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秦朗觉得自己这一生中其实没犯过什么大错, 除了让顾南衣进灶房这件事以外。

    ——倒不是说顾南衣做出来的东西有多难吃。

    一个手握无数宫廷膳食做法、能有条有理指导他一一烹调出来的人当然不会在这方面出错。

    问题在于顾南衣动嘴皮子的功夫是够了, 上手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花架子。

    烧水搬不动锅子, 蒸碗被蒸架烫着, 烧火不是点不着就是被火星子烧了裙摆……

    哪怕光是切个菜也叫人心惊胆战。

    秦朗欲言又止地看着顾南衣手握匕首切萝卜。

    匕首小而窄, 本就和菜刀不是一个用途,顾南衣光看就不是舞刀弄枪的料子,拿着那和纸一样薄的匕首一刀一刀将白萝卜的皮给削了, 又艰难认真地切出相当不规则的萝卜块, 刀刃就在她另一只手的手指旁边危险地晃来晃去,叫秦朗看得心惊肉跳。

    “差不多了。”顾南衣对自己的成果露出满意的表情,“我来烧水。”

    秦朗上前两步堵到了灶台口子上,他义正言辞, “你去舀水,我来生火。”

    怎么着水都比火安全点。

    “不,”顾南衣坚持道,“我要生火。”

    秦朗:“……”他手握张武刚劈好的柴火,真心诚意地认了错,“我错了。”

    “你哪有错?”顾南衣笑了笑,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刚切完萝卜的匕首,“你可是万事都知道后果的秦小公子。”

    秦朗膝盖一痛,不由得还嘴道, “只准他大放厥词,不准我也生气?”

    “他只是嘴上说说,你却是先动手的那个。”

    “能动手, 何必和他废话。”秦朗冷酷道,“他那张嘴怎么不想想下场——是皇帝又怎么?你不是说过,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

    他说完顿时觉得自己的论点很有道理,又将顾南衣也一起拉下了水,“你对薛振也一直不假辞色,说不定他早也怀疑你的身份。”

    顾南衣的动作停了下来,她重新拿稳了匕首,笑吟吟道,“该剁排骨了。”

    秦朗:“……”他看了看那不过小臂长的匕首,又看看从集市买回来一整块的猪排,忍气吞声,“对不起,是我错了,不该和薛振起争执……你先把匕首放下。”

    “不是不让你与他争。”顾南衣叹息道,“只是没什么好争,他当惯了皇帝,多少有些睚眦必报。”

    “……”秦朗没说话,他定定看着顾南衣的手,心中又酸涩又火烧火燎的。

    到底是顾南衣带在身边十几年的,和他这个才相处三年的不一样。他想。

    “明知道结果的事,又何必去争个无谓的过程。”顾南衣道。

    “……知道了。”秦朗的视线撇开一会儿才收回来,他平静地走到顾南衣身旁,握住她的手腕将匕首收了回来,“下次不会了。”

    “他薛振如今和我没有关系,和你也没有关系。”顾南衣这次没反抗,她声音柔和地说,“你本就立足于不败之地,为什么要大动干戈?”

    ——不败之地。

    秦朗手腕一抖,险些被自己的武器划了手指。

    但他管不上这些,而是低头略带急切地去找顾南衣的视线,想确认这句话是不是他所想象的意思。

    顾南衣毫无所察,她正慢条斯理地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来,边道,“十八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跟人家争地盘。”

    秦朗忍不住去扣了她的手腕,道,“……我不用争?”

    顾南衣失笑起来,她觉得秦朗就像是刚领回家的流浪猫似的,家中出现个异类就炸起一身毛,领地意识浓厚。

    想到自己从前在宫中饲养过的幼虎,顾南衣温和地搭上秦朗的手背,“你不用争,他抢不走你所有的。”

    秦朗目不转睛地盯着顾南衣,两人距离近得他能看见她眼尾睫毛根处藏的那颗小痣。

    他知道顾南衣不明白秦北渊薛振……等等这么多人心中争的是什么。

    可即便如此,顾南衣一句承诺就已经足够令他胸中翻腾了数月的偏执与阴暗沉寂平息。

    秦朗忍不住想,若是他这时候低下头去亲一口,顾南衣是不是会明白两分?

    她能不能明白憧憬仰慕和占有爱慕之间的差别?

    “我在你……”秦朗沙哑地道,“我在顾南衣心中,有多重要?”

    顾南衣答得很快,眼里带着点儿纵容的笑意,“是我的天命之人。”

    秦朗既满意,又不满意。

    隔靴搔痒,到底不够痛快。

    他低低地哼了一声,像是解释似的道,“是薛振先挑起来的,我只是应了战——吓吓他罢了,我要杀他,上次夜里就能杀。”

    “可我不想你受伤。”顾南衣道。

    于是秦朗剩余那点隐秘的不满就给这七个字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个熄。

    他别别扭扭地将视线从顾南衣脸上稍稍移开一下,很快又挪了回来,嘟嘟囔囔又有点咬牙切齿地道,“你等着。等你懂了,我就让你知道说这种话是什么后果。”

    顾南衣:“……?”她疑惑道,“什么后果?”

    秦朗松了手,他冷酷地说,“让你知道我厉害的后果。”

    顾南衣思考了一会儿秦朗这究竟算不算得上是个威胁,而后在旁倚着看少年动作利落地抄刀下厨,诚心诚意道,“我已经觉得你很厉害了。”

    这等厨艺可不是几年间就可以练出来的,还需要出色的天赋才行。

    秦朗偏头看了她一眼,神情幽深得望不见底,“下次换个地方夸。”

    顾南衣:“……?”她看看秦朗手底下有条不紊的道道程序,坦然道,“好。”

    *

    汴京的秋日格外地短。

    炎炎夏日仿佛还是前个月的事情,转眼便满大街都穿起了保暖的夹衣,就连树上的叶子也落得满地都是,看起来颇有两分萧瑟之意。

    ——但顾南衣心中更萧瑟。

    她面对着梁院判苏妩秦朗三人相似的眼神,狠着心肠道,“我不喝。”

    “不行!”苏妩是第一个跳起来反对的,“这药能克制你的蛊虫再伤害身体,虽然闻着是……怪了点儿,但有什么比你的身体更重要?”

    顾南衣:“……”这何止闻着怪了点儿,要是周围院子里有住人,恐怕都要捂着鼻子来敲门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吧。

    “顾姑娘,良药苦口。”梁院判苦口婆心地说,“这药最重要的不是口味,而是效果,为了能治病,药难喝些又有什么呢!”

    这道理谁都懂,可顾南衣已经不是从前什么苦都能眉也不皱地吃下去的昭阳了。

    她蹙眉盯了两眼放在自己面前黑漆漆又带点儿紫色的汤药,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秦朗。

    秦朗:“……”

    苏妩立刻道,“秦朗,事有轻重缓急,你该知道这对南衣来说是最重要的。”

    秦朗硬起心肠撇开视线不去看顾南衣的眼睛,伸手将碗往她面前推了推,就一个字,“喝。”

    眼前三人达成一条战线,顾南衣有苦难言,她低头再度凝视那一言难尽的汤药,脑中已想象出了能苦涩得将舌头都麻痹的味道,下意识地将眉拒绝地皱得更紧。

    ——烧得半生不熟又焦了的菜也没有这刺鼻的味道啊!

    梁院判咳嗽了两声,心虚地道,“只是闻着怪异,其实味道……或许并没有这般古怪。”

    顾南衣头也不抬地道,“梁院判替我尝一口味道?”

    梁院判面不改色地扭开了头。

    煎药时他可是被气味给硬生生呛着过的。

    苏妩深吸一口气道,“以后每次煎两碗,我陪你一起喝,有难同当!”

    “浪费。”秦朗冷声拒绝。

    总共只那么一小瓶珍贵的药粉,怎么可能分一半给苏妩?

    “那你说怎么办!”苏妩拍桌光火。

    秦朗思索片刻,转向顾南衣,“每日按时喝药,我就做你想吃的点心——不喝就没有了。”

    顾南衣幽幽道,“不喝药你就饿着我么?”

    秦朗顿时觉得良心被捅了一刀。

    顾南衣长长叹息,也知道这药来之不易,好不容易才到她面前,不喝便真的是浪费了许多人的心意劳动。

    她视死如归地深吸了口气,正要捏着鼻子将毒药似的汤药一口气喝下去时,院子外有人敲了门。

    来人是李承淮。

    “我听说梁院判今日来长安巷,便也来看看顾姑娘。”李承淮迟疑了一下,询问道,“……不过这是什么味道?”

    梁院判轻咳一声,“正是成药。”

    苏妩撇嘴,“可不是,但凡味道好些,南衣便咽下去了。”

    李承淮颔首,“可良药苦口利于病,顾姑娘即便每日少喝点儿,也总得服下去才好——不如先尝一口试试?”

    他劝得温和,脾气再坏的人也没理由反驳。

    顾南衣在四人殷切的注视下皱眉举碗抿了一小口,被五味陈杂的口感薰得眼前一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碗下去,恐怕一整天舌头都不会再有知觉了。

    南疆人封为圣药的东西就是这个味道吗……?

    苏妩赶紧手忙脚乱地上前将茶递到顾南衣手边,“快漱漱口。”

    茶水并没起到冲淡口中怪味的作用,顾南衣哑声控诉道,“这也太难喝了。”

    苏妩看得心疼,还没来得及倒戈,李承淮已经率先犹豫地倒了立场,“既然这般难以入口,不如还是再让梁院判调整一段时日看看?”

    眼看着四个人里顿时被策反了两个,秦朗只能沉着脸自己上阵,他将碗往顾南衣面前一放,“一口喝完,不然我就去找薛振麻烦了。”

    苏妩:“……”

    梁院判:“……”

    李承淮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去,仿佛从中领悟到了什么。

    顾南衣无奈地睁开眼睛看了秦朗一眼,“你倒学会怎么威胁我了。”

    秦朗翻过手腕露出袖箭给她看,逼问,“喝不喝?”

    作者有话要说:顾老师陷入沉思:我觉得我以前不是这么娇气的。

    小秦深藏功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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