋子,更是真的曾经见过昭阳数次,眼光锐利得很,不可能认错。
“顾南衣才十八岁。”薛振阴恻恻地说,“会不会是皇姐的女儿?”
大太监轻声回答,“顾南衣的生平已查实过了,是个破落乡绅的女儿,家中三代人不曾上过京。”
薛振知道不可能,但这已经是最可能的可能了。
“她在汴京落脚了?”薛振沉默片刻,又问。
大太监:“是。”
薛振烦躁地将龙案上的卷宗合上又打开,看了几行字,什么也看不进去,最后赌气地扔到一边,自己跟自己较劲似的说,“不可能!”
大太监没敢吭声,只在心里想秦北渊都沉迷成那样了,那自然是同长公主极为相似的。
“你带人去看。”薛振指了大太监,“你知道皇姐长什么样,见了她,回来禀报我。”
几年没出过宫的大太监:“……是,陛下。”
皇帝为什么不亲自去看上一眼?那不是更准确?
……这他哪敢问?
大太监领口谕后第二日一早便换了身衣裳出宫,心中寻思有这个顾南衣在,薛振和秦北渊迟早是要对上的,干脆借用秦北渊的名义办事好了。
他直奔查到的顾南衣和秦朗住址,又带了几名侍卫,装成了是秦北渊派来的人。
开门的人是秦朗。
大太监瞧见秦朗那张叫人一看便知道是秦北渊亲儿子的面孔,就噎了一下。
——画像虽像,但这真人看着同年轻时横空出世的秦北渊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
而眼前的高大少年手里还拿着一双长长的筷子,身上缠绕饭菜香味,显然刚才正在下厨。
大太监不由得试想一番秦北渊进灶房的场景:“……”
纵横皇宫数十年的大太监险些笑场,好不容易才绷住了脸,压着嗓音道,“小公子既然到汴京了,便该去见见秦相。”
秦朗垂眼面无表情地看了大太监一眼,“有空就去。”
他说着就毫不留情地要关门,大太监赶紧让身旁几名侍卫上去顶门,谁知道双方刚打一个照面,最前面那名侍卫就被秦朗一脚踢了出去。
大太监:“……”达官贵人见多了,大家都要面子,第一次见到明知道是秦北渊的人还这么不给面子的。
“秦北渊让你闯的?”秦朗眉目冷峻地盯住大太监。
大太监登时察觉一股熟悉的危机感——在宫中求生,这等直觉必然是一等一的。
他面不改色地打了个哈哈,皮笑肉不笑地道,“这是汴京,不是栗山村,小公子该明白不是你能靠自己双拳就为所欲为的地方了。”
秦朗一皱眉正要说话,身后传来慵懒绵软的唤声,“秦朗?”
大太监心脏一紧,迫不及待地踮着脚同秦朗一起看向院内深处。
顾南衣刚刚起身,还披散着头发,含糊地揉着眼睛问,“谁来了?”
见到顾南衣的模样,秦朗眉头一皱,“没人。”
他说着,用冰冷视线逼退大太监,无情地将门甩上,而后咔哒一声从里头落了锁。
大太监大张着嘴巴,一时根本没能反应过来自己竟被拒之门外的现状。
他脑中只剩下了刚才从院中缓步行出、恣意慵懒的少女面容。
难怪探子一口咬定能以假乱真,这个顾南衣——说她是年轻时的昭阳长公主走错了路到了十几二十年后来,大太监都能相信!
在爬到现在的这个位置之前,大太监有相当一段时间是在昭阳宫中当差的,他再熟悉昭阳不过了。
那早晨刚起身还没全然清醒时比平日更是轻软的嗓音字句,简直和昭阳是如出一辙的。
只听最开始的“秦朗”二字,大太监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再看到顾南衣的脸时,一道惊雷就将他劈焦了。
大太监在禁闭的门前愣了好一会儿,突然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冷战,他转头急切地问身旁一个相熟的侍卫,“你看见了没有?”
“看见了。”侍卫声音低沉地答道,“除非这么多人同时眼花了。”
大太监咬着牙道,“我们没眼花,秦相也没眼花!”他紧张地四处环视了一圈,低声道,“我们回宫。”
秦朗将门反锁后往回走,“头发不梳?”
顾南衣拿了根系带很随意地挽了一下头发,打着哈欠道,“昨日大概是走得太多,我有些饿了。等用了早饭再梳。”
秦朗扔下“等等”两个字便回了灶房,去而复返将一小碟刚蒸好的薏米糕放到顾南衣面前,“先吃这个,烫。”
——不得不说,这处新的院子购置得是有理由的,顾南衣特地挑了个灶房比从前大许多的。
等早饭上桌,顾南衣吃过几口,才突然因为暖呼呼的吃食而回过神来了似的,“刚才谁在外面?”
秦朗眼都不抬,“你猜谁先来?”
顾南衣想了想,“陛下吧。秦北渊早知道我们行踪,他要传什么消息,昨日就该送到了。”
“就是秦北渊。”
顾南衣讶然,“秦北渊差人来干什么?”
“让我去见他。”秦朗不以为然。
“……”顾南衣停了筷子思索片刻,有些疑惑,“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秦北渊既然早决定了放任,定然就是放任到底,他这个人不是变化多端的性格。
既然如此,又怎么会突然派人来提醒秦朗去见他?
秦朗看她一眼,“你很懂秦北渊的心思?”
顾南衣立刻笑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秦北渊心里想什么,我比他更清楚,否则早就在他手里一败涂地。”
这话秦朗实在没法接。
他不知道秦北渊是怎么想的,能把喜欢的人硬生生当了十几年的宿敌,将自己的心意藏到一点一滴都不漏出来。
甚至于再见到顾南衣时,秦北渊都能忍得住不同她接触。
这究竟是个权倾朝野的丞相还是个脑子有问题的苦行僧?
这是要憋死谁?又为了什么?
反正秦朗少年意气地觉得自己是绝不能容忍顾南衣一辈子都不知道他喜欢她的。
*
大太监从顾南衣和秦朗的住处返回,一路跟被老虎撵着似的没敢停下来,紧赶慢赶在早朝刚结束后赶到了御书房里,气喘吁吁地敲门进去,张嘴就要禀报薛振,一抬头却看见秦北渊也正站在室内,顿时一个激灵把嘴里的话给咽了回去。
薛振不自觉地前倾身体,他盯了大太监一会儿,眼睛里闪烁着莫名的光,下令道,“说。”
“启禀陛下,”大太监只得硬着头皮顶着薛振和秦北渊的视线道,“……确实如此,我亲眼所见,绝无虚假。”
他不知道薛振想不想让秦北渊知道,也不清楚秦北渊是不是清楚薛振的所作所为,说出口的话相当含糊。
但薛振听罢就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九龙冕在他头顶因为这突然的动作发出哗啦一声响动。
薛振厉声斥责,“秦北渊!你竟找了皇姐的替身?!”
大太监被这一声怒骂吓了一跳,顾不得尊卑,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去关御书房的门,又抹脖子瞪眼地让信任的心腹去守着周围。
秦北渊却对薛振的发难早有预料,他面色平静地反问,“陛下这话从何而来?”
“别装了。”薛振冷笑着反复踱了几步,胸中怒火高涨,但又混杂了太多别的激越情绪,叫他一时根本冷静不下来,“朕知道你去了栗山村又回来,你肯定见过那个顾南衣——你这是在玷污皇姐!”
“那陛下宫中的嫔妃又作何解释?”秦北渊问。
薛振呼吸一滞。
他确实在不同的人身上寻找着昭阳的影子,但顾南衣和那些女人不一样。
她错就错在和昭阳太像了。
“眼不见为净,陛下若觉得是玷污昭阳殿下,便当作顾南衣此人不存在。”秦北渊语气平和,字句却尖锐得直戳人心,“就如同陛下手中那画像一样,我也不过睹物思人罢了。”
“她和皇姐再像,又如何能比得过皇姐一根手指头!”薛振怒道,“你真以为找到一个赝品,便能将当年没能说出口的、没能做的事情都付诸实现?皇姐她已经走了!”
秦北渊站在原地,他稍稍调转视线往外看了一眼。
大太监敏锐地注意到那正是昭阳长公主生前居住的宫殿方向,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我知道,”随即秦北渊淡淡地回答,“陛下也很清楚,但不是还日日在看那幅画?”
室内一时静得叫人害怕。
“我年年都有见殿下一次的机会,”秦北渊说,“陛下放心,顾南衣不是殿下,我心中自有一面镜子,不会混淆。”
“……你最好如此。”薛振冷冰冰地威胁。
秦北渊:“陛下既然对顾南衣如此反感,便不要去将她吓走了。”
薛振:“……”
等秦北渊波澜不惊地离开,薛振展开昭阳的小像看了几眼,面色越发阴沉,他如坐针毡了半晌,低低道,“我要出宫。”
作者有话要说:薛振:我不信。
探子:真的。
薛振:我不信。
大太监:是真的。
薛振:我不信。
秦北渊:那你别看。
薛振:不,我偏要看看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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